《光与暗之翼》磨犁拉

3、门外的喧嚣

　　纪烈看见被“草团”勒住的黛眉丝，涌起拔刀的冲动，一个力道摁住他的手，是左单。他说：“我们来过这里十几次，为什么只有今天发生异象？”

　　“如果她的血能染红草团，那么我们就离阿斯比尔更近了一步。”

　　“你在胡说什么？堂堂祭司的后裔，难道不知道祭品是什么吗？那我来告诉你，祭品应当是牛、羊、鸡、猪，以及战俘，而不是寻求庇护的避难者！”波希突然大声辩驳。

　　“辨士的后裔，那么如果一个月之后，在圆石会议上，我们没有办法证明三神洞的神迹存在，我们就会变成流血的战俘。”左单说。

　　“那不一定。”卡佐库说，“凭借天人之境的悠久名望，就算我们拿不出证据，他们也不一定敢进攻。”

　　左单叹了一口气，作为祭司家族的一员，他的家族可以说是神话的参与者，也是缔造者。在家族史中，他们家族随着改朝换代，经历了神话的破灭与重塑。因此，他觉得神的权威是人塑造的。而现在，当别的国家要求目睹天普拉神迹时，这是神的权威衰落的表现，进一步说，可能是战争的前兆。

　　“后面！”塔卡和涅叫道。

　　所有人回头，外边的那个草团，不知什么时候也蠢蠢欲动，从栅栏探头进来。众人被两边的草团夹击，他们是笼子里新鲜的血液，就像马槽里的饲料一样。

　　他们明白了，原来那股奇怪的雾气把他们引进来，是为了让草团捕食。

　　纪得说：“如果刚才我们进来时，不是从栅栏进来的，而是雾气只照亮了它们想让我们走的路，把我们引进了这里，那么这条路一定在附近，大家仔细观察。”

　　可是这是横向的山体裂缝，左右十分宽阔，没有办法确定哪个方向通向外面。

　　纪烈说：“我是从上到下跳进来的，上面应该也有路。”

　　所有人将火把往上举，在山体裂缝的上方，天花板也凹凸不平，有许许多多的洞，他们无法确定哪一个能通向外面，而哪一个末端是封闭的。

　　纪烈想起他穿过浓雾绅士的胸口时，有被夹紧的感觉，当时他用刀顶了一下，他注意去寻找出口宽，中间变得狭窄的洞。

　　他看到有一个洞，出口处有一长条硬物划出的痕迹，他用他的刀比了一下。洞口的直径恰好和他的刀一样长。

　　“就是那里！”纪烈说。

　　塔卡和涅解下绳子，纪烈咬住绳子，抓住突出的岩石，向洞里攀爬。其他人不去看血腥味飘来的方向，只有纪得，作为队长，必须做一个决断。

　　“如果我们无法展示三神洞的神迹，或许会被别的国家发难。但是，如果我们用战争国的难民做祭品，那么同样可能会招来道德上的谴责，被借机攻打。”纪得说。

　　“我们先上去，尽量救她。”纪得下了一个结论。

　　然后他看向左单说：“人在我们手上，要利用她并不是难事。”

　　说话间，纪烈已经爬到了洞的外面，将其他人逐个拉上去。纪得在最后一个，他一手抓着绳子，考虑救黛眉丝。

　　虽然说了很多冠冕堂皇的话，归根结底，他还是不愿意让一个无辜的少女就此丧命。到底是和纪烈流着同样的血，两个人的性格也有相似的一面。

　　他从天花板吊下来，用剑迅速劈开缠绕黛眉丝的“草”。被斩断的“草”又迅速地包围过来，比它们更迅速的，是纪得的手。

　　他迅速将黛眉丝一手揽在怀中，把绳子捆在她的腰上，自己拉住绳索末端，朝上面喊：“拉！”绳子便将他们拉了上去。那些“草”挺起身体追上来。纪得在后面斩断它们。

　　然而，也许是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也许是碰到了尖锐的石头，咔嚓一声，绳索断了。

　　他们没有重重到地上，纪得只觉得背后一空，坠入迅速远去的黑暗之中。

　　他听见纪烈似乎喊“哥”，而其他人似乎喊“纪得”。那些亲情、友情瞬间离他远去，他唯一能抓住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

　　他后悔吗？

　　也许吧。

　　他才18岁，也许在乱世之中，他的一生不会太漫长，但他相信他的一生，一定是有价值的一生。

　　“要是我现在就死了，我一生中做的有价值的事，就是救了一个人。”纪得想。

　　他爬起来，把黛眉丝抱到一边。那里不是他们刚才待的洞穴，而是山体裂缝下的另一个洞穴，“草团”随着他们一起摔下来，被他们压在身下，现在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了。

　　纪得看着黛眉丝苍白的脸，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他把耳朵贴近她的胸口，在黑暗中，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于期待而产生的幻觉，他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黛眉丝。”纪得拍她的脸。

　　没有回应。

　　可是纪得仿佛听到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气若柔丝，在他的四周盘旋，问：“你想救她吗？”

　　纪得猛然抬头，右边，洞穴深处，两道石臂形成一个拱门，门边立着一个穿长裙的黑影。

　　“是谁，出来！”纪得喊，没有回音，他眨了眨眼，那人消失了。

　　纪得咽了口水，摁住随身携带的短刀，想：“还是原路返回好。”

　　他看向黛眉丝的脸庞，苍白点脸，直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眶，仿佛白石膏雕成的面具。纪得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他把黛眉丝背在背上，朝和声音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走到他们掉下来的那个洞口的下方。黑暗中难以目测高度，他试着朝上边喊同伴，没有回答。

　　让他感到亲切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只有陌生女人的声音和他搭话，仿佛向孤独的他抛来一根橄榄枝，说：“来吧，来吧，只有我可以拯救背负重任的你。”

　　纪得从腰带里翻出一些火绒，这是每个勘探队员都会随身携带的救命物资。他把火绒放在地上，用刀尖钻，石头上冒出一些火星，他把刚才砍下的“草团”扔进去，很快一股烧焦的蛋白质的气味传来。

　　原来“草团”是一种动物，他拿起一节观察，它的横截面似乎是一种吸血虫。有吸管、白色的小牙、以及口腔肌肉。火光映亮了空间，纪得不由自主地向后望去，那个女人还在石门边！

　　纪得想起关于这个洞的传说。

　　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东方人在这个洞中修行。没错，最上层洞穴中的衣架和剑就是他的。不知什么时候他消失了，没有带走他的剑。那柄剑在岁月的长河中石化，与洞穴融为一体。

　　一个武者没有带走他的剑，要么他得道飞升了，要么他遭遇了不测。又或者他放弃了武道，这可能吗？这是多年前的故事，那时正值乱世，一个人在乱世之中，可能放下屠刀，两手空空地走出门去吗？

　　最重要是，这个传说和那个女人有关系吗？

　　他们落下来的地方离得很远，借助火光，依然无法看到裂口在哪里。不过地上有一些木屑，有断裂的木板被压在吸血虫身下。怪不得他们摔下来就足以击穿上层石缝的地面，原来石缝的地面并不是石头，而是木板。

　　既然是木板，就说明这里有人活动的痕迹。

　　纪得把黛眉丝背在背上，站起来，决定去会一会那个女人。他朝那个天然拱门似的石门走去，黑暗里，脚步激起回声。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落在耳膜上——咚、咚。

　　即便有人逼近，那影子依然一动不动，但是纪得无比确定，那真的是一个女人！因为石门边露出了一半粉红色的落地长裙！

　　纪得抽出刀，飞快地冲向那个女士，砍下，刀刃停在她头上那顶雪白的帽子上，帽子被吹落，露出一张洁白俏丽的脸。

　　那是一个白色雪花石雕。

　　纪得愣愣地问石雕：“是你在跟我说话吗？”

　　也许是那个石雕太栩栩如生了吧，又或者是那张脸似曾相识，纪得不由得对着石雕自言自语。

　　“你是谁？如果你真的有灵的话，给我们指引一条出去的道路。”纪得说。

　　石雕没有说话。

　　纪得掠过她身旁，朝她身后的走去，走了大概十米就到头了。尽头的石壁上，有一个离地面大概半米高的凹槽，形状像壁炉，凹槽的半圆弧砌着一圈砖头，而在凹槽的外面有两扇木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钉上了木门的废弃的壁炉。

　　纪得用刀划开木门上的门闩，突然，他听到里面传来人声和马车声。

　　仿佛这不是一道镶嵌在石壁上的门，是一道临街房子的门，打开就能听到街上热闹的喧嚣！

　　纪得惊讶极了，他怀疑自己已经神经失常，他竟然从镶嵌在石壁上的门里，听到了这种声音。

　　纪得捡起刀，踉跄地站起来，向后狂奔，可是一脚踩在黛眉丝的裙子上，向前飞摔了出去。黛眉丝落在地上，他过去抱起黛眉丝，抹去她脸上的灰，即使摔得这么重，她也无知无觉，依然紧闭着眼睛。

　　纪得已经知道了什么。

　　她死了。

　　纪得想，不然怎么可能，即使这样她也没有一丝声响，没有一点痛苦的表情。

　　“黛眉丝，醒醒！”纪得开始疯狂地解开黛眉丝的衣服，按压胸部。

　　“如果你想要救她，拿了钥匙，往更高的地方去，不要理会喧嚣。”

　　那个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纪得怀疑是不是他心里救人的执念在作怪，而产生了幻觉，但他依然试着回应，说：“你是谁？”

　　“我是这个洞穴的主人，一个别人看不见的人。”

　　“鬼？”纪得问。

　　“不，我是人。”

　　“那你在哪里？”纪得说。

　　“没有人注意过我，因为我只是这个洞穴的看守者，我的门前有这么多的车马与人经过，他们如此喧嚣，却没有人进来看过我。”

　　纪得吞了吞口水，提到喧嚣，他再次紧张起来。那个女人说过不要理会那些喧嚣，所以他没有再问，而是说：“去哪拿钥匙？怎么样救黛眉丝？”

　　“过来。”

　　纪得向石像走去，在他心里，只有那尊石像会说出话来。从刚才他们掉下来的洞口刮来的风，将他手上的火把上的火吹斜。火焰仿佛是那个雕像火红的头发，向一侧飞舞，那雕像似乎活了过来。

　　纪得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间叮咚一声，一根铜钥匙掉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