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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她 ...

  •   白城是白家的城市。
      白家的明珠是白二小姐。
      白二小姐说:“我很好,父亲。”

      出行经历被摆在家主案头,那个男人花了十分钟时间浏览,两天时间供白云照平复心情,现在可以聊一聊家常话了。
      是的,就是如此体贴,保持理性和优雅是白家成员的必修课,而维护家族荣誉是本家并不兴盛的血脉共同的誓言。
      白云照已经能做的很好。

      从村里出来第二天,一个黑色劲装的人影跪在柳遇春面前,然后她自愿告别了因陈。
      因陈没有问她原因,分别的谈话也未涉及去向,两个人对对方的来历一无所知。当然,如果柳遇春想,她很快就能知道了。
      事实上对话足够简练。
      “再见?”
      “再见。”
      然后柳遇春做回白云照,冒险结束了。

      白二小姐有着最高贵的出身和无可挑剔的容貌,她的一举一动都如此光彩照人,一颦一笑如此魅力无限。
      行礼,问候。轻声慢语。
      她能感受到父亲有分量的眼神,接下来父亲会问她游历何地,结交之人,而她会一一禀告。主演双方都对流程烂熟于心。但是这个过程只能占据不到一盏茶时间。

      没有说因陈,没有问因陈。不起眼的小人物千千万,修仙者如沙砾泛滥,宗门大典,家族结盟,这些才值得花费时间。

      “出行只是女儿一时兴起,惹父亲笑话,还是莫要让旁人言语了去。”羞赧相。
      她不想让这些人也知道因陈。
      为了这句话那些保护她的人会换一批新面孔,反正都是一次性消耗品。

      无聊的社交填满了生活,因陈给了她联系用的纸人,注入精气可以在另一个持有者面前显出身形交流。
      她没用过。

      白二小姐的言行举止都指导风向,自有人揣摩研究,皮里阳秋,暗流涌动,心照神交。
      所有人都说,白云照像她三岁时捐馆舍的母亲。那母亲也会觉得这些必不可少的应酬乏味至极么,母亲也想过,羊和人真有分别么?

      三岁的小孩确实不大记事,可是白云照不同。她最早看见的东西是宝相海墁天花,接生婆的脸,甚至在那之前的,透过眼睑的温暖黑暗。
      所以她记得母亲,并非谈话中优雅的,永远高贵的苍白美人,而是那之外,在她逐渐成长的过程中才意识到的,某些被掩饰很好的癫狂特质。
      相处的流程是固定的,简单拥抱,适度爱抚,轻柔关怀,谈话涉及启蒙功课,玩具,饮食。然后就是安静,安静地注视,注视她。
      母亲无力抱起她,即使有力气,也太不雅,所以拥抱是“夫人也抱抱小姐”的话余两条胳膊裹着厚重的彩衣壳压在肩头背后,一触即离。母亲的怀抱是金线冰冰凉凉的感觉。

      母亲是人偶娃娃。

      但她还是感受过不一样的,有一次,仅有一次母亲拉着她的手,紧紧握住,和衣袖一样冷,但是很柔软,和奶娘一样柔软。
      可是那时母亲没有看她,她抓住白云照就像拖着口袋,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十指相扣,然而这个女人的心里那时并没有装着她。
      梦游的,失魂症一般的,美丽的母亲,究竟在想什么呢?

      带她走的那条路不长,就通向院里的后房,然而孩子的敏锐让白云照没法不在意那双忧郁、朦胧、带着雾气、无法聚焦的眼。
      母亲没有在意我,母亲说话像梦呓,轻地听不清,她没有在对我说。这种想法让她的心脏皱缩。

      羊怎么能和人一样...一模一样...恶心。听不懂母亲的话,看不懂她的举动,但是她拼命记住,每一个字节如何震动喉咙,保养得宜的指节没入了身体几寸,温热的红色飞溅在脸上粘腻不适,和她见过吃羊的场景不一样。
      她痴痴看着。
      这具并不高大的身体一下子比白云照还要矮了,然后母亲松开手,开始擦白云照的脸,擦得很痛。对不起...小春,可是一样啊,都一样...我不能看不见。

      三岁,离明白死亡还很远,她只能继续记下这种心脏跳动的感觉,和恐惧一样,和恐惧不一样。恐惧催着她咀嚼过去的相处来证明母亲的爱意,证明母亲不会对自己也这么做。是恐惧萌生了粉饰的爱,而非血缘天性。
      接着她被找到,尖叫的女侍,环抱她的奶娘,她很困,睡了一觉,这些熟悉的面孔都不见了。

      父亲来看望她。
      你母亲死前说了什么?
      没有对我说话,父亲大人,母亲没有说话。
      这一天,母亲病故了。

      侍奉过母亲的人都消失了,长几岁后白云照明白她们都死了,她记得的母亲没有别人会记得,因为白夫人需要适配的形象,就像梳头娘每日精心搭配的首饰。

      然后她去苗圃挑了一头羊——尽管没到入道年纪,她对族产的支配权从出生开始就无可动摇——一边想着母亲的话,一边慢慢剖了。
      孩童自然没有章法,却也不会因为尖叫困扰,羊被划弄得血肉模糊一团,好在她记得命令女侍施避尘诀,最后也只是有些累,不用再换衣服。
      晚餐时候父亲提点她了一句,女孩还是安静点好。
      歇了几日她又剖了一个女侍,之前施避尘诀的那个,她好像哭了,不过这次白云照有注意让她安安静静的,比那头羊剖起来轻松一些。

      父亲没有再说什么。
      但是一模一样,身体,死掉的时候,哪怕孩子也看得出来,羊和女侍真的一模一样。
      就像母亲所说的。

      那么究竟人是羊,还是羊是人?

      遗忘其实是一种保护机制,她如果忘掉母亲,只保留这个符号作为感情寄托,就能活得很合格。可是那些颜色在她觉察之前干透在心里,于她而言世界已经蒙上灰尘,这是她独守母亲一角的代价。
      在觉察这种死感之前,白云照已经无法挽回地笼罩在其中了。

      再听到因陈消息已经是半年后——在穿心阁的收徒大典上,阁主郁李仁被人一剑穿心,那人带着金色斗笠,昭告自己此剑为某个人而出,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登阶。
      据在场人说那个“某人”是一头羊,羊的父母请求斗笠人找回它的身体,这人就提剑剜了阁主雀梅仙子的心交付那对羊母羊父。无聊的故事。
      但是,倘若那斗笠人没有进食就登阶了呢?

      父亲来看她。
      他们一块用过餐,放下掩口的巾帕时,父亲开口了。
      “穿心阁之事你听过了吗?”
      她知道父亲在问什么,金色斗笠人的过往一团迷雾,各大势力查不出有用的东西,父亲却能知道一点,至少,这个名叫因陈的人已与白家人相识,他的宝贝女儿。

      “因陈的倚仗女儿未曾听闻,相识之初并不知道她如此...”如此异端,她几乎把修仙者的一切原则踩在地上碾碎,被奉为圭臬的道基于她而已不名一文。
      这个邪魔外道,她竟然为了低贱的羊杀人?
      肆无忌惮。荒谬绝伦!
      所有人都害怕她站在自己背后穿心一剑,所有人都想把剑架到她脖子上。

      白云照准备好了合适的话,批判因陈分隔立场申明衷心,以及迎接——
      “穿心阁新主发出书信请求助力剿杀刺客,我已经发布悬赏。”
      迎接对朋友的追杀。
      父亲的声音柔和起来。

      “小春,抬起头来,你怎么想的?”
      这种时候白云照还能不合时宜地想,父亲原来记得自己小名。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跳声,字斟句酌地挑选每一个将出口的音节。
      “我认为应该先探明此人修炼的方法,不食羊而登阶闻所未闻。一直以来我们依靠羊,也受限于羊,如果能摆脱束缚...”
      “...应该先留因陈一命。”
      “活不下来就没有价值。”父亲还是那副温柔的笑容,“别紧张,小春,看着我,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她试图从父亲眼里看出什么东西,无论是安心的还是恐怖的,无论是温暖的还是冷酷的,什么都行。可是没有,白家家主的眼睛是两颗透亮的晶珠,底面严丝合缝贴着镜面,精妙地反射着所有光芒,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于是她没有说话,父亲继续说。
      “我和你想的一样,”无论是讲出来的那部分还是没讲的部分,“你是我的女儿。”
      “白家会追杀她。”
      “小春可以继续和她做朋友了。”

      人的眼睛里怎么会空无一物,白云照想,那自己呢?父亲的眼睛是镜子,她在镜子里看见另一面镜子,白云照忽然打了个哆嗦。

      白云照是完美的二小姐,可以作为天下女子温良娴静进退得宜范例的招牌。她将在家族的安排下和一个指定的人生下合格的孩子,然后过完没有人能冒犯的尊贵人生,像母亲一样。
      柳遇春是边缘人,是靠好奇心自甘堕落到羊界的出逃者,没有被打动也没有打动人的失败者,即使如此,和因陈的故事也是她没办法分享的又一个独守的碎片。
      只靠自己一个人回味的关于母亲的记忆,以母亲姓氏逃到文明之外遇见的只有自己回味的探索经历,现在另一个人说,另一个给自己姓氏的人说,他评价道,他命令道。
      “和她做朋友。”
      这不再纯粹,他毁了她。

      行礼告退回房,白云照还是联系了因陈。
      接通纸人,一时无话。
      要问她是否安全吗,一个来自对她下达追杀令的家族势力的人问她有没有被追捕?要说穿心阁的事吗,旁敲侧击,她一向善于揣测话语之外的真实,但是发起谈话的是白二小姐询问修炼秘事,还是柳遇春在好奇这是另一个午村的故事还是感情冲动?要说对不起父亲之前调查你我们的经历一览无余像白纸一样被随手收起?要关心她,还是要打感情牌?
      因陈久等无声先开口:“你最近...”
      “你会是我的朋友吗?”柳遇春打断她。
      自知失言,她近乎懊恼地紧紧抿住嘴,不肯多吐露半个音。她能感觉到因陈在盯着她的小影像瞧,视线从纸人投向她。她会想什么,她看出来我的意图了吗?

      一颗心像绞汁一样被紧紧攥住,里面的东西流出来,连她自己也惊讶于会有如此多,又如此稀薄。

      她脸上的表情和平时分毫不差,掩饰如饮水般自然,世家子弟步入社交场所学会的第一课。以前她觉得无趣,被人捉摸不透有什么好呢,现在她却只想感谢这些教育。
      不要看我了,不要看,没什么好看的。她在心里暗暗祈祷。因陈也许看出来些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她不再打量她,平静地移开视线。
      “如果你需要,我会在。”
      她回答。

      聊天结束的很快,白云照坦诚了自己的身份,因陈还没有做什么反应,就因为行踪被发现不得已匆匆转移。想道歉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眼看着因陈投影消失。
      那些想撕开喉咙扯出心脏坦诚相见的空花阳焰都瞬间消失一空。当然,想要做朋友是真心的,可是,确认她们是朋友也是真心么。说的太急切了。
      哪怕她很想和因陈一起,但可能不会再见面了。白云照会需要她的,但是柳遇春不想说出来这句话。

      穿心阁倾覆,外门子弟到新主无一生还,宛丘派出追杀的二十四代乐仙全灭,文武司大君塔焚毁,供奉祖师殒命...

      出乎意料的,因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房内,没有惊动任何人。

      “别出声,我很快走。”

      在看见因陈的刹那,白云照很难分辨自己是惊是喜,她几乎下意识撑起防护诀。好在因陈并不介意,或者说,她的心思不在这上面。
      熟悉的眼神,明明在看自己,但是没有一点被注视的感觉,轻飘飘的。

      “给你讲点以前的事吧。我父母都是不能修炼的人,小时候我被接引上宛丘,不愿意吃人,自觉要死就对自己用抽完丹的法术。我活下来了,那种感觉十分奇怪,我没办法形容,睁眼的那一刻我很笃定、”
      “一切都在我的预见中,你不能理解,我在从我的身体之外俯视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眼前联结发展,拨动那些节点,过去和未来都被我抓握在掌中,千里之外,咫尺寸方,所思所想所行所语,我像拿到了一台戏的剧本,一切都索然无味。”
      “那种感觉只有一瞬间,我回到自己的身体。”
      因陈讲她修炼的方法,用自己的心灵印刻世界结点。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大道本来是圆满的,然而“一”产生意识遁逃,由此分乾坤之策一千五百二十,当人之数。大道失其一为天衍,天衍有阙,欲复其满,故而化世界为牢笼困其一。
      分裂的“一”也被回归一体的渴望主宰,由此人相食,欲成其一。然而“一”还有更深切的目标,祂选择人类授予权柄解析世界结点,推演模拟四十九之数与自身拼合,噬取真正的天衍,主宰大道。

      柳遇春从来没有听过她一口气说这么多,像被催促着倾倒出来,于是省去了情绪。以前遇见因陈当云游方士的时候她会装出江湖气,可是遇见别的事却显得有些寡言,她本就话不多。

      现在她明白因陈正是受选者。
      然而,窥探世界结点的能力真是人类可以理解的概念吗,是“一”授予权柄,还是本身从因陈身上醒来呢?

      是醒来,因陈肯定了这一点。
      随着解析结点增多,“一”的渴望愈发明显,本能更多支配着因陈行动。先啃噬世界,然后啃噬人类本身。
      然而不止如此,她语速加快说道,我现在已经明白了。我身上的存在没有自己的意识,天道也没有,祂只靠模糊的本能驱使。我是祂的选择,我的意志是祂的渴求,最初如是,如今却不止如此。
      这并非全是祂的意志。我是以自己的意志在行动了。变成许多部分的一仍然是一,而每一部分都是人的全部。我生来是人,是一的选择让我成为一。
      现在我要去完成最后一环,这是我一直以来厌恶和反抗的,却是必要的终结——我要吃所有人,包括你,最后包括我。
      一罪与百善。我要去行罪孽的事,而后成就我的善。作为代价,我会改变这个世界。

      人不应该,她突然露出有点悲伤的表情,人不应该相食。

      白云照凝望着她身影消失的空地。
      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难道该笑吗?她讲的东西太荒谬了,像某个不合时宜的冷笑话。或者她应该去阻止她?因为那时真的,她正要去做。
      她没办法阻止。

      “那,让白玉京陷落吧。”
      最后的最后她露出奇异的端庄姿态,面对只见过第二面的朋友——或者披坚执锐的毁灭者——做出请求。

      因陈说:“不行。”
      她好像想伸手碰一碰柳遇春,但最终什么也没做。

      因陈和她不一样。她一直知道因陈有自己的目标,一个很坚定、坚定到堪称疯狂的追求。以前她以为是改换道统,是一场变革,会卷起波澜让人目瞪口呆,而她会看到这一切,如果可以。
      但是现在她发现因陈想要的是毁灭,她要吞下整个世界,彻底的毁灭,所有人,所有生命都得死,然后天地为熔炉锻造新生,只有一个新生。在她的目标里一切都归于混沌,归于原始孕育之前,哪怕如她所说所有人都只是回归。

      因陈是个疯子,柳遇春一直知道这一点。
      可她不是。

      我有迷魂招不得。白云照的顾虑太深重太牵烦,她身上并非自己的部分的太多。在外面人们称她为白氏,后面的名不重要。
      然后她做起柳遇春。她和羊一起,心里不是不高兴的,有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在离经叛道的堕落中获得了肆无忌惮的自由。
      她以为羊是人,故而不喜食人为丹,却不抗拒一身力量,她对白氏荣耀嗤之以鼻,却发现连起念都设想这血统的未来。
      有时候她会想,这是命吗?
      柳遇春喜欢因陈。她在因陈身上看见了毁灭的可能,这种可能性会吞噬一切,包括她自己。
      可是白云照看见了未来。
      一种新的道统在崛起,为了白家的延续,她应当在因陈身上下注——当然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因陈的未来,道统的未来,没有白家,没有任何旧世界的留存。那时他们都化作一体,在流动和静止中交融。修仙者的未来不在因陈身上。
      他们唯有阻拦她才能获得生。他们已经在阻拦她,白家也在其中,哪怕尚不知道这一点。

      刚才她想问,为什么不先从我开始呢?想问就这样告诉我不担心我做什么吗?
      白二小姐,是会杀人的。
      仙人可以随意宰杀丹羊不用负任何责任,而白二小姐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一个仙人去死,甚至不用她动手,这是特权,白家人与生俱来的特权。
      她只觉得恶心。

      可是柳遇春只是看她消失在原地,她摸了摸自己的心脏,跳得飞快。她竟然有点期待。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嫉妒,奢望,慷慨,各有一方天地。
      什么东西值得人们为它而生,什么事情值得为它而死?什么样的追求高高在上,什么样的理想愚味不堪?
      她被困在尘世间,匍匐前行。

      作何选择,将往何方?
      她闭眼回忆了一遍,然后割开手腕按在自己雕的牌位上。
      马踏车伤,墙压身形碎——
      水火焚漂,虎咬蛇伤类——
      白家祠堂此刻没什么人来,她跌坐在跪了太多次的蒲团上,挨个看过那些排位。体力在流失,她继续念——
      割爱辞亲,流浪虚死生——
      雷声在阴云后,雨声在林叶里,像是有无数的声音闹将起来。
      ——来受甘露味!
      她吐出一口气,听见窗外呼啸的风声中卷着远远近近的人之声。
      是谁在诵经?
      风挂得满山的树抖动。

      白云照在做血脉抽离的前置步骤,白家有对族人定位的方法,可以在祠堂查看对应人的状态,平时是保护,现在于她却成了禁锢。她的身份让白云照不可能活着离开,那些散修甚至旁支祈求的知识在逃离之后只会变成诅咒,两个结局,杀死她的声音,或者吮吸她的最后一滴血。
      完成施术以后需要的只有等待。这是外道禁术,简单,高效,唯一的后果,现在她追求的结果,是永久性沦落为羊。
      她很久以前在一个并不美好的地方看过,嗤之以鼻,然后抛之脑后。直到她决定彻底死去一半,白云照的一半。旧日一瞥找上门来,成为羊,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如此坦然的接受。她清清楚楚的记得每一步骤,从未忘记。

      她安排好了落脚点,再醒来后会保留有限的记忆和常识落到凡间,还带着远离白城的暗示。
      以后,柳遇春就要在地上漂流了。

      白云照必须死去,所有柳遇春不该再得知的东西都会被剥除,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去。

      她不知道这需要多久,也许一刻钟,也许一天甚至更久,要剥离的东西太多,她不知道。
      等她醒来,那时她就不再是白云照,她只做柳遇春,一个凡人,一辈子在地上打滚,无缘见得仙人面。
      可是,那时她还是她吗?
      白云照死掉的时候,柳遇春是不是也死了?

      她流出泪,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流泪,尽管只有一滴。
      因为她已经生活过了,因为她还在生活。

      她记忆里有这么多重要的东西,那些白家的秘闻,仙人的一切,有很多人会为之疯狂,可她并不在乎。但是她记得第一次吃羊才吃的汤饼,味道很寡淡,口感粗糙,她有点嫌弃,最后还是一滴不剩的喝完了,她好像就记得这些了,很少,她还没做多久柳遇春呢。
      还有因陈,记忆里的因陈,她的理智与疯狂,她的理想,都扣在一顶金色斗笠下。因陈能活下来吗?能成功吗?她不知道。

      她以后也没机会知道了。
      她真的想和因陈一起。她们可以一块走在阳光下,亲密无间的交谈,信任的界限交融,她洗去身上的印记,如获新生。
      可她不会再知道任何仙人的事情,因陈和她没有关系了,她的生死,理想,一切的一切,和再醒来的柳遇春已经不相干了。

      也许失去记忆的她会看见世界终结于眼前,那时候,凡人柳遇春会惊恐莫名,可是已经消失的她会知道,因陈已经完成了她的罪孽与善行。
      她会由衷微笑。

      她拭去那滴泪,因陈在脑海中黯淡下去,柳遇春睡了,并且在无数个的某个夜晚中,再也没有梦见她。

  • 作者有话要说:  ?乾坤之策一千五百二十,当人之数。——《周易.系辞上传》
    ?马踏车伤,墙压身形碎;鬼击雷轰,自刎悬梁缢;水火焚漂,虎咬蛇伤类;九横孤魂,来受甘露味!——瑜伽焰口《召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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