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22、求香

　　毛小桃十分不舍，就连白露也发出呜咽的哀鸣。

　　巫咸祠的大门在他三人面前慢慢合拢，须发皆白的大巫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大厅中央，直到朱红大门紧闭，那身影变成一闪而过的白光永远留在了毛小桃的记忆之中。

　　毛小桃这才发现毛峰是只身一人过来的，问道：“阿爹，白雪呢？”

　　“石淮采石头伤了腿，花婶子要进山补草药，我留白雪给她领路。”

　　毛小桃一惊，急问道：“小石头受伤了？严不严重？什么时候的事儿？”

　　“小姑娘你急什么呢？”淳于瑶瞅着那张焦急忧心的小脸，笑道：“肯定不严重呗，不然能是草药治得好的？早送老迷雅那儿去了！”

　　“也是。”毛小桃煞有介事地点着头，“我奇怪嘛，小石头干活多细啊，他从来就没在干活的时候受过伤，是不阿爹？”

　　毛峰道：“昨天也是遇到了突发情况，说是采石头没注意到下面有个奄奄一息的小云雀，等石块成形就要取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它。他为了救那只小鸟，伸腿挡了一下，好在石块不大，没伤到骨头，养几日就能好。”

　　“小石头怎么傻乎乎的！”毛小桃埋怨道，嘴角竟扬了起来，一蹦一跳走前头去了。

　　“我说小姑娘你这又是乐什么呢？”淳于瑶匪夷所思地瞧着变来变去的小脸，顺着话提夸赞道：“不过，石淮那孩子，别看小小年纪，真是心善又稳重。”

　　前方毛小桃的嘴角，已经快咧到耳朵根了。

　　毛峰见毛小桃跑开了十来步远，才压低了声音问淳于瑶：“你打算要的东西，与岫里那件事相关？”

　　“相关。我要讨的是反生香，世上唯一可破借生术的东西。”

　　毛峰听罢身子明显一僵。

　　树影挡住了落日的余晖，淳于瑶没看到毛峰的反应，仍继续道：“一个半月前我去了岫里，那镇子多小，进城门还没走几步呢，就碰上个抱着胳膊上医馆的汉子，旁边人闲谈说这是本月第六个被同一条狗给咬伤的，我一听就晓得是你信中提到的那狗。果然，跟着来付药钱的小伙计叫苦连天地哭诉，说他家少夫人带过来的狗越发得疯恶，成天逢人就咬，绳子拴不住，撵它撵不走。”

　　“咬了这么多人吗？”

　　淳于瑶点头道：“可不是，旁人还问那个小伙计来着，说这么凶的狗怎么不给弄死，也省得一天到晚赔人药钱。那小伙计唉声叹气，说他家少夫人进门就学老太太烧香敬神，荤腥都吃得少，家里上上下下哪个也不敢提杀生，又说那狗儿也怪，见谁不是咬就是吠，独独见他们家少夫人时乖得出奇。”

　　“你见着那条狗了？”

　　“远远看了一眼，确实凶得很。”淳于瑶一脸嫌恶，又道：“我在镇上住了两三日，稍微一打听就弄清了这事的原委。据说去年腊月底临近新年的时候，岫里下了一场大雪，城东高家的闺女英子出城送绣品的回途中，遇着一个冒雪赶路的老大娘，她见老人可怜便用驴车顺了她一程。没两日英子上街又碰上了那个老人，随口聊几句却听出老人无儿无女正是孤苦一人，因着天冷雪大难以赶路只得留困在了镇上，英子便将人带回了家中过年……那老大娘你猜猜是谁？”

　　“这我如何猜到？”

　　“也姓高。”

　　“文伯侯高季的嫡亲姑姑高阳？”

　　“正是她！不都说这位高阳女公子年轻的时候很沉迷黑巫术的嘛，大哥应该听过吧？”

　　“听过。”

　　淳于瑶点着头，兴致勃勃道：“传言说她不但四处搜罗巫典，甚至还在别院中聚集了十来个巫师专门研究黑巫术。后来，也不知是误杀还是成心的，十六个奴仆死在了她手里，原本指了亲的郡王府都为此退了婚。当时的文伯侯夫人自感万分丢脸，便将这亲生的小女儿赶出了侯府，至死都不肯认她……原以为这是民间传布的王侯逸闻，想来还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妹子下山之后千万不能提这个姓高的老大娘，她母亲的魂灵可是至今还一直留在扬灵湖中呢。”

　　淳于瑶满脸诧异。

　　毛峰一声长叹，思忖一番道：“日后这事还得请老迷雅私下里与高太夫人提一提，都说那老太太是舍不得文伯侯府的显赫名声，才留恋人世迟迟不肯离去……倒从没有人问过她心里真实的想法，许是在等这幺女的消息也不一定。你再说说这高阳后来如何了？”

　　“后来？她在高家住了半个月，说与英子亲得很，元宵之后她就离开了岫里，去哪儿没人晓得。大哥要想知道，回头再让人接着打听。”

　　毛峰点点头，说：“如此说来，借生术便是由她传给高家英子的了。”

　　“肯定是啊，想必她专研多年，到如今也能称得上是一部黑巫术活典了。”淳于瑶说着，又侧头向左右各看了眼，声音压得更低，她说：“还有一事有点奇怪，我去岫里调查借生术一事时，听当地人说四五个月前也曾有外人到镇上查访了一番。”

　　“有没有听说是为了何事？”

　　“没人说得清，想必与这高阳脱不开干系，”话到此突然停下了，淳于瑶这才反应过来，她问：“大哥你觉得会不会是那时候姚思谷正派人到处寻找姜家那孩子？”

　　“不好判断，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毛峰突然转向淳于瑶，借着鲛珠的灯光，他看到淳于瑶的眉头微微皱着，问道：“你对姚思谷找到姜欢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看法？”淳于瑶想了想，问：“你是说他找到了姜欢却没有及时告诉我……我们？”

　　毛峰这才了解她今日一直窝着一团火的原因，道：“他说是半月前才寻得，还得去了解姜欢的情况，加上他原本就事务繁忙，而且那时距离小桃的继任礼也没多少天，也不必特地……”

　　“大哥既然这么会为他开脱，想必说的看法不是指这个咯！”淳于瑶是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暗自懊恼着自己一把年纪怎么还这样藏不住脾气。

　　毛峰无奈，不知道她这团火什么时候会消，也知劝解无用，于是接着之前的话题说道：“他说两个月前望月的老宅翻建，在老宅的旧物里找到一件百年之前临江赠给望月某位宗主袭宗作贺礼的白玉云箫，他以那把云箫为媒介，几番尝试后才探得临江族人的踪迹。”

　　“百年之前的东西，还是临江赠给了望月的东西，按说交感强度已经很弱了，他竟也能做到取得联系……他的巫术水平居然已经这么强了啊……”

　　毛峰也有同感，说起来时间长远是对交感巫术的使用没那么大的影响，可是赠予，改变了所有与隶属关系的赠予，几乎已经切断物体和人之间的交感力了，可他姚思谷，还是做到了……

　　“你怀疑他的这番说辞？”淳于瑶其实有点困惑，因为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人可以使出这么强悍的交感巫术。

　　毛峰摇头，“不，我相信以他的实力绝对可以做到。只是……”

　　“什么？”

　　“我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毛峰顿了顿，眉头微蹙道：“他提到了那把白玉云箫的名字。”

　　淳于瑶立即抖擞起精神，试探问道：“难道是衔虹？”

　　毛峰点头。

　　衔虹！竟然是衔虹！

　　淳于瑶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海内大陆哪个巫师会谁不知道衔虹！

　　那可是临江一派自建立以来的几千年中数一数二的重要法器，甚至可以说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法器。

　　原本巫师世界中能够被正式命名的法器就不多，就比如姚思谷自己所用的竹萧，即便是御云的毛峰，使用的得自于巫咸祠的月琴，也从来没有自己的名称……

　　临江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才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赠送给旁人呢？淳于瑶想不出来，因为假如是她，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无法想象把自家的南风拂柳琴送出扶风。

　　“还有，”毛峰打断淳于瑶乱飞的思绪，继续道：“他说半月前寻得的，他说寻……你不奇怪吗？他用寻这个字。”

　　淳于瑶沉默了良久，才叹道：“以前，小的时候，就临江一夜消失这件事情，我和他讨论过无数次，还经常会拿这事打赌，赌我跟他谁会先找到姜家的人，有时候说得兴起了，又约定长大了要一起去找……我是真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找，而且……好像一直不停地在找。”

　　毛峰自然也回想起了往日的种种，两人一时无话。

　　“阿爹，你们聊什么呢，走快点啊！”跑到前方老远处的毛小桃回头高声催促，惊得正伸展着枝叶偷听故事的一片山柳“刷”地齐声缩了回去。

　　毛峰和淳于瑶闻言加快了步子，行不多远，淳于瑶突然说道：“那孩子，我说姜欢，他的身体似乎不大好。”

　　毛峰的脑海里浮现出少年瘦弱的模样，“我原以为是我看错了，毕竟巫医术法这块我不是很精通，可你既然也这么说……你具体是看出什么来了？”

　　“面色苍白，呼吸浅促，语声低微，都是久病未愈之象。”

　　“这些我确实没能看得出来。”

　　“但是有一点你一定是看出来了。”淳于瑶的语气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她说：“在他的左臂，时不时有一股寒冷异常的气流弥漫而出，虽然每次都是很快消失，不过还是很容易被人察觉。”

　　毛峰点了点头，他确实几次发现有冰冷之气从姜欢的左臂上漫出，蠕蠕而动着扩散，接着眨眼之间便消散。而姜欢本人，每次都僵硬着身子，似乎在用全身之力与那寒气进行对抗。

　　淳于瑶道：“传说临江氏因为生长于北地，便乐于将冰雪融入他们的术法之中……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姜欢对某些冰雪类的术法使用不成熟才导致这种情况出现？”

　　“说不准，今日时间仓促不及细问，有机会我们还是要去望津走一趟才好。”

　　淳于瑶也觉得有必要，一来她想亲自替姜欢问诊看病，二来临江血脉既已出现，如何恢复临江姜氏往日的声名，更是不得不慎重对待的事。

　　聊了一路，终于，御云村落出现在了眼前。

　　淳于瑶这才想起她此次必须要来御云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