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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姻缘结2 ...


  •   孟修齐没有否认。他想阻止女子继续说下去,可是不知道该怎么阻止。

      女子还在说:“乳娘实在……太操之过急了些,可能她和我一样迫不及待吧,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望津离开家,迫不及待地想要过上轻松自由的日子。”

      “她做了什么?”毛小桃问。

      “她觉得修远去爱旁人是背叛了两家的婚约,更是背叛了我,所以她想法子害死了修远的……爱人。”女子稍微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后来我听修远说,他和那位爱人是真正的志趣相投,两人在一起时谈天说地可以聊上几天几夜还嫌不够,他说活了这么多年从没有碰到过如此与之契合的人,他说那个人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和念想。长老年纪尚小,应该不理解这些情情爱爱吧。可惜我年纪虽比你要大些,也是一样的很不理解……怎么会有那样一种爱呢,一种没有了彼此便再也活不下去的爱。”

      毛小桃心想,也许她已经见识过这种爱了,也许这恰好是她唯一见识过的所谓爱的形式。

      石淮却在旁说道:“大概爱到极致就是爱另一个人超过爱自己吧,那样的话,无法忍受离别好像也是正常的。”

      女子露出惊讶的表情,道:“真的吗?世上真的会有这种爱吗?这么纯粹的爱……都说我父亲一生中最爱的女人便是我的生母,所以大娘一直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可是父亲后来还是纳了好几房的妾室,为什么就连爱都会有不同的样子呢……我原本不信一个人会爱别的人超过自己的生命,直到修远选择离开。你们一定很好奇他为什么选择在成亲的日子离开吧,大哥一定也想知道的是不是?”

      孟修齐不吱声,眼神飘忽,神色有些不自然。

      “其实,他是为了我。”女子叹息,第一次默许悲伤爬上她脸上的面具,她说:“因为我需要一场婚礼,因为我必须嫁过来,所以他必须娶我,虽然他是真的很不想娶我。他必须娶我,不是因为他惧怕太尉府的权力,像他那种活在梦里的读书人,怎么会把权力这样的东西放在眼里……他娶我是因为我同他讲了我必须嫁过来的理由,他都那样了他还可怜我,想要帮我。可他又不能真正的娶我,毕竟他早就和别人共有了姻缘结。所以,他陪着我完成了一场婚礼……”

      也许她也察觉到自己的话语中带上了情绪,所以停顿了好久,才继续道:“他应该早就打算好了要跟随他的爱人走的,这一点我猜得到,可是我原以为他会等到我们结婚之后,某一天,突然的。我曾经想,或许在那天到来之前,事情还能留有一些转圜的余地,然而……不过是一场亲事……一场亲事,能有多了不起……”

      女子突然又起了情绪,音调有些上扬,她尽力在克制,还是暴露了越来越深的悲伤。

      她说:“那天晚上,他连盖头都没有替我揭开,我听到他说了一声抱歉,接着久久没有声响,我叫他也没有回答,我突然有些害怕……等我自己揭掉盖头,就看到他一身白衣趴在桌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那么多的血顺着衣服滴到地上,一滴一滴,却听不到声响……他穿白色,在和我的新婚之夜他穿了一身的白,大约是在为他的爱人守丧吧……他死的样子特别平静,我想象匕首刺进心口的感觉,应该是很疼的,可是他很平静,手里就握着那根姻缘结……抱歉,他跟我说抱歉,他有什么好抱歉的,不过是一场亲事……”

      她的悲伤好像也变得平静,平静得几近无奈。

      “他突然改变了态度说同意成亲的时候,我是真的以为他会改过自新从头再来。没想到……你早知道他心意不改为什么不说?你都知道他想死了为什么不去救他?”孟修齐无力地挣扎着问道。

      “救他?怎么救?大哥可以把他想要的人还给他吗?”女子深深呼吸,拧着眉,模样困惑,问道:“别再说什么改过自新了!那天之后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往日里发生的那些事情,真的是过吗?他真的有错吗?他和那个人,真的该死吗?”

      “你……胡言乱语!”

      毛小桃有更好奇的事,她问:“他的爱人怎么死的?”

      女子长叹道:“太惨了那个人,听说死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全身上下大约也找不出一处好皮好肉,毕竟受了那么多的刑罚……然而更惨的是,在死之前还受尽了各种各样言语上的羞辱……”

      “是乳娘干的吗?她怎么做的到?”

      “乳娘自己当然做不到,可她会借别人的手啊,有太多人的手可以借了,冠冕堂皇的,道貌岸然的,攀附权贵的,太多了……”女子垂下眼喝了口茶,又叹息一声,“当我知道这些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不过即使来得及,我或许也不会怎么样吧……”

      “为什么?你真的可以任由旁人惨死而不顾?”毛小桃脱口问出,她大概猜得出孟修远所爱之人的样子,一定家世平平,所以根本无法与有权有势的太尉府抗衡。

      可她真的猜错了……

      “因为那是一个男人啊!太尉府的小姐比不过一个男人……当时的我也会觉得这是不允许的啊。”女子颓丧地说道,她轻轻摇着头,神色仍有一些些茫然。

      毛小桃在一瞬之间确实感觉到惊讶,不过也仅仅是有些惊讶,惊讶是因为她在看过的那么多书上,都很少见到有谁能够这么勇敢地反抗世俗的礼教,而且单单只是因为爱。

      但很快,她便感觉到遗憾。她看过那么多故事,可还是无法习惯结局悲伤的故事。

      没有人会习惯悲伤的爱情故事,哪怕是发生在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故事。

      假如所有人都认可这是个爱情故事的话……

      孟修齐的脸僵着,牙冠咬得死紧,羞耻感一下子就涌到了头顶,他永远不会接受那种肮脏的行为,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去爱另一个男人,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对着另一个男人做出亲密的举动……他怨恨眼前的女人,这种事情她为什么要说出来,又怎么能说得出口。

      然而她还在不停地说。

      “那个人叫严禹,据说很有文采,还写得一笔好字。听说他从小就没了父母,是村里这家一口那家一口的百家饭喂大的,但是人很乖巧懂事,长到五六岁时,聪慧的名声传了开来,就被神祠里的掌事带了回去教导养育。后来学成长大了,来了邑宁城里当教书先生,一直以来都很受别人的尊敬与喜爱,直到他和修远相遇……大哥应该见过他吧?”

      “见过,修远办的诗会我也去过。”声音仍是硬邦邦的。

      女子不说话,仍是盯着孟修齐看。

      毛小桃与石淮的视线相交后,也一齐看了过去。

      孟修齐在三人的注视下被迫仔细地回忆,“他比修远要小,但是看着更加稳重谦逊,是那种第一眼看到就会让人心生好感的孩子。我读过他的诗,确实明净隐逸,写得极好。可是诗写得再好又怎么样,他和修远竟然干出那些事……还要怎么在这世上立足!说这些,简直叫你们笑话。”

      毛小桃想要辨别几句,却被女子抢了先。

      女子问:“所以大哥从我乳娘那里听到修远与严禹相爱的事情后,第一时间告诉了夫人,然后与夫人协力一起一边逼着修远答应同我成亲,一边无中生有那些严禹的流言加以传播……你们做这些,是因为觉得修远的行为辱没了家门觉得羞耻吗?”

      “孟家的声誉,我怎可不顾!”孟修齐的语气听来仍是愤怒不已。

      “哈哈哈哈哈哈!”女子爆发出大笑,接着满脸鄙夷地看向孟修齐,轻蔑道:“大哥果然不爱讲真话!承认修远更善良更优秀,承认你的父亲更属意修远日后接他的班,承认这家的上上下下都喜欢他超过你,很难吗?”

      孟修齐似泄了气般没有了再说话的劲头,可一双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

      “还有一件更好笑的事,”女子一声冷笑,鄙夷道:“你的父亲以扩建园子的名义,把他的男人养在家里养了四年多,你怎么从来不去说他辱没家门。”

      “这事你怎么知道!”

      “不说出来的事情就没有人知道吗?”女子叹道:“那个人,成日里只知口无遮拦大喊大叫,不是说这个老货就是骂那个废物,他得罪了多少人啊,家里的下人谁不知道他一钻进老爷的书房里,书房里就有怪动静……流言就像风啊大哥,这点在当初你们利用流言逼死严禹的时候就该知道的啊……”

      孟修齐一时语塞,想起了年纪轻轻的严禹,年纪轻轻却早早死去的严禹。

      临死之前的严禹披头散发,四肢扭曲地被困在了枷锁里,身上的衣服被剥了精光,裸露的皮肤上有鞭痕、烧伤、刀疤数不胜数,可他到临死前,都是一副谦逊温和的模样。

      那样脏兮兮却依然谦逊温和的模样,满脸血污的他跪在神祠前。

      神祠的新掌事问他:“你自甘堕落行如牲畜,可知道后悔?”

      那个脏兮兮的谦逊温和的青年摇了摇头,声音虚弱却坚定,他说:“从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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