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51、偶人

　　四少夫人过来时，手里还提了个崭新的三层食盒，她说是茗馆的师傅新近发明的点心，尚未对外出售，她带过来大家一起尝尝。

　　陈大人一听说是新品，一扫沉闷之色，乐呵呵道好。

　　几人围坐到厅中大桌前，赵恒和曹灵儿一个倒茶一个从食盒中取出点心，点心有三碟，每样六个，做得极精细漂亮。

　　毛小桃常年身在御云山中，自然见不着这等专供富贵人家享用的考究食物，虽然不饿，却也口水滋生，尤其那碟做成重瓣海棠样式的酥点，花瓣欲落，玲珑精致。她不禁感叹道：“茶食做得这样漂亮，叫人完全不忍心下嘴啊！”

　　四少夫人顺着毛小桃的视线看向那碟海棠花簇，道：“点心做得够漂亮才能引诱人享用啊，若非如此，谁愿意掏出钱袋里的银两呢。长老尝尝看，这红棉酥瞧着不错！”

　　“多谢……”

　　一声清脆的“嘎吱”声，是曹灵儿掰酥饼的声音。

　　“七妹倒先尝起来了，正好，你吃着味道与往年家中做的一样吗？”四少夫人柔声问道。

　　曹灵儿只吃了一口，道：“没有家里做的甜。”说着，她放下了手里的红棉酥，注意力被毛小桃身侧的红包裹吸引了去。

　　因为包裹中传来了断断续续沉闷的撞击声，一连几下急促的，又变成一下、一下带着明显顿感的，毫无节奏可言。

　　毛小桃腕上的绶带不堪烦扰，在衣袖内连番变幻着花样伸曲环绕。毛小桃面向陈大人，道：“大人，我们还是先瞧瞧这作怪的小东西吧。”

　　老人这才发现其他人早没了品尝茶点的心思，他第一次认真去看那个红包袱，一边点头应道：“那就瞧瞧吧！”

　　毛小桃挪开面前的杯碟，放好裹着巫袍的包裹，又从乾坤袋中掏出来个拇指大小的朱红晶石，她拿着红石绕着包裹外围正画一圈反画一圈，接着把石块塞入包裹下方。一圈莹莹红光自包裹下方爬出，再沿着刚才毛小桃所画的圈往上蔓延，倏忽如闪电划过，光线陡然增强随即而灭。沉闷的撞击声始终未停。

　　“结界术，以防万一。”毛小桃解释，一边动手解巫袍。

　　露出来的瓦罐明显是老旧之物，粗糙难看。注满其中的雨水呈绿色，绿中泛乌，显得十分污浊。水面毫无波澜，虽然罐中的撞击声从来没停。

　　赵恒和曹灵儿开始不安地搓手挪动，陈大人笑盈盈的胖脸上只有好奇，只有四少夫人勇敢地探头靠近，她很镇定。

　　石淮道：“我去找个东西来给你倒水。”

　　“不用啦小石头。”毛小桃喊住他，撸起袖子就要伸手进瓦罐。指尖尚未触及水面，确切的说，离着水面还有一指高度，那只手僵住不动了。

　　“怎么了长老？”四少夫人关切问道，视线扫过毛小桃略带戏谑的脸又盯上那只悬在半空的手看，手腕上套着一根细竹节链和一根五彩石链，一条金黄的丝带绕过两根手链直指上空。

　　那丝带一下一下地抽动，好像被上方什么东西吸引着奋力挣扎，两条手链已经深深地勒住了毛小桃手腕下方的皮肉。她诧异地仰起头看，头顶是空空的房梁。

　　“没事，水有些脏而已。”毛小桃无奈地叹了口气，缩回了手，刚要喊石淮找伙计要盆，却看他捧着个大海碗来了。

　　直到毛小桃以通水术将瓦罐中的水清得半点不剩，姑洗笛才同意她把手伸进罐中，同时，那根绶带还暗自攀紧了衣袖藏到最里处。撞击声逐渐变得频繁而紧促。

　　毛小桃的右手成了全屋所有人视线的集中点。

　　瓦罐并非细颈的，所以毛小桃先于其他人看见了里面的东西，它有圆滚滚的脑袋，正急躁地撞击着瓦罐的内壁。毛小桃趁着撞击的空隙，猛一把抓住它的圆脑袋，拎了出来。

　　这东西像什么呢？

　　像一根筷子上戳了个馒头，不对，像半根筷子上戳了半个馒头。它很小。

　　圆滚滚的脑袋离开了瓦罐，才看清是个泥团，泥团下面戳了一截木棍。

　　“这东西……”赵恒简直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可能是因为这东西实在过于简陋，简陋得送给不会走路的奶娃娃当玩具都会遭到嫌弃。

　　四少夫人也有同感，隐隐得还感觉到一股如同遭受欺骗般的失望感。而等她注意到了毛小桃的表情，这些感觉全都消失了。因为毛小桃的表情特别认真，好像在检查那东西。

　　“它……真的能害人吗？”四少夫人犹豫问道。

　　话音刚落，那东西突然在毛小桃手中抖动跳跃起来，它在反抗。

　　毛小桃用力握住下边的木棍，另一只手暗自用劲拍上泥团的顶部，很快它便乖顺得不再动。毛小桃道：“它还真认得你们曹家的人啊。”

　　四少夫人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一旁的曹灵儿下意识看向毛小桃，似乎想求证什么，但又不敢说话。

　　“老头儿实在瞅不出这玩意儿是啥，棒槌么，又不太像……长老快给大家说说。”陈大人嘴里是这么说着，眼珠子却已经盯上了那些点心。

　　“这是偶人。古老的巫典中记载，最初偶人巫术由南方沼泽之地的巫师发明出来。”毛小桃拿开瓦罐，将偶人放到巫袍上，继续道：“传说在南方大沼泽中，世代居住着一族人，他们天性好斗却不喜和外人打交道，故而大沼泽地区常年内乱频发，偶人巫术因此而生。据说，沼泽之地的巫师会用水煮不化的泥给偶人做头，用火烧不断的木给偶人做身，并且每月定时以自己的鲜血供养，直至偶人被供养出灵。”

　　赵恒问：“如何才叫供养出灵？从它们会动开始？”

　　“会动是最基本的，沼泽之地产生偶人巫术的根本原因，是利用它们参与族人之间的斗争，就如此前曹府发生的几起事件中我们可以了解到的，这些偶人会使火。所以当一个偶人能够控制火势的时候，灵就供养成功了。从此，便不再需要每月的鲜血祭，因为它们会从争斗中寻找祭品。”

　　“寻找祭品……”赵恒喃喃重复，“寻找？它们像人一样有意识？”

　　赵恒感到不可思议，他几乎不敢再看那粗陋的东西一眼。

　　毛小桃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巫典中作了这样的记载。但依我之见，即便偶人有意识也绝对对抗不了制造它们的巫师，否则南方大沼泽之地出来的偶人早就登基做皇帝了。”

　　“噗——哈哈！”陈大人闻言，笑喷了一嘴的酥饼屑子，“我看偶人当皇帝说不准还更好些！”

　　“大人！这话要被别有居心的人听了去，可就是大逆之罪了。”赵恒正经地提醒道。

　　陈大人满不在乎，道：“别有什么心老头儿都不怕，做人嘛，放轻松一点，不要这么严肃拘谨啦。来，吃东西吃东西。”

　　四少夫人笑盈盈道：“大人心胸开阔，真是有福之人。”

　　“旁的福有没有不知道，口福一直是有的，比如今儿夫人送来的这些糕点，人间美味！”说着痛快地吃起来。

　　曹灵儿没去听这些闲聊的话语，她一直盯着桌上粗陋的偶人瞧，发现偶人被毛小桃拍打过之后一直未动，即使刚才她四嫂出声它也一动不动，她这才开口问道：“长老，既然偶人已经找到，那我家日后是不是就可太平无事了？”

　　“如果没有第二个偶人的话。”

　　“还有……还有吗？”

　　“七妹，长老的意思是即便今天明天没有，今年明年没有，也保不准三五年后是不是一样没有，重要的是我们得找出偶人的制作者。”

　　“夫人所言极是，找到造出这个偶人的巫师，方能彻底解决你府上的祸乱。”

　　曹灵儿忙问道：“那长老能找出这个巫师吗？”

　　“试试才知道。”

　　“长老，老头儿插嘴就问一句，这偶人巫术有法子可破吗？”

　　毛小桃回答：“巫典并未记载破解之法，不过此类借物巫术，但凡毁了凭借之物，巫术一般可自行消解。”

　　赵恒想也不想催促道：“那长老还不快快毁了这偶人。”

　　“不！”曹灵儿与四少夫人同时大喊出声。

　　陈大人拍着赵恒的背，惋惜道：“你看，一屋子人就你一个没带脑子！要是偶人毁了，联系断了，长老上哪儿找它的主人去？”

　　“倒不完全因为这个，”毛小桃想了想，开口道：“巫典中并没有记载破解之法，但传说故事里提到了偶人的反噬。在巫师间口耳流传的故事中讲到，大沼泽中的巫师可以控制偶人却也被偶人纠缠，因为哪怕偶人被毁，偶人的灵也从不消失。那些巫师们靠着偶人赢得争斗的胜利，代价是，巫师去世后，偶人的灵会拖着巫师的亡灵坠入最黑暗的幽冥之地受尽苦难。”

　　赵恒斟酌着话语忐忑问道：“这……只是传说故事吧？不可能是真实的吧？”

　　“原本我以为偶人巫术都只不过是一个传说故事而已。然而，相信的人一开始就会信的，所以才有这个。”毛小桃朝巫袍上的偶人努了努嘴。

　　“既然偶人之术未破，那长老昨夜是用了何种法子救了我夫君？”

　　“夫人所问的问题，我一定解答，不过在此之前，我有问题要先问问夫人。”毛小桃道，“曹府发生五起大火时，夫人都在家吗？”

　　四少夫人一愣，答道：“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