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头已觉千山绿》黄嘉树

47、第 47 章

　　她隐约有个不好猜想，抱着宝宝来到二楼往下瞧，正正看见隔壁床的那个少年躺在一楼朝外伸出的雨檐上。他面向天空，手中高举着自己的脱下来的病号服，在温度并不高的冬日里冻得光溜溜的身子上都是粉色。

　　耿妩“喂喂”地叫他，一边寻找着去那里的路，她绕着转了几圈，并没看见什么入口，只有一张开了四分之一的窗户，根本挤不过去一个发育成熟的人。

　　而刚刚还躺得好好的少年突然往旁边滚了两圈，马上就到雨檐的边缘。

　　耿妩连忙寻求路过的人帮忙去病房通知少年的家里人，哪怕是来一个医生都好。

　　她重新来到那个窗户口边，虽然不知道是哪几个字，但还是根据刚刚病房里听到的信息拼凑成差不多的发音，胡乱喊着少年的名字。

　　耿妩确定自己的声音足够大，对方一定能听到，可他却是一动不动，置若罔闻。

　　他又往边缘滚了一圈。

　　耿妩情急之下夺下宝宝的玩具朝少年砸去，正中对方眉心。（作者知道高空抛物不对，剧情需要大家不要学）

　　少年这才仿佛慢动作一般，将头和眼睛转向耿妩的方向，这回他的眼睛里倒映进冬日湛蓝的天空，还有一身蓝衣蓝裤的耿妩和宝宝。

　　少年站起身，朝这边走了两步，又突然顿住。

　　与此同时，耿妩身后传来直达云端的惊呼：“你怎么跑那里去了呀！快上来！”

　　耿妩回头，正是原本照顾少年的王姐。

　　王姐还在大呼小叫，少年的母亲立即阻止了她。

　　耿妩回头一看，少年果然后退两步。

　　“贺迎旭，过来。”少年的母亲声音轻缓坚定，没有露出一丝焦急。

　　少年的眼睛又重新看回天上，根本没有看向自己的母亲。

　　耿妩又抢过宝宝正含在嘴里的磨牙饼干朝少年扔去，虽然打中了他，但对方并没有像第一次一样有反应。

　　见贺母看向自己，耿妩连忙解释：“刚刚他挨边边躺着的，我拿宝宝的玩具砸中了他，他才站起来。”

　　窗边渐渐围来许多看热闹的人。

　　贺母将自己的的手机递给耿妩，又伙同几个保安将看热闹的人都拉走，直到窗边只留下耿妩一个人：“再来一次，拿这个砸他，重一点，不痛他是不会注意到你的。”

　　耿妩握着手机：“用手机太划不来了，我去楼下捡个石头。”

　　“没有时间了，快点。”贺母冷静地说，“手机再买多少个都可以，儿子我却只有一个。”

　　耿妩犹豫片刻，在这个时间里贺迎旭又朝后退了两步。

　　耿妩瞄准对方的眉心用力将手机掷了出去。

　　贺迎旭被砸中眼睛，手下意识捂上，又朝耿妩看来。

　　耿妩有些手足无措地呆站着。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该说什么，只有宝宝在她怀里拱来拱去，闹着要下地玩。

　　而不需要她做什么，贺迎旭再次朝她乖乖走来。

　　等他走到窗边，耿妩一把大力钳住他的手臂。保安也慌忙赶过来将原本锁死的窗户推开，众人七手八脚地将贺迎旭拉进走廊，这件事才算圆满结束。

　　当晚贺迎旭的父母买了果篮感谢耿妩，贺妈在病房里也卸下平静的假面，一边拍打贺迎旭一边后怕得痛哭。

　　贺迎旭对自己妈妈的失态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反应，依旧在白纸上磨着那支黑色的铅笔。

　　耿妩同周韵讲了事情经过，她也是一阵唏嘘。俩人还一起上网查了查什么是星星的孩子，不由自主地将症状往宝宝身上比对，发现没有一条符合，又一起松口气。

　　贺爸冷静一点，渐渐地同周韵和耿妩聊起来，后来发现他同周韵的公司还有一些合作，两人又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通过交谈才知道贺迎旭的父母一个有自己的投行，一个有自己的律所。他们算是早年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在预备给孩子足够的爱和自由的前提下才决定生孩子，所以四十岁才有了贺迎旭，结果天不遂人愿。

　　“跑了国内外许多的医院和干预机构，十多年终于看到一点成果，医生说这样坚持下去，他说不定能成为预后良好的类型，可是在这关键时刻，我自己却抑郁了。”贺母说。

　　她整日带着贺迎旭不停地奔波，加上本身又是个好强的个性，贺迎旭缓慢的恢复给她带来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不停地打击下她终于崩溃，在预谋带着儿子一起轻生之际，被贺父及时发现。

　　贺父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他不能陷进去一个儿子又折损一个妻子，也为了给儿子治病提供强大的金钱后盾，他决定同妻子双双回归职场。

　　他们为贺迎旭请了一个各种证件都齐全的专职保姆——王姐，对方口齿伶俐，手脚麻利，表面上将贺迎旭照顾得很好。只可惜，少了母亲陪伴的贺迎旭好像又慢慢地慢慢地退回到最初的模样，虽然也有坚持去医院做康复治疗，但效果并没有刚开始那么明显。

　　眼下俩人都已经五十过半不知道还能照顾贺迎旭多久。

　　耿妩和周韵听得无限唏嘘。

　　贺妈犹豫再三向贺爸开口：“实在不行，还是找王姐回来吧，没她照顾迎旭，我怕自己不行。”

　　“不行！”这句反对却是耿妩说出来的。

　　三双眼睛看向耿妩。

　　“她向他喝的牛奶里加安眠药。”耿妩将事实说出来。

　　贺妈腾地站起来，眼神锐利地看向耿妩：“你说的都是实话？若是假话，可是诽谤罪，我们有权告你。”

　　耿妩哪里听过这些话，刚刚的气势立刻萎靡下去：“我不知道真假，她同我说的，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真做。”

　　贺爸将自己的妻子按着坐下：“先别紧张，她要是偷偷做，还能留下证据让你抓她不成。”

　　倒是周韵反应过来问耿妩：“她教你这样应付宝宝闹夜？”

　　耿妩点头，又急急解释：“韵姐，宝宝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怎么舍得给她下药，而且宝宝乖，早就可以睡整觉。所以我拒绝了。”

　　周韵安抚似的拍拍耿妩的手背：“我肯定相信你。”

　　宝宝又留观了一天，最后一次抽血检查所有的指标都恢复正常才乐呵呵地出院。

　　仿佛真的印证了那句“烧长”一样，出院后的宝宝在两个星期后的某一天下午，突然自己从爬行的姿势转为直立，一口气稳稳地迈出好几步，抱住了耿妩的腿。

　　耿妩惊喜得合不拢嘴，连忙引导着宝宝又走了一遍，她迫不及待地将视频分享给周韵，瞬间就收到对方夸张的表情包。

　　成长的时刻既伴随痛苦也伴随快乐。

　　很快宝宝就一岁了。

　　那天，周韵放了耿妩一天假，她自己抱着宝宝出门，说是和好朋友约好给宝宝办一个生日派对。

　　其实耿妩也很想去，现在的宝宝就像是她身上的某一个器官，离开她耿妩的心就焦躁不安，像是缺失一块。

　　最终她约了温厚言去他学校逛一逛。

　　温厚言特意请了一天假。他现在已经不去物流公司搬货，也不接校园跑腿，碰到自己有兴趣的课程会兼职代课，做得更多的是翻译，最主要的收入还是家教。

　　“之前的几个学生，成绩提升得比较明显，所以后面接的学生顺利提高了价格。”温厚言看上去很是高兴。

　　耿妩担心兼职做太多会影响他的成绩。

　　温厚言却摇摇头：“耿妩，你不了解大学，这里的老师是不会管你在干嘛的，他们只负责将知识的大门给你推开一条缝隙，而后面大门敞开的程度完全由你自己决定。教育不是照本宣科，是启发。”

　　温厚言能从那个小山村读出来，靠的绝不是老师上课时教授的那些知识。原先耿妩以为他是纯粹的有天赋，后来和他一起住一段时间才知道他不但有天赋，也非常刻苦。

　　而逛了大学的校园，耿妩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能进入一流学府学习。

　　在网络发达的年代，经受不住诱惑的人实在是太多，但于这些学子而言，网络不是消遣，而是他们借力腾飞的东风。

　　图书馆的人是满的，自习室的人也是满的，在食堂的人是看书为主，吃饭为辅。学校里到处都是可供学习的书桌和凳子，平时不可遇不可求的学术泰斗在这儿随处可见，学校一花一木都充满历史底蕴。

　　耿妩久久地望着那些在或在手提电脑上敲击，或在书本上耕耘的同龄人，眼里满是羡慕。

　　路上偶遇温厚言的舍友，对方看着耿妩促狭地笑：“这是哪个学院的……？”

　　“她不是我们学校的。”温厚言打断对方，眼神生硬。

　　对方的话被他堵在半路上，明显没了刚刚自来熟的气氛，有些不快。

　　耿妩连忙开口解释：“我是他姐姐，今天放假过来看看。”
　　对方“哦哦”地回应着像是想到什么，眼睛睁大：“你声音好熟，是闹钟……”

　　他话还没说完，被温厚言勾住脖子推搡到一边，俩人也不知道嘀嘀咕咕说了什么，最后对方带着略微傻气的笑容同耿妩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