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冬再晤》末路狂草

4、吃啥？

　　“现代人发掘出最早的面条，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大概是在4000年前，面条细且长，形状近似现在的兰州拉面，发掘地点在青海，足以证明，中国确实是面条的发源地。”

　　小面馆内，何孟桥正在和邻桌的食客侃大山，两人面前各摆着一碗小面，何孟桥那一碗重辣，红油上飘着一层辣椒碎。

　　邻桌大哥为了验证他不是吹牛，紧急百度一番，得出结论——“小伙子不错嘛。”
　　何孟桥嘚瑟地扬了扬下巴，大哥饶有兴味地说，“那你再讲讲我们正在吃的这碗小面。”

　　“小面的历史我倒搞不清楚，”何孟桥倒也不逞能，低头嗦了一口面，才说，“不过，我记得十年前我在老城区吃面，小面里放的菜都是空心菜，现在却都是白菜莴笋菜，吃起来远不如空心菜爽口。”
　　“空心菜……哦，你说藤藤菜吧？”那大哥也是个爽朗的，经他一说，不由得点点头，“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

　　说话间，何孟桥一边觑着对面大厦，看见大厦门口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迅速放下筷子擦擦嘴，招招手，“老板，结账。”

　　“十五元。”

　　他扫码付了，飞快走出面馆，
　　今天天气不错，没下雨。何孟桥长腿大步流星地迈过去，运气不佳，刚好遇上红灯。他在楼下等了一小时，等得肚子都饿了，也不差再等这六十秒。
　　他一手插兜，远远看去，林与非皱着眉在看手表，没一点耐心。
　　啧啧。

　　平洋大厦所在的地段是个商圈，人流量很大，周围都是鳞次栉比的写字楼，玻璃墙体折射出冰冷的光线。
　　马路上车流汹汹，一刻不停。
　　他记得以前读过一篇文章，是个外国人写的，说中国的大楼建得高耸入云，人行走其间，面对高楼大厦，不自觉就生出自卑的意味。
　　不知道像林与非这样站在高楼大厦顶端的人，感受会不会有所不同。

　　对面等待的人总算抬头，透过车流与人潮看见何孟桥，何孟桥热情微笑，抬手挥了挥。
　　下一秒，绿灯了，他大步走过去。
　　等他看清林与非脸上的表情，忽然产生不详的预感，林与非抿着嘴唇，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心虚，旁边还有个助理不停汇报工作。
　　走到面前站定，何孟桥在他开口前先发制人，“你该不会要放我鸽子吧。”

　　林与非没出口的话咽回去，他右手抬起，示意助理先保持安静，“不好意思，临时有个会，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等我一会儿，晚点我请你吃夜宵。”
　　助理在旁边催促，“林总，董事会的人都到齐了。”
　　临时有事也没办法，何孟桥“啧”了一声，“好吧。”
　　他跟在林与非身后进了大厅，电梯直上三十二层。
　　林与非去开会，助理把他引进办公室，“何先生，林总说您如果好奇可以到处转转，一小时后办公室见。”

　　林与非还真是了解他坐不住的性格，他礼貌的冲助理笑笑，“好的，谢谢，顺便问你个问题。”
　　他故作小心，压低声音道，“你们林总是不是特别工作狂，很爱压榨员工？”
　　“……”助理显然是经过特殊训练的，面不改色，保持微笑，“怎么会呢，林总对待工作认真负责，对下属也很体恤关心。”
　　“算了，你回答得越好，我越心疼，”何孟桥拍拍他肩膀，亲切道，“我懂你，我们一家人都是他这样的，除了我。”

　　他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怀疑林与非此人应该是重度强迫症以及重度洁癖，办公室整洁到过分，笔筒里的笔朝着同一方向摆放，地上连一粒灰尘都找不出来。
　　这人还真是一点没变，就和林家的那栋老宅一样，不仅没变，其整肃端庄简直愈演愈烈，已经提前实现活人机械化。
　　何孟桥是个闲不住的，从办公室出去，经过会议室、员工工位，逛了逛，只觉得无趣。他是林与非带进来的人，又是个长相扎眼的，不经意就吸引许多目光，还浑然不觉自己有多招摇。

　　何孟桥逛完这一层，手机忽然响了。是他在国外的朋友打来的电话，在国外时，他闲来无事，和十几个爱玩的朋友凑在一起做了个游戏，后来渐渐有了些规模，发展成游戏工作室。
　　他自然而然走进楼梯间，接通电话。身旁的楼道里，坐着一个穿卫衣的年轻男孩儿，正在喝奶茶。
　　何孟桥只瞥了一眼，没管，接通了，听电话那头的人说着程序上面的问题，他斜斜靠在墙上，说着一些程序员才懂的专业术语，期间提到了一点游戏的玩法、关卡。
　　等挂断电话，就发现坐在台阶上那个男孩儿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嘴里还咬着奶茶吸管。

　　长得有点眼熟。

　　何孟桥冷淡地回视，薄而刃的单眼皮垂下，没什么感情地说:“看什么？”
　　年轻男孩眼睛瞪得更大，眉眼间熟悉感浓重，呼之欲出。
　　何孟桥皱眉，忽然问:“你和林与非是什么关系？”

　　这年轻男孩看着有十八九岁，林与非今年二十七，应该生不出来这么大一个儿子吧？

　　林琛松开吸管，咕咚咽下一口奶茶，“啊，他是我哥哥。”

　　何孟桥挑挑眉，他知道林家那边孩子不少，但和林与非长得这么像的，应该只有一个——
　　“林琛？”何孟桥偏头，叫出名字，见对方很惊讶地样子，笑笑，“不记得我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你是？”林琛眼神迷茫，见那人笑容渐深，嘴角上挑，蔫坏，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喂，你逗我玩吧，你比我大不了几岁。”

　　“不信算了。”何孟桥哼了一声，先一步拉开楼梯间的门，走了出去。

　　林琛紧随其后，追在后面，闹着要他说清楚，他没收敛声音，忙工作的员工抬起头来，一看是这位小少爷，都见惯不怪地继续低下头。
　　林与非的助理倒是跑出来，抱歉地看了一眼何孟桥，对林琛说:“小林总，小声一点，不要吵到大家工作。”
　　林琛眼睁睁看着那男人进了办公室，嘟嘟嘴，不满道:“他谁啊？为什么可以随意出入我哥办公室。”

　　助理和他解释了一番，林琛这才想起来，好像是说有这么个表哥，不过很少和家里这边来往，读完高中又出了国，再加上，林琛从小因为一些原因生活在外公家里，所以和这个表哥没有见过几面。
　　他跟进办公室，看见何孟桥自由散漫地坐在黑色皮沙发上，非常悠然自得。
　　一屁股坐过去，林琛说:“我想起来了，你是何家那边的表哥，你叫什么名字？”
　　何孟桥懒洋洋地答了，又听林琛踟蹰着问:“诶，我问你，刚才你在楼梯间聊的游戏，是不是自由大陆？free continent，你是这个游戏的程序员吗？”

　　“怎么，你很喜欢这个游戏？”何孟桥喝了口茶，就见林琛难掩兴奋地说:“当然了，超喜欢的好吗？我周围的朋友都在玩，诶，你知道吗，这个游戏的开发团队特别传奇，只有几个人，竟然做出了风靡全球的游戏。”
　　何孟桥只觉得这些传说实在离谱，“谁跟你说的？几个人做个屁的游戏。”
　　“哈！果然，你真的是这个团队的人员吧，”林琛激动得就差跳起来了，很快，拉着何孟桥要他传授游戏通关秘籍。

　　等林与非开完会出来，回到办公室，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他那个从小养在外公家的亲弟弟，正拉着自己游手好闲的表弟聊天，一个满脸崇拜，另一个爱答不理。

　　“在聊什么？”林与非放下电脑，拧开保温杯喝水，回身看向二人。
　　兴奋的声音戛然而止，林琛回过头，看见林与非，声音不由自主地就放软，带着点小心翼翼地讨好，“哥哥，你忙完了？”

　　何孟桥听着，感觉耳朵好不适。
　　哥就哥，什么哥哥，听着好肉麻，他也没叫表哥哥啊。

　　“我们在说游戏，哥哥，就是我之前特别爱玩，你还托人替我买了周边的那个，竟然是孟桥哥参与开发的。”
　　“是吗？”
　　林与非看向何孟桥，那人不值一提地摆摆手，表情平淡，“做着玩儿的，没什么大不了。”

　　有些人说没什么大不了，是礼节性的谦虚，有些人谦虚，是出于自大的炫耀。何孟桥说这话时，满脸风轻云淡，显然，是真的觉得，这件事无足轻重，没什么了不得。
　　可连林与非这样完全不玩游戏的人都耳熟能详的游戏，绝对不像他说的这样什么也算不上。
　　看来，这人也并不完全像表面上那样，是个靠着家世背景，不学无术的富二代。
　　因为意外，林与非眉梢轻扬，听见林琛小心翼翼地问:“哥哥，外公说家里下周大团年，爸爸妈妈会来吗？我今年已经过完十八岁生日，是不是不用避讳了。”

　　男孩儿眼睛黑白分明，亮晶晶的，半是期待半是胆怯地看着他，怕得到令人失望的答案。
　　“大人有他们自己的安排，”林与非走过去，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温和地告诉他，“无论如何哥哥会来看你，想好要什么新年礼物就告诉我，都给你买。”
　　“温帆，”林与非招招手，叫来助理，“安排司机，送小少爷回祖宅。”
　　还没说上几句话又要被送走，林琛明显不乐意，拉住林与非西装的衣角撒娇，林与非表现出罕见的耐心，低声哄:“你回家太晚，外公会担心。”

　　等林琛恋恋不舍地走了，他抬手看了看手表，征询坐在沙发上的人，“久等了，走吧，请你吃宵夜。”
　　顷刻间，这人又恢复成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何孟桥想起刚刚他哄弟弟的模样，是难得一见的温柔，沉吟片刻，问:“是不是我想吃什么都行？”

　　林与非看他一眼，果断道:“当然。”

　　半小时后——
　　站在火爆的夜市烧烤摊前，林与非忽然觉得，做人，还是不应该太过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