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未竟》喜崇

43、第 43 章

　　午后日光大盛，谭莲花站在原地，尽量把眼睛睁到最大，这让她眼眶发酸。

　　“你来干什么？”

　　她心里已经想到一种可能。

　　赵萌萌被停职，是惹到陈冲那个新的男骈头，但她本人不一定知道，也许把这事都怪在了自己身上，现在找来她家里，是想报复？

　　告诉她母亲，她在给人做小三？所以才能有那么多钱，给家里两个废物用于还债。

　　许梦岚眨眨眼，低下头轻轻哼笑了一声。

　　谭莲花却忽然站起身，两步走过来，接着，一把将她抱住。

　　女人常年干活的手，宽厚有力，紧紧贴在她背部。谭莲花声音颤抖，满含心疼与内疚。

　　“岚岚，是妈对不起你……你现在就辞职，走，我们去你公司，一定找那混账要个说法！”

　　许梦岚呆了一下，她看向还坐在原地的赵萌萌，后者在眼光下，发丝轻轻拂动，冲她露出一个笑容。

　　她这会儿才发现，在她家房门口的地方，还站着个男人，肩宽腿长，斜斜倚在门框处，微低的下颌线条流畅。

　　有点儿眼熟，她收回视线，伸手回抱住谭莲花，有点疑问：“妈，你说什么呢。”

　　她这副说辞，并不像得知自己在做小三。谭莲花跟以前的她父亲一样，是个把善良正直看得无比重要的人。

　　如果她知道这么久以来家里还债的大部分金钱来源，竟然是她出卖身体得到的，绝对不会说什么“那个混蛋”。

　　谭莲花松开她，粗砺的掌心捧住她的脸，眼里有什么闪光的东西。

　　“岚岚，是妈的错，这些年只关心俊友，让你被人欺负了。”她说着说着，眼神竟然坚定起来，“这工作咱不要了，大不了妈再多做一份工作，现在债都还得差不多……”

　　赵萌萌站起来，在许梦岚疑惑的眼神中走过来，“谭阿姨，您别激动，我想其实梦岚不需要辞职，做错事的是总经理，跟她没有关系。”

　　她跟谭莲花说话，眼睛却看着许梦岚，似乎在跟她解释。

　　许梦岚明白了，赵萌萌大费周章找过来，竟然不是为了报复，她告诉谭莲花，自己被陈冲欺负了。

　　许梦岚是个聪明人，她握住谭莲花的手，“妈，我同事大老远跑过来，先给他们泡点茶吧。”

　　谭莲花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踏着脚步往屋里走，一边道歉：“不好意思啊赵女士，我这急急忙忙赶回来，给忘了。”

　　赵萌萌微笑示意没关系，随后坐回椅子上，手指漫不经心绕着鲜亮的裙边，眼看着谭莲花对着聂远舟点头后身影消失在黑洞洞的屋内，这才开口。

　　“我告诉你妈妈，你在公司被人欺负了，但因为经济压力，不敢辞职。”

　　许梦岚站在原地，紧紧盯着她，槐树叶被风吹动，阳光碎金般洒在她的裙摆上。

　　“你想要我干什么？”她开门见山，不多废话：“跑这么远来找到我妈，就是为了骗她说我被性.骚扰?”

　　赵萌萌看向她，明明是坐着，却没有被居高临下俯视的不适：“你知道汪小慧辞职了吗？”

　　许梦岚愣了一下。汪小慧是她部门工作的女孩，能力很不错，前段日子开始却忽然变得神思恍惚，她提醒过几次，但对方的眼神极为复杂，清明假期结束的时候，她才知道她已经辞职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许梦岚蹙起眉，忽然脑子里闪过什么，她顿了顿，试探性看过去：“因为陈冲？”

　　她是陈冲的情人，陈冲做过些什么，她不是一概不知的。

　　脑子里的想法，随着赵萌萌从包里掏出一个u盘，越来越清晰，凉意渐渐渗透后背，许梦岚垂在身侧的手虚空握了握。

　　她猜到什么，但说不出口。

　　汪小慧是个好姑娘。她没有想到陈冲一边养着她，一边已经把手伸到她的部门里。

　　当初刚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会为陈冲乱七八糟的关系烦忧，倒不是烦他变心，只是怕另有人取代了她的位置，利益自然会随之减少。

　　陈冲非常喜欢她，不仅因为她聪明，也因为她玩得开。他喜欢拍视频，男女不忌，她从来配合，没有一句怨言。

　　那时候陈冲怎么说的？他搂着她，肥胖的肚皮顶.着她，像一只油腻的恶心皮球。他说她是他近年来最满意的情人，他不会给她找麻烦，公关部的女人他不碰。

　　上次聚餐的时候，陈冲的目标是策划部的杨小婷，汪小慧也去了，脸色很不好看。她看见了曹勃看汪小慧的眼神，还问过陈冲，但后者只是说放宽心，曹勃有的是女人。

　　赵萌萌把U盘收进包里，她淡淡说：“我已经报警了，希望你能出面作证。”

　　许梦岚冲她笑了笑，指着门口，“滚出去。”

　　谭莲花从屋内走出来，手里端着两个杯子，还腾腾冒着热气。赵萌萌挑起眉，没有动作。

　　门口的男人接过谭莲花手里的水杯，走过来递给赵萌萌，起身时，眼神扫过来，没由来看得许梦岚心里一惊。

　　她想起来，这个男人是前段日子很火的那个短剧主演。

　　两个人手上戴着一模一样的对戒，许梦岚忍不住冷笑。赵萌萌来给她找麻烦，还要带着男人。怎么，是怕她动手吗？

　　谭莲花察觉到两人间气氛不对，小心翼翼走过来，声音都不敢放大：“岚岚，这是怎么了？好好跟你同事说话啊。”

　　阳光盛大，谭莲花还穿着早上那身环卫服，整整洁洁，衣料上的白条纹已经被洗得有些斑驳。

　　许梦岚忽然觉得一股怒火从心底里燃烧起来，她冷笑着说：“我不会辞职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谭莲花着急了，她一把抓住许梦岚的手臂，常年干粗活让她力气很大，握着许梦岚细瘦的臂膀，像铁钳：“岚岚，你说什么呢，你同事是好心，你以为我会让你继续呆在公司里受委屈？”

　　“我没有受委屈。”谭莲花垂下眼睛。

　　赵萌萌想做什么，她不感兴趣，但如果是希望牺牲她来达成目的，那不可能。

　　让她作证，且不说她本来也不算受害者，她不可能放过扒着陈冲这艘大船乘风破浪的机会，反而去亲手毁了这艘大船。

　　赵萌萌找到她妈，就以为自己怕谭莲花知道真相吗？什么被欺负，她许梦岚就是个小三，靠出卖身体获得利益的烂人。

　　不这样能怎么办呢？谭莲花从不肯相信她的丈夫和儿子就是废物，她常常挂在嘴边的，竟然是说人都有低谷期，她“可靠”的丈夫和儿子，只是运气不好，走进了人生的低谷期，在这种时候，家人是最后的依靠，应该给他们时间，有点耐心，能帮尽帮。

　　有点耐心。

　　与其让赵萌萌用做小三这件事威胁她，不如她亲口告诉自己那个迂拙的圣母妈。

　　谭莲花嘴角的弧度越扯越大，日光照射在头顶，热感几乎像灼烧。她嘴唇微张，一脸无谓的表情，看得赵萌萌终于皱起眉来。

　　她想干什么？

　　木门忽然砰一声被人踹开，一个身量细长的男人吊儿郎当走进来，看见坐在椅子上的赵萌萌，先是眼神一亮，“哟”了一声，接着才看到旁边的许梦岚。

　　“怎么着，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儿出来，您老有空光临寒舍？”许俊友从兜里摸出根皱巴巴的烟塞进嘴里，他看了眼谭莲花，靠近过去，对着许梦岚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许梦岚眉头皱得死紧，伸手就把人推开了，同时怒道：“我不会再出一分钱！”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谭莲花快步走过去，想去碰许俊友的手，却被他躲开。

　　“你又找你姐姐要钱？”谭莲花一张被生活摧残的脸上，皱纹深深，“上回不是给了你一万，难道你……”她眼皮颤动几下，似乎不敢相信：“你又在网上花钱了？”

　　“万把块钱够什么的。”许俊友不耐烦地掏出打火机，正要点烟，忽然手被人捏住，来人手掌有力，他一时竟挣脱不开，愤怒抬眼望去，眼前是个比他还高一点儿的男人。

　　聂远舟捏住他的手腕，不知用了什么力，许俊友忽然面部扭曲，聂远舟顺手将他打火机抽走，走回赵萌萌身后。

　　他手里把玩着那只塑料的打火机，嘴角勾起来：“不好意思，我夫人不喜欢闻烟味，担待。”

　　许梦岚巴不得看到许俊友吃瘪，正在一旁冷笑，忽又见到谭莲花快步过去，先是问了一句没事儿吧，又紧追问道：“你找你姐姐要钱干什么？”

　　许俊友被人下了面子，恶狠狠盯着赵萌萌那头，但这两人看着也不像好惹的，只把怒火发泄到谭莲花身上，“她赚那么多，支持下我怎么了？上回我还见着她去看房子，妈的，房子都能买了，也不说帮家里把债还完……”

　　这话不知怎么触及到谭莲花的神经，她脸上的皱纹都被崩直了，一张手扬起老高，似乎想打到许俊友身上，但过几秒，又很无力地垂下去，捂住脸，呜呜咽咽哭起来。

　　“你姐姐，你姐姐在公司都被人欺负了你知道吗？要不是她同事来告诉我，我们还被蒙在鼓里，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她是你姐姐啊……她在外头辛苦赚钱，我想着你爸受了刺激，该等等，等你出去上班了，这日子也就越来越好了……”

　　许俊友挑起眉，看向许梦岚，后者身体僵硬，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如果说之前许梦岚还想着干脆什么都告诉谭莲花算了，那此刻，在许俊友这样戏谑恶毒的眼神之下，她是打死也不可能说出真相的。

　　谭莲花还在絮絮叨叨：“俊友，你姐姐这么多年有多辛苦你也知道，刚开始实习的时候，晚上凌晨才下班，每个月就几千块钱，还要分一半给你和你爹。你就算不念着我辛苦，也念着她，她这么大年龄了，忙着工作赚钱，连个男朋友也没有，现在还被人……”

　　她说着哽咽起来，上前握住许俊友的手臂，恳求一般道：“你这样下去是打算怎么办？你姐姐嫁不出去，难道一辈子给你打工吗？你去找个班上，让她辞职，咱一家人好好过……”

　　许梦岚看向赵萌萌，对方一副没料到事态竟这样发展的表情。

　　赵萌萌确实没想到，她已经站起来了，与聂远舟对视，皱起眉。

　　她原本也没有打算用威胁的手段让许梦岚出面作证。

　　她想的是，告诉谭莲花许梦岚受欺负的事情，也许可以让她醒悟过来，认识到这么些年，她那酗酒的老公和沉迷女主播的儿子都是扒在许梦岚身上的吸血虫，她选择离婚，离开丈夫，许梦岚的收入完全可以覆盖母女二人的生活，没有了一直给钱的姐姐，许俊友兴许也会步入正常的生活轨道。

　　甚至赵萌萌还可以出面给许俊友介绍工作，有手有脚的成年男性，养活自己并不困难。

　　事情到这一步，许梦岚不会再需要陈冲，她奋斗几年的积蓄完全可以买一间小房子，就像赵萌萌一样。这个时候，再劝告许梦岚出面作证，就会顺利很多。

　　却没想到谭莲花竟然愚钝迂拙至此。

　　女儿因为需要供养家庭，受欺负了也不敢辞职，她竟然也没有想过可以离婚。

　　赵萌萌站起来，被阳光晃了眼，充斥着旧木味道的小院里，谭莲花满脸哀求，看着一脸无所谓的男人，而许梦岚只是挂着一脸冷笑。

　　她看向赵萌萌，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