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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钟羽恍然睁眼,入目轻纱罗帐,鼻尖暗香缭绕。

      看案上香炉烟雾升腾,是在一间仿古样式的客房之中。

      念杳坐在桌旁,端起茶碗轻抿一口,整理好了大袖,又给钟羽沏了一杯。

      “醒了便来喝罢,上好的六安瓜片。”

      “前辈这是何意?晚辈按照约定前来接手春不晚,前辈为何要引我入梦?”

      钟羽躬身低头行礼。

      而念杳仍然端坐,蛾眉轻挑,将桌上的茶碗微微推了几分,不曾看钟羽一眼。

      道行好高的一只老妖怪,钟羽心想。

      冷场片刻,钟羽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双手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念杳轻笑:“年轻人就是心急。”

      起身至窗边遥遥一望,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既是来守这春不晚,怎能一问三不知?你难道就不好奇,白夭为何愿意帮我通阴阳梯?不好奇这春不晚为何既吟风月,又聚凶绝?不好奇那片千疮百孔的废墟,如何成了现今这座宝楼?”

      钟羽自知对春不晚了解甚少,才发现自己在这么多年修道中非但没有沉心静气,反而愈发浮躁,念杳一番话竟让他恍惚间回到了许久前先生讲学的时候。

      “前辈请讲。”

      念杳撇了撇嘴,转过身来时手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那支老式烟杆,小口一张,又是一片烟雾袭来。

      “咱家累了,还是自个儿好好瞧瞧吧。”

      时值三月,草长莺飞。

      白夭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玉面佛”这个称呼了,从前潜心修佛,平日深居幽谷,每逢天灾战火,必出世渡苦救难,时间久了,一张春风玉面让人印象深刻,便有了这个称号。

      后来遭逢变故,舍尽一身功德,离了佛门,回到地府深居简出,再不过问人间事。

      再后来又不知何故,玉面佛辞别师门,带着一支玉箫,只身赴阳间。

      如今建康府,秦淮水边,麟鸢楼前。

      一尊玉面佛,一位风流仙。

      “那你看这个分账的事情……”念杳搓着手,一副为难的模样。

      白夭无言以对,他在这担心打通阴阳梯会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她在考虑日后的入账该如何分成。

      ——该不该夸她一声目光长远。

      “包了我的生活起居,其他我概不过问。”

      “包……包了你?往常我同那些相公都是逢场作戏,这包了你当面首这……”

      念杳说着发现白夭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

      “开个玩笑嘛真是。”

      比起被念杳包养,白夭还是更想快一些解决了此地的麻烦,完成念杳的委托。

      “你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做正事。”

      念杳双手一叉腰:“这不是有你嘛,我刚喝了酒,脑子转不动,而且现在,你明显比我更着急,真就这么重要?”

      “回答这个问题不在我们的交易范畴之内。”

      “你好坏呀阿白,人家跟你谈情谊,你跟人家谈交易……诶诶诶别走别走。”

      念杳拉回白夭,一同走进大门,在废墟中转了几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就像是一片被火烧毁的普通楼房。

      念杳:“奇了怪了,从外面看鬼气冲天,进了里面啥也没有。”

      “烧毁的木料没有一丝鬼气,但也并不是全无发现。”白夭从地上捡起一块烧得焦黑的半截木块嗅了嗅。

      “什么发现?”

      白夭放下木块,拍了拍手上的灰:“或许你很少接触不太敏感,但我可太懂了,在地府可少不了和这些东西打交道。”

      “香灰纸钱。”

      “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有一些。”

      念杳吸了吸鼻子,白夭随手一指。

      果然在一处墙角下发现了许多烧完的线香和纸钱,像是有人定期来祭拜一样。

      “好了,走吧。”

      念杳正拿着一根木棍在墙角的纸灰堆里翻翻找找,但是一无所获,闻言疑惑道:“就这么走了?还什么都没有找到呢。”

      “你再找几个时辰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我们估计是走错地方了。”

      “啊?什么意思,就从大门进来的还能走错?你是说有暗门?或者是密道?”念杳不解。

      白夭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我觉得,还是花钱数钱和风花雪月更适合你。”

      念杳沉默了一会,道:“过奖过奖,不过你的意思是……表里世界?”

      表里世界,乃是同一处地点两处重叠的空间,通常因为气息对冲而产生,譬如同属凡间的妖界和人间便是因为妖气与人气相冲产生的一对表里世界,通过特定的方式可以出入表里世界。

      这里大概是鬼气与人气相冲产生。

      突然念杳像是想到了什么,道:“既然是表里世界,也就是说,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处理里世界,直接在表世界建酒楼?”

      白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理论上行得通,但是你无法保证里世界是不是稳定会不会崩溃,况且,阴阳梯鬼气重,八成与那里世界连通,若不管里世界,这里就和其他随便一块地没有区别,还多了随时会有鬼气逸散的风险。”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如何进入里世界?”事关收入,念杳不敢再半分怠慢。

      “先去打听一下关于‘麟鸢’的消息吧,兵分两路,你去找街坊邻居,我走远一点去客栈那边。”白夭沉思一会,做了决定。

      念杳不解:“打听消息,为什么要去客栈?”

      “客栈历史悠久,掌柜和店员对此地定然了解,再者客栈四面八方来往的客人繁多,是打听消息的绝佳之地。”

      念杳心头暗喜白夭还挺体贴,会照顾人,自己只用在附近转转就行,便一口答应下来。

      分别后白夭头也不回地前往客栈,一进店便扔了一袋铜钱给店小二。

      “小二开间房。”

      这一路上舟车劳顿,今日身体欠佳,还应多加休息才是。

      人间事纷繁杂乱,不如睡一觉先。

      念杳在周边的房门上都敲了敲,皆是无人应答,一些开着门窗的住宅察觉到念杳的到来也陆续关好了门窗。

      她一头雾水,难道我是什么很晦气的人吗?

      下一秒,巷尾转角处拐出来一个扛着旗子的白胡子老头,念杳仰头看,旗子上绣着上联:卦中阴阳卜祸福,天命可改,下联:袖里乾坤包日月,道法自然。

      老头子溜达到念杳身边,见她焦头烂额的模样,问道:“小姑娘,老夫见你印堂发黑,要不要让老夫来给你算一卦?”

      念杳撇了撇嘴,准备转头就走,心想她可不信她的命格能被一凡夫俗子卜算出来,但转念一想,这可是她从麟鸢出来之后唯一一个愿意和她说话的活人。

      “大爷这卦我就不算了,您看能不能向您打听个事儿?”

      “算一卦嘛姑娘,不准不要钱的,老夫在这一带颇享盛名啊那是,不信你找那些人家去问问,你我相遇也算是缘分,你算一卦,想打听什么事都可以。”

      念杳顺着他的手往回看,这偌大一条街上空空荡荡,其他人家均是紧闭门窗。

      好家伙,这老头子是拿准了他就算信口胡言念杳也没处求证去。

      “行吧,那就麻烦老人家替我算一卦了。”反正到时候只要说他算得不准不给钱就行了。

      那老头展颜一笑,捋了捋胡子,便开始装模做样地掐指算了算。

      甚至念杳不通卜算也能看出他没什么真本事。

      “姑娘啊……老夫算到,你最近财运不济,恐有破财之嫌啊,这破了财之后,便会时来运转,前途无量啊。”

      这话念杳可听不得,她费尽心机就是为了八方来财,岂有破财之理。

      “老爷子您这算得可不怎么准啊。”

      老头随意地摆了摆手,道:“诶,准与不准,你且等着瞧。”

      “不说这个,现在我能向您打听点事儿了吗?”

      “且慢。”老头比了个手势,又想念杳伸出手:“小姑娘将算卦的账结了我便告诉你。”

      念杳气得白眼直翻:“你刚刚不是说了算了卦就回答我吗?不准不要钱的。”

      “小姑娘此言差矣,准不准可不是姑娘主观臆断,而是有事实佐证的。”

      “那你将事实拿出来我瞧瞧。”

      “时候未到。”

      可算是看出来了,这糟老头是打定主意来坑钱的,可不能便宜了这老头。

      “没事,我自个儿打听去,您生意兴旺哈。”

      今儿个我还偏不让他骗到钱!

      念杳又逛了几条街,遇到的人无一不是对麟鸢楼谈之色变,有好心的大婶正准备帮忙呢,一听见麟鸢二字便变了脸色匆匆离去,一个下午下来,竟是毫无所获。

      也不知道白夭那边打听得怎么样了,念杳想着,突然发现有人在扯她的衣摆,低头看去竟是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丐,她一上天入地的仙人哪里见过这种民间疾苦,当即去给那乞丐买了一块烧饼,又给了他几两银子。

      乞丐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念杳本以为是个哑巴说不了话,没想到仔细一看,那口中竟是空荡荡的没有舌头!

      也不知道是何人所为,也忒狠心了一点。

      念杳愈发觉得他可怜,便又送了他一个烧饼和一壶水。

      乞丐似是有些着急,一边大口啃着烧饼,嘴边的胡须杂乱邋遢,另一只手满是污垢,挥舞不停,仿佛在画着什么,嘴上一直咿咿呀呀的。

      “没事大哥,这是我应该做的,不用道谢。”

      念杳干了一件善事,自觉十分满意,去水边净了手,才发现要做的事还是没有一点进展。

      怎一个愁字了得。

      兜兜转转回到原点,念杳发现那糟老头仍然在那时的街道上等着,看着念杳似笑非笑。

      折腾半天还不是要回来找我,念杳甚至猜到他在想什么。

      这街上的人对鳞鸢避之不及,显然是有什么轰动的大事,而这糟老头竟然堂而皇之在麟鸢附近做起了生意,要么就是知道很多内情,要么就是毫不知情。

      念杳赌他知道,这么一大把年纪应该不是白活的。

      “说吧,算卦多少钱?”念杳无奈开口。

      老头故作高深地点点头,伸手比了个数。

      念杳取出五个铜板给他。

      老头不为所动。

      “很好。”念杳也不恼,又从钱袋里取了一些,对着老头笑道:“五十文,再多,我就送你下去见阎王。”

      老头也是个见好就收的主,拿好铜板,在念杳面前摊开摸了摸,风轻云淡道:“这财,不就破了嘛。”

      “你!”

      “诶姑娘莫急,我见姑娘是生面孔,不知到此处是所为何事?”

      念杳悻悻地收回拳头:“你不是能掐会算吗,要不你算算,我想问什么?”

      那老头当时就不愿意了。

      “这可是另外的……诶诶诶姑娘姑娘!想必是为了那鳞鸢楼的事情吧。”

      在麟鸢楼前盘桓了这么久,又没人搭理,估计是为了这破地方。

      “哟,想不到你还有点东西嘛,那还不给我说说。”

      老头想了想,摸摸胡子才郑重其事道:“那块地啊,闹鬼!”

      鬼气冲天,可不是闹鬼嘛。

      “那麟鸢楼原是一座戏院,招牌啊,是那戏班子里两个台柱子合唱的一曲《牡丹亭》,老夫曾有幸还去听过一段,那叫一个凄婉缠绵,哀怨动人啊!可惜后来不知道怎的,突然就起了一场大火,那天去听戏的所有人,无一生还。”

      老头一边讲,一边观察念杳的神色,见念杳面色如常,不禁有些讶异。

      ”自那之后,就常常有人说是能在那火烧之后的废墟上看见曾经麟鸢楼的幻影,住在这附近的住户,夜半还能听见里面传来哀怨的歌声和撕心裂肺的喊叫,有些胆儿大的人啊,好奇,便打着试胆的旗号进了里边去,你猜怎么着?”

      “再也没有出来?”念杳象征性问了一句。

      “正是!后来报案的人多了,官府也派人来查过,结果派来的人进去了也没有出来!后来都在传里面住着恶鬼要择人而噬,慢慢地传开了就再也没有人敢进去了,也没人敢提起这件事情了。”

      念杳皱眉:“那你为何敢跟我说这些事情?”

      “嘿嘿,说来也巧,有一次老夫做生意呢,便看见有位仙风道骨的道爷往这边走,老夫那心里啊,就跟猫儿挠似的,便悄悄跟了过来,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念杳横了他一眼,老头也不以为意,没了捧哏这相声不也得讲下去。

      “那道爷啊,也不泼什么鸡血狗血的,也没见他做什么法,就挥出拂尘将那麟鸢楼的牌匾扫了下来,说来也怪,自那之后啊,就再也没有人说过里面有什么幻影或者声音,官府也就不再管这件事了。”

      “那之前在里面失踪的人和那场大火就不追究了?”

      “不是不追究,而是没法追究,后来官府也向周边的人打听过,起火那夜附近也没有出现什么纵火的可以人士,那只能是里边的人放的火,那人死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呢,那些失踪的人就更不用说了,根本就找不到他们的一丝线索,像是活生生从世间消失了一般。”

      送走了那老头,念杳在街边要了一碗牛肉面。

      远处一圈金轮浮沉于烟水波光和归鸟羽翼之上,念杳一边吃面一边安慰自己赚的钱可比那糟老头子多得多。

      毕竟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

      而仙人寿与天齐,犯不着为了一点铜钱动气。

      也不知道白夭打听到什么消息了,有没有这五十文的消息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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