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女祥瑞》罪木美人釉

10、笛声起往事忆

　　“吾是卖木笛的。”少年郎如实回答，还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当年，吾阿父阿母被迫卷入了江湖，后来都叫仇家杀死了。吾一人在这个世界上游荡，不过还好呢，吾很幸运，遇见了吾的师傅，吾的师傅是做手工活儿的。为了谋生，他教会了吾如何制作精巧的木笛。”

　　少年郎的手掌确实很粗糙，有许多新新旧旧的老茧。

　　“这样啊……”司南娥摸了摸他的头。

　　“大姐姐要买一根木笛吗？吾的木笛非常结实，而且吹起来音色很准哦。”少年郎说完，还一溜烟的跑到驿站里去，再出来时，手上还真拿着一根崭新漂亮的木笛。

　　司南娥眼前一亮，赞叹道：“哇，汝也很厉害呢！居然能做出这么精巧的笛子！”

　　“嘿嘿。”少年郎羞涩一笑。

　　司南娥记得，有个人是从小就喜欢吹笛子。她掏了掏腰包，抬头问道：“几个铜钱？”

　　“原本十个，不过大姐姐是很好的人，会为民除害，那就五个好啦！”

　　司南娥将铜钱递过去，顺手借过了木笛。

　　就在这时，里头有一个中年人粗声对着这边唤道：“小眠？小眠人呢？！快来吃汝最爱吃的大鸡腿！”

　　少年郎对着那边远远应了一声，抱歉的对司南娥笑笑，他挠挠头：“大姐姐，师傅喊吾，吾要先走了，不能陪汝玩了。”

　　“没事的。去吧。”司南娥噙着浅笑。

　　月色下，少女有的没的荡着秋千。她似乎心情愉悦，没隔一会儿就脚着地掂掂脚自顾自的玩。皇甫胥一一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一幕。

　　“怎么了阿姐？”

　　一股奇香入鼻。

　　银发公子落坐她的身旁，司南娥仰面望他，他的眼里皆是笑意，她也在笑，掏出了身后的木笛。

　　“诺，看这个。”

　　皇甫胥一伸手接过，刚挂腰上呢。

　　只听少女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买给汝的，吹吧。”

　　皇甫胥一擅长吹笛，可性格却骄傲的要死，任谁来都不给好脸色不愿吹。

　　曾经在花谷，他住在高高的楼宇里，会在屋顶上对着月吹，不过那是他自愿的，有人听说他吹笛子好听，叫他当场吹一曲来听听，看是不是真有那么好听，他叫那个人滚。

　　后来，花谷人就知道，这哥要吹得要他自动吹，别人都使唤不来，哪怕是花谷的谷主。

　　可曾谁想阿姐一张口，他便应了。

　　只见骨节分明的手从腰间取下一根木笛，皇甫胥一微微仰首，正不紧不慢的吹了起来。

　　笛声起，悠扬绵长。说来奇怪，使听者居然心生一股与天地间浑然一体的奇妙感觉。

　　皇甫胥一的眸子看谁都充满了戒备与冷淡，可此时，他的目光正一眼不眨的盯着阿姐，看向阿姐的眼睛，就好像一汪清水逐渐荡开涟漪，温柔的叫人心都快化了。

　　听着笛声，司南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中原武林的元宵大会。

　　这就是几百年前的前尘旧事了。

　　那天她刚降伏弯月庄的一只独眼怪，弯月庄不巧，就在中原边界，山巅之上，正好将底下的烟火人间尽收眼底。

　　妙手太春与她二人在山巅上并肩而立。

　　他头戴抹额，额间一点朱砂，发尾系着一缕青色的丝带，清风霁月，独像山水之间的一株清香白莲。

　　底下的护城河上莲花朵朵，孔明灯跃跃升空，在静谧的夜空中，灯火通明。

　　也有不少神仙路过天桥之时，驻足一瞥凡间盛景。

　　司南娥还是比起天界，还是喜欢人间。她记得，小时候的皇母就是为了保护人间在仙魔大战牺牲的。

　　那是一场血流不止、历时百年的屠魔大战。

　　魔界对于人界蠢蠢欲动，她的母后为了天下大道，在那场战争中灰飞烟灭、消失殆尽。

　　司南娥低头望着这一片人间，心里是说不出的欣慰。

　　不只是说文先生喜欢称赞人间，她也很喜欢这个母亲牺牲了自己也要护住的人间。

　　“嘿，好友，汝这紫藤花斗笠哪里来的？”

　　“哦。”

　　司南娥仰面，伸手扶住了头上的斗笠。这斗笠上头除了一个小小的佛龛，周边围绕了一圈淡淡的紫藤花。与她相称。

　　此次下山与好友汇合，走着走着，她行至山脚下一个村落，远远望去，零零散散的小矮草屋都聚在一堆。

　　屋外正生着柴火。滋啦滋啦作响。

　　山下小村落到处都是蓬莱仙岛的痕迹。目之所及遍处都是，在残破不堪、泛黄的断壁残垣上，村民在上头画着栩栩如生的仙人像、灵兽图。旁边歪歪扭扭落着几个字，司南娥走近仔细一瞧。

　　弯月庄，求蓬莱仙人庇佑。

　　看来，人间纷纷对传说中的蓬莱仙岛心驰神往、渴望不已。司南娥望着这行小字支着下颌暗暗想。

　　“姑娘？站着这里做什么呢？”

　　司南娥偏头看去，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正和蔼笑着，她身着充满补丁的粗布麻衣，佝偻着身子，手里抱着一筐用白布遮着的什么东西。白色纱幔盖得严严实实，无法判断。

　　司南娥笑着答道。声音软糯。在空旷山野间，格外动听。

　　“婆婆，吾下山路过这弯月庄。一时好奇前来看看。”

　　那老婆婆抬头看了一下天色，见着姑娘一袭白衣，模样清丽。看来也不是什么妖魔邪祟，还随身带着一把辟邪用的桃木剑，想必是江湖人士。

　　“时候不早了，夜晚来临。不如姑娘来老身家歇歇吧，吾这个老太婆孤苦伶仃，汝来陪陪我也好。”

　　司南娥一边笑着，一边帮她拿那筐重物，跟在老婆婆后头：“那就多谢婆婆。”

　　“如今妖魔鬼怪，在人间横行霸道。”老婆婆的手满是老茧，干枯粗糙，颤颤巍巍边从兜里掏出钥匙，边道，“夜里更是妖祟出没，虽说弯月庄已经好多年没出过事了。总归是当心些没错。”

　　“吱呀”一声，小木门被老婆婆打开了。

　　司南娥跟在后头，这间小木屋内部也十分简陋，正中间挂着的一张巨大无比的蓬莱仙人图，画中神仙一手执花，一手执剑，脚边白鬃狮灵光闪闪，威风凛凛。

　　土砖土瓦的墙壁与精巧逼真的仙人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见主人平日是多么悉心呵护这张图，才能不沾染上一丝灰尘。

　　这位老婆婆，她虔诚供奉着蓬莱仙人。司南娥暗暗思衬，顺着仙人图向旁看去。

　　旁边添有一张木桌，下面的凳子歪歪斜斜，看上去已经快跨了，已经不单单是年久失修的问题了。桌上杂乱堆砌着许多布料，针线和竹篾丝。

　　哦。司南娥恍然大悟，低头看向手里的竹筐。这老婆婆，想必是做手工活儿拿去镇上卖的，以此谋生。

　　皎月上悬，悬崖之上狼群夜间嗷嗷叫。

　　小木屋里头暖和，烛火晃动。

　　老婆婆给她盛了碗汤，便转身走向桌子拿起竹篾开始编织了，她年岁已大，眼睛似乎不太好，隔得极近，几乎整个身子都要贴在桌子上了。但她手法熟稔，很快，一个斗笠初具雏形。

　　“老婆婆，原来汝是做斗笠的。”

　　“是啊，做了一辈子斗笠了。”

　　司南娥点头，端起碗咕噜咕噜喝汤。

　　“汝要去哪里？”

　　“中原武林。”司南娥放下剑，打探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除了刚刚下山顺手啥的一只独眼怪，好像没啥危险的。

　　“老婆婆，这弯月庄太平吗？”

　　“除了一只偷狗偷鸡的独眼怪，别的就没有了。不过那东西也不伤人，顶多祸害庄稼，牲畜。唉，毕竟是怪物，大家伙都拿它没办法。”

　　“不过比起从前，现在已经很好啦。”

　　“从前？”司南娥挑眉，认真看着老婆婆。

　　“村子里的人，情况大多都和吾一样。孤家寡人，残的残，死的死。弯月庄，一个不祥的村庄。”老婆婆似是回忆道，“可是后来不知怎么了，听说，自从山鬼来了，村子就相安无事了。”

　　“山鬼？”

　　“对。山鬼。”老婆婆点点头，“山鬼不是鬼。山鬼窈窕动人，多情缠绵。山鬼是一种叫做葵的神兽，也被称为山精。它是我们这一片村庄的守护神。”

　　“它从哪里来的呢。”有意思，她第一次听这种有趣的传说。

　　“不知道，我们大家伙把人间的保护神统称为蓬莱仙人。”老婆婆开始动手穿针缝线，司南娥暗暗思索，没吱声，只听到老婆婆声音又响起，“蓬莱岛上有神人，山鬼一定也是从传说中的蓬莱仙岛而来。”

　　“蓬莱仙岛，没有一个凡尘俗子不向往，即使吾一大把年纪了，仍然敬仰那片居住在岛里的神明，就像敬仰山鬼一样。如果没有他们仙人的庇护，吾想吾得不来这后半生的平安。”

　　原来弯月庄一整个村庄，都是因为山鬼的原因，向往着蓬莱仙岛。

　　凡间又极其迷信，也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不是也如此。

　　司南娥不说话，只看着老婆婆织物。

　　老婆婆做好了，那是一个紫白相间的斗笠。

　　斗笠顶紫光潋滟，上面铺满了紫藤花，白纱布随风飘扬，好似九天玄女门前一片银河织纱。

　　老婆婆起身，对着正中央的蓬莱仙人图，点了三炷香，一拜，二拜，三拜。

　　她颤颤巍巍的将三炷香点于桌前。

　　佛香缭绕。

　　此次下山，为了不引人注意，司南娥向老婆婆讨了个斗笠。

　　“别说什么讨不讨要的，汝与吾萍水相逢就算有缘人。老身白白赠你一个。”

　　“老婆婆。在下告辞。”司南娥转身依依不舍的与老人告别。她得赶路。

　　老婆婆佝偻着身子，靠在小木门前，向前走了几步，将昨晚新做好的紫藤花斗笠戴于她的发间。

　　头上一重，司南娥伸出手扶住斗笠。

　　“姑娘啊，紫藤花在弯月庄寓意着天女降世，神州同乐。”

　　“希望汝这一去离别，平安顺遂。”

　　老婆婆在身后挥手告别。

　　“谢谢婆婆啦！”山脚下司南娥的声音回荡不息。

　　乡野路间，经此一别，多了个着白衣戴紫色斗笠的赶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