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茶》不羁的专家

1、幻容草

　　太和四十九年

　　东辰国新立太子，形势骤然变幻，朝廷内外暗流涌动，动荡不安。彼时，北魏大举入境，北定侯受命领十万大兵北上，平定战乱。然而不久，苏闻英战死，其子苏承礼竟带兵谋反，扶安帝大怒，封姜清言为大将军平反。

　　北定侯府里，苏善芪坐在梳妆桌前，铜镜内，一张未施粉黛的脸毫无生气，她的眼角通红，空洞的眼眸死死盯着桌上的玉簪。

　　自从被关禁足，已是第三日，眼泪流干，她就这样干坐着，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当她是害怕，心里不由得同情起来这位侯府小姐来。

　　院子里不断传来哭声和士兵时不时的咒骂，苏善芪好似没听到般，久久没有反应，依旧发着呆。
　　刚开始她还会痛心，可随着下人们不断被拖出去时，她发现自己也已是穷途末路，不久将会同他们一样，走上断头台，被万民唾弃。

　　想到这儿，苏善芪自嘲一笑，若九泉之下的父亲知道自己曾舍命护住的皇帝对自己的血脉赶尽杀绝，又该会是怎样的寒心...

　　直到弄月熟悉的声音传来，才让苏善芪有了反应。她猛然站起身，快跑到门前，门被锁死，苏善芪企图用蛮力打开，却是徒劳，只能在嘴里喊着即将被拖走的弄月。
　　虽然知道这改变不了什么，可她还是舍不得自小跟在自己身边的弄月。

　　“这小娘们性子还挺烈，不愧是在将军府里做下人的。”其中一个其貌不扬的士兵满脸□□，向同伴投去意味深长的眼神。

　　屋外嘈杂，弄月没听见苏善芪的声音，苏善芪却将外面的情况听的一清二楚。

　　对面接收到信号，立马对怀中的女子动起手来，“小脸长得真不错，反正也是将死之人，不如死之前让爷高兴高兴？”

　　说不清已经处理了多少官犯家眷，这些人知道她们如今已是待宰的羔羊，自己就是执刀人，当然可以随意处置。
　　更何况人一死，那便是死无对证，谁又能查到他们头上。退一万步来讲，谁会替一个奴求理呢？

　　衣服被一件件扒掉，弄月憋着一口气拼命反抗，求生的欲望竟让她抽出了一只手，她没做犹豫，一巴掌呼在了男子脸上。

　　“呸!你们这些下流胚子，被碰我!”弄月扯着嗓子大喊，声音传到了苏善芪耳里，听的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外面发生了什么，苏善芪发了疯似的砸着门。

　　兴许是察觉到什么，弄月侧头注意到晃动的屋门，知道里面关的是苏善芪，一直强忍着眼泪的她却在这一刻绷不住了。
　　自家姑娘向来是要强的，若是她也要同自己忍受这般侮辱，她不敢想。

　　被打了一掌的士兵挂不住脸，脸上□□立马收敛起来，他一脚踢在弄月肚子上，弄月没受住，跌倒在地，一口鲜血从喉间喷涌而出。

　　“臭婆娘，给你脸了。”士兵似乎是头头，他面目狰狞，给另外几个士兵使了个眼色。

　　只见几个人控制住弄月，把她往后院拖去，知道苏善芪在担心自己，弄月没再作声，只任由泪水无声的打湿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苏善芪才停下了动作，所有能被她拿起来砸门的物件此时被随意的扔在地上，一双芊芊玉手被印的通红。她背靠着门，慢慢滑落在地，满脸泪水，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游荡在心头。

　　从父兄出征到听到父亲战死，哥哥谋反的消息，再到如今自己被关在闺房，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她感觉像在做梦。

　　苏善芪伸出手掐自己，一松手，鲜红的印记便落在了肌肤上。好像感觉不到疼般，从胳膊到大腿，直到伤口沁出血，她才罢休。

　　正当她绝望之际，一个荷包不知被谁从窗口扔进来，正好打在苏善芪腿边，待她将目光投向窗边，外面早已没人。

　　翌日一早，苏善芪自尽在床边的消息就在府上流传开来，登时，恐慌的情绪一波大过一波，他们知道，这次是真逃不掉了。

　　昨日那个士兵头子站在苏善芪身边，用脚踢了踢她的身子，见她逐渐变硬的身体，嘴里浑话夺口而出，“可惜了这么一个美人，也不知道这北定侯女该是何种滋味，”

　　“人死不更可以任我们摆布,反正……”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身穿官服的男子踏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些许官兵，面色正气。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几人，立马恭恭敬敬的行礼，个个脸上都挂着惶恐之色。

　　凌影没理睬他们，几人不敢动，弯着身子，面面相觑。

　　“将姑娘抬走。”

　　凌影目光黯然，脸上带着几分悲色，苏闻英曾对他有恩，如今苏家遭遇此等祸事，他只觉惋惜。
　　他曾见过苏善芪一面，那时她刚及笄，却有着不合她年龄的冷静和聪慧，在马场上，竟能驯服住连苏承礼都拉不住的烈马。

　　他本以为苏善芪虽是一介女子，将来也定能有所作为。可如今她冰冷的尸身就直直躺在自己眼前，他总觉得恍如隔世，十分不真。

　　他转眼看见刚对苏善芪不敬的几人，心里有气，却想到只能浅浅责罚一番，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们几人几年来不知糟蹋了多少女子，实则该死。

　　没有过多时间去心想别的事，凌影吩咐下去后，又马不停蹄的往东宫赶。

　　太子正在练字，明堂的书房里，除了红绫磨墨的声音就只剩时不时翻动墨纸的稀碎声。

　　箫玠神情专注，执笔的手不急不缓，写下的字气势磅礴，偏向沉静，一种圆融的含蓄之美处处透在笔画间。

　　一旁的红绫见太子的最后一笔落下，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开口道
　　“太子近来毛笔字是写的越来越好了，有直逼颜鲁公之势呢。”

　　箫玠没接话，幽深的眼眸淡漠的瞥了眼红绫，待放下毛笔，转而开口问“东西准备好了吗？”

　　语气冷冽，这不是询问，而是让你只能回答他想听到的答案。红绫早已习惯，她低着头回答是。

　　昨晚凌影走后，太子就让她寻来幻容草，此药草难得，产自西域，其榨汁掺和药粉制成丸，服用之后，不出几日便可以让人容貌产生几分变化。也正因如此，市面上严禁流通，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来。不知太子要这药要用在何处。

　　恰逢此时，燕序走进殿内，他行了礼便上前以红绫听不见的声音向箫玠禀告着什么。从始至终，箫玠面色平静，不愠不怒，猜不出消息是好是坏。

　　听罢，箫玠挥了挥手，遣退了两人。

　　“殿下，末官已经将苏姑娘安置妥当了，帮忙的几人皆是末官心腹，又都受恩于苏将……，苏闻英，此事定不会有人知晓。”

　　凌影还在为刚才的口误暗感不妙，就听箫玠颔首道。
　　“苏将军为国捐躯不假，也正因他平定了北方，才获得北定侯的称号，无论苏承礼如何，他都不失为一名善将。孤实在不忍心看她的千金尸身流落在乱葬岗，动了一点私心，麻烦凌大人了。”

　　凌影松了口气，连忙附和道“末官不敢当，殿下心胸宽广，怀瑾握瑜，末官能入太子之眼，实乃末官之幸。”

　　凌影一直低着头，没看见箫玠神色一沉，眼底却悄眯着浮现出笑意，“往后这类话还是少说了去，孤若是如你说的那般，那株连苏家九族的圣上，在你眼中又当是何人？”

　　“殿下恕罪，末官……”凌影一惊，连忙跪在地上，双手止不住的哆嗦。

　　面对箫玠自带的矜贵之气，他总是感到不自在，连带着脑子也变得不灵光起来，加上自己并非文官出身，平时忙于上派下来的公务，也鲜少议论朝政之事，如今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箫玠抬手握住凌影叠起的手，待他不再抖继而又缓缓说道“无妨，只是孤还需你帮我一个忙。”

　　苏善芪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里，屋内布局朴素，倒像是地处郊外的小宅。
　　脑袋有些疼，她却还是强撑着起了榻。走近她才发现有一道人影落在屏风上，下一秒，男人清冽的声音传来，“苏姑娘醒了？”

　　苏善芪想了半天，都未在记忆里搜寻到这人是谁。昨晚冒死一试，吃下了那枚药丸，没想到真有人敢救自己。

　　“姑娘不必呆在原地，孤并非见不得人之人。”

　　箫玠语气平静，抿了一口茶道。

　　苏善芪没由得恍惚了一瞬，孤字好像加重了般，她听得格外清楚，动作却先行一步，隔着屏风行了礼，“小女拜见太子殿下，不知是太子，还请殿下恕罪。”

　　她面上冷静，心里却不断盘算着太子为何救自己。

　　如今太子虽已入主东宫，可三皇子的野心朝野皆知，朝廷近乎分为两派，圣上愈加不明的态度，让两党之间的斗争只烈不减。但父亲并未站队，一心只为朝廷，况且如今苏家已经落魄，太子救自己实在想不通缘由。

　　像是看透了对方在想什么，箫玠重重放下茶杯，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环境里变得十分刺耳，拉回了苏善芪的思绪。

　　“过来。”简短干脆，不容人拒绝。

　　苏善芪走了出去，她第一次看清太子的相貌。箫玠穿着一身玄色长袍，金龙点缀在衣间，腰上系着同色系的腰封，衬的他坐姿挺拔。长发用白玉冠冠起，俊美的脸庞轮廓清晰，眉目间尽显王者之气，让人不敢直视。

　　苏善芪却不想那么多，直直的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可帝王之心不可猜，果真如此，她到底还是没看出个所以来。

　　“不必盯着我看，你想知道什么，孤会全盘托出。”

　　既然对方已经开门见山，她也不想扭扭捏捏，全然不顾所谓礼数，就将自己的想法一泄而出“殿下为何要救我？”

　　箫玠挑了挑眉，嘴角上扬，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掩饰的笑意。
　　“早已听闻苏姑娘与其他官眷不同，不喜胭脂锦缎，对草药马术倒十分伤心。想来此等女子非等闲之辈，今日一见，果然不一般。”

　　苏善芪微皱眉头，对这番赞美内心毫无波动，反而更加迫切想知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