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踏进那扇门》亓虹

3、谁为朝

　　尹皓晏，你会后悔的！

　　笑声从唇齿间溢出，尹朝挣不开捆绕四肢的绳索，也没法逃离方寸大的硬床，她无声笑着垂落眼角泪水，恍若天边乍现的紫雷惊动满林鸟雀盘飞。

　　一缕青烟透过纸跨窗勾来微明天光，雨最终落了下来挂在檐边，如屋里的珠帘飘荡。

　　月既没有出，太阳也不曾起舞，尹朝清浅的呼吸好似一条地平线，唯有细观才能窥见些许起伏，尹夜站在床边良久，伸手探个鼻息，暂时松了口气。

　　半眯着绿眸，黑猫亮出尖牙打了个没睡饱的哈欠，头歪靠在双手瞄他一眼，收回轻拍她左肩的尾巴听雨入眠。

　　“公子？”

　　“收了吧。”

　　“是。”

　　“算了，我自己来，”拦住随从刺向尹朝的手，尹夜拿出星芒匕首，犹豫道：“你去处理昨晚拦截的马车。”

　　“好的，公子。”

　　亲手系上的一个个结，之前有多吃力，现在割开就有多轻松，尹夜手持星芒匕首逐一断落缠缚在她双手双脚，以及堵嘴的布条。

　　毒不算猛烈，难的是两毒争霸的过程，药不算滋补，苦的是相融平息的结果，但无论哪种，医、毒、蛊都绕不开烟雨谷，苏家人不出山，没有人能寻到路。

　　当初半道相遇，那时妹妹身旁就有一位姓苏的少年，他身怀谷中见识却施展不出半分，空有救民济世的心毫无半点勇气，这样的人……

　　坐在距离床七步外的椅凳，方桌上茶水早已冷凉，徒剩一根烛蜡泪未干，尹夜肘抵在桌左手撑头闭眼，不由得放空神识回想过往细节。

　　似睡非睡间，他想到了一切的起源，顿时神识清明，猛然睁开双眼，尹朝仍静躺在床身旁伴着黑猫，尹夜换只手继续撑，方桌上烛蜡刚好抵达桌面瘫软、凝固、风化。

　　“公子，公子？公子！”

　　在风雨中，尹夜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尚有点迷蒙，但多少能辨清身处哪里，尹朝依旧静躺在床身旁伴着黑猫，他垂下撑头的左手让随从小声一点儿。

　　“不是让你办完事回去吗？怎么……”以防说话声吵到人休息，尹夜边压低声音边起身往外走，随从紧跟身后，两人跨过门槛的刹那，他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手，又转身回望床边缩成一团的黑猫。

　　“公子？”及时刹住撞上人的脚步，曲泰不解地探头，跟随尹夜视线往后瞧，一猫一人一张床，除却卷锁珠帘的青烟，是落了什么东西吗？

　　“那只猫原本就在床边？”

　　“是啊，一直睡在小姐外围，可乖了。”

　　“是吗？我怎么记得……算了，我们旁边说。”

　　“哦。”

　　明明前段时间还以雪的名义相见，如今洋洋洒洒地宣告新样貌，雨如刚降世的孩童一沾地便好奇着满世界。

　　“也就是说那辆马车是走牙子。”听完随从简要地叙述，尹夜收回视线，眸光冷沉似凝实的匕刃。

　　“是的公子，幸好小姐没上那辆车，这乘夜色一走，不知道会拐到哪个深山老林，查都无处查起。”

　　“人没打死吧。”

　　“还剩一口气。公子别误会！小的怕扭送官府伤太明显，正好他有老寒腿，喂了顿泻药地上趴着呢，若是私下处理也毫无反抗之力。”

　　“嗯，死太便宜他了，就打断双腿扭送官吧。怎么？看你表情，于心不忍？”

　　“不是！公子，小的、小的想亲自扭送他去官府审理！小的也……”

　　“嗯？”

　　“小的是一路被拐过来的，逃了一次又一次，多次转卖，最是清楚这些人的手段，定会落实好此事！”

　　有人买就有人卖，别说大户人家家大业大，多采买奴仆来维持体面，富贵人家更是如此，甚至变本加厉欲和皇家齐天不敢，退一步已是偌大排面，何况他们家以家生子为主。

　　“你不是家生子这件事，小姐她知道吗？”话刚问出口，尹夜想到他的举荐人，当即眸光一闪，“不，她知道。”

　　“公子放心！小姐的悉心栽培，小的绝不会忘记此恩，也绝不会做对尹家不利之事！”

　　“你可知官家没有备案意味什么？里面的水深着呢，我只是气他们主意打到自家妹子身上，要是让你送，你能把自个儿囫囵全就算不错了，还想搭上我们家？好个白眼狼啊。”

　　“我、小的……”

　　“你去吧，去管家那里撕了你的卖身契，自此你与我们家毫无关系。”

　　“公子！”

　　“如果你心有不满，从今日开始发愤图强，未尝不能改变。”

　　那些人素来狡猾，怎会如此轻易被抓，尹夜心里压着颗小石子，伴随从的不开窍越扩越大，沉甸甸地压在某一处，“官府并非出人命就会过问，要这条命有分量才行，一条名人的命，一条富贵命，才可能让不公浮出水面，而这，还只是有可能。”

　　闻言，曲泰低垂下头，两侧拳头紧攥松了又握。

　　“人在做天在看，天子的手伸不了多长，瞪再大的眼睛也会有看不到的地方，”屋檐连着雨，雨蒙着山，一眼望过去，尹夜再无半分赏景的心，他摆摆手，蓦然停住，忽然明白昨日自己误会又错过了什么，眸光顿时晦暗不明，“一个人的能力有限，但千万万个人汇聚的天空，你自己抬头看吧。”

　　说完尹夜大步流星迈向房门，抵达门槛时响起随从的磕头三声。

　　“多谢公子指点！小的明白了，不过这一身衣裳要晚点还回来了。”

　　“……我不会应你好不好，只要我身边有人就行，”敛眸似腰间星芒，尹夜半步踏进朱门，“但奉劝你几句话，有人买就有人卖，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这一去，我尹夜只能保下好心买你的人。”

　　“这就够了，”目送人影消失在拐角，曲泰再次低下头抵地面的冰凉，他双眼含泪，掷地有声道：“谢谢公子。”

　　一字一句在檐下由雨传唱，至林至山至远方。

　　尹夜进门时尹朝已经醒来并坐起，床上不见黑猫的踪迹，想来它爪子会干净，松了口气，但见她言笑晏晏的模样，又气不打一处来。

　　尹夜张了张嘴，让对方抢白道：“有人看到阴雨，有人望见放晴，有人欣赏风景，亦有人追寻光阴，阿兄，那孩子眼里有光，你也认同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