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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陛下,叶相言…言,家中妻儿有疾,告假请退!”
      太监小心翼翼禀告,说完谨慎地偷摸瞅一眼帝王的脸色,见其阴沉如风雨欲来,忙不迭跪下俯首,生怕触怒龙颜。
      常年在深宫养得阴白的纤长五指骤然用力,竟将金杯捏的微微变形,酒液尽数倾洒,浸湿龙袍。
      金线吸了酒液,反而在烛火映照下更加生动,仿若将要自衣袍间腾飞出一条龙。
      帝王骤然起身,震怒下将金杯玉盏拂落满地。
      太监宫女哗啦啦跪了一地,无一人敢动弹半分。
      “告知各爱卿,孤王身体不适,让他们自享佳宴。”
      语毕,大步走出养心殿,中秋佳节,帝王寝宫外却是寒风冽冽,刮得他衣袂翻飞,莫名显出一股孤寂。
      很快,远离光源后,黑金的龙袍融入夜色,大太监才缓缓爬起来,用力推了一把旁边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尖声道:
      “都愣着做什么,给咱家收拾齐整了!”
      新帝继任三年,未纳一妃一嫔,宫女要么服侍前朝,要么都躲着避免冲撞了帝王,一路走来,除了偶尔路过的小太监,见不到半个人影,竟莫名显出后宫的寂寞空虚来。
      没走得几步,醉意上涌,帝王脚步稍慢,却是不停,晃着身形到了东宫。
      绕过蜿蜒曲折的路径,帝王烦躁地揪下一把花叶,耐着性子辗转几步,终于找到一处庭院,扶着砖石稍作停歇。
      抬头便是倩影撞入视线,偌大海棠树下一道单薄白影倚石饮酒。
      暮色四合,银勾漫照,落英缤纷,美人醉酒,生出一副动人心魄的美景。
      定了定心神,帝王跌跌撞撞扑过去,却不去取一旁雅致的玉壶,反而抓了一坛酒,急急撕开酒封就灌入口中。
      烈酒入喉辛辣,烧得他喉口到胸膛一整片都火辣辣的疼。
      强烈刺激加之寒风簌簌,反而令神智清明几分。
      美人嘴角噙笑,斜了他一眼,眉心点的朱砂愈发艳丽,眼神又轻飘飘落到酒上,嘲弄道:
      “夏锦鸿,瞧你这不值钱的疯样!”
      猝不及防听到熟悉的名讳,帝王一怔愣,随即爽朗大笑,直笑得泪花泛出,眼底阴鸷消散几分,才毫不客气地犀利回击:“中秋佳节,国师大人月下独饮,莫不是房中空虚,身侧无人?”
      “嗤…”
      沈云霁露出一抹苦涩浅笑,不答一言,抬手又替自己斟满了酒。
      世人皆只知新帝乃先帝冷落深宫最不受待见的第七子,在其余皇子斗的头破血流元气大伤时坐收了渔翁之利,却不知他卧薪尝胆韬光养晦,说是埋藏最深的幕后黑手也不为过。
      锦鸿,若是一般人家,倒也算个寓意极好的名字,象征来日仕途坦荡,青云直上,但落在帝王家,不用思索便知帝王对此子毫无属意。
      也是到了无人托付,江山飘摇的那步,帝王弥留之际,才一纸诏书替他换了名讳,取泽宇,希翼助他压住社稷。
      新帝上位,迅速以雷霆手段镇住朝野,又将历经了夺嫡之战、元气大伤的世家望族尽数剥去一层皮肉充入国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稳龙椅,谁还敢提及落魄过往。
      因此,这旧名倒许久不曾有人冒犯。
      眼前这算一个胆大包天的。
      “国师这酒…”又饮几口,夏泽宇忍不住喟叹,“是一年比一年烈了。”
      说着忍不住咂咂嘴,多年前第一次见他饮酒,还是甜滋滋尝不出太多酒味儿的,就那点东西都能让这位醉的不省人事,谁能料想到如今烈酒入喉还能牙尖嘴利交锋一二。
      “嗯…”
      沈云霁含糊一应,迟钝地挤出几个字,
      “酒太淡,如何压住得满腔思念。”
      此话一出,两人动作凝滞,齐齐陷入沉默。
      “无妨,”半晌,国师大人干巴巴安慰道,“你是生离,我是死别,要论惨,你也…唔…”
      不清醒的脑子意识到不对,止住话头,然而已经晚了。
      此话一出,不仅没有起到半分慰籍,反而又是往两人心口处狠狠插一刀,剜下一大块血肉来,汩汩血洞无药可医。
      良久,倒是帝王先动,猛地举坛豪饮,直呛得他流出泪来,却不忘将酒坛一掷,哗啦一声四分五裂,在寂静的夜中格外刺耳:
      “举杯消愁愁更愁…国师,早些歇下吧。”
      沈云霁抬眸望他,眼尾红得昳丽,半晌,似是迟钝地回味过什么,委屈道:
      “你好不讲理,年年来耗我一坛酒便罢,还要毁我名器!”
      因着帝王纵容,国师用度奢侈,连埋酒的坛子也价值千金,因此醉酒的人忽然忿忿不平。
      夏泽宇知他醉酒好骂人,倒也不过多纠缠,连平日习惯性的回敬一句都免了,绌尊降贵大度地摆摆手,表示不和他计较,又孤身一人跌跌撞撞回寝宫。
      沈云霁其人,平日里翩翩君子,光风霁月,温润如玉,此刻却显露出内里真实的娇纵,狠狠唾了一口,捏住鼻子骂道:
      “恶臭扑鼻,简直有辱斯文!”
      不多时,醉意上涌,蒸的他两颊绯红,也慢慢瘫软到巨石上,意识逐渐黑沉。
      黑暗中这才现出一道身影,是国师大人的贴身暗卫,酒味混着麝香,杂乱刺激得令人心烦,倒是其中夹杂的淡淡花果气味,让人舒心不少。
      微不可察地叹出口气,夜鸮小心翼翼地将人搂抱入怀,鼻间的花果气味香甜馥郁,喃喃道:
      “这世界乾坤信香交融还能毫无所动的,恐怕也只有您二位了。”
      说罢低头偷看一眼怀中人通红的脸,耳尖发烫,快步将人抱进房中,轻柔谨慎的安置在床上。
      目光一错不错盯着人不尚安稳的睡颜,低声吩咐婢女去打盆温热的水来。
      天地以万物为刍狗,这沧海粟粒却兀自分出三六九等,其中最明显不过的就是王侯将相与平民流氓之分,在阶级分明的社会中,血脉起了至关重要的划定作用。
      上天有明,教人出生便有乾元、坤泽、中庸三类,以使秩序井然。
      若生为乾元,哪怕寒门贫苦出身,绳枢瓮牖之子,来日也多半青云直上,成为人上人;若生为中庸,在豪门贵族中便处处要被人压一头,要是身是平民,自不必言苦楚更甚,付出乾君千百倍的努力才堪堪能向上一步;若生为坤泽,几乎是衣食无忧,前途无虑,也不必累死拼活了,往后你的乾君自会为你打理好一切。
      但离了养分来源,菟丝子无所攀附,只能风中飘摇等死。
      上天再公平不过,不会格外优待任何一人,一名坤君终生只能得一名乾君所拥,若坤君身死,乾君可另寻伴侣,只是余生只能中庸相伴,无法再在别的坤君体内留下痕迹;但若乾君身死,坤君失了润泽,渐渐便枯萎干涸,起初只是性行大变,后来容颜衰老与中庸无般一二,无任何解法,直至油尽灯枯。
      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大人却是个例外。
      自前朝太子身死,至如今新朝建立昌盛繁荣,已八年有余,莫说帝王孤身一人,连国师大人沈云霁也是茕茕独立,孑然一身。
      传闻帝王是痴情一人,不愿收取后宫,也有风言风语说是天降孤星克妻妾,无论哪种,帝王皆不予理会,仍我行我素。
      无论如何,都是帝王自愿的选择。
      沈云霁却是迫不得已。
      他生母乃前朝太师之女,虽是中庸,却生的一副倾国倾城之貌,又在宫里伴太后身侧,知书达礼,深受太后喜爱,封了郡主。
      细究下来也算身份尊贵,该是享福之人。
      奈何当年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非要嫁与吏部尚书作续弦。
      虽说坤泽稀少,乾元多娶平庸作妻,那吏部尚书却恰有个青梅表妹为坤泽,两人总角作伴,少年夫妻,又是乾坤相合,情谊自不能是寻常夫妻能比。
      奈何红颜薄命,那青梅早早去了,留下个孩子也是样貌平平的中庸痴呆儿,五官既不像他父亲又不似他母亲,至此,那丰神俊朗的郎君一夜之间苍老几许,从此勤勤恳恳办公,一心扑在仕途上,吃穿俭朴,家底全用来广结人脉,加之命好,常遇贵人,这才勉强在而立之年入职尚书。
      也算是奇才一位。
      也是至此,才有了遇见郡主的契机。
      郎有意,妾有情,一来二去,便顺理成章结了连理,不说恩爱非常,新婚燕尔时也算甜蜜,后虽逐渐平淡,也相敬如宾,且沈尚书从不在外拈花惹草,这日子也算不错。
      坏就坏在婚后一年,郡主怀孕之时发现沈尚书有了勾结外戚的动作,登时被爱情蒙蔽的神智全然清醒。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她试探几次,明白无转机,便按耐下来,并不多言一句。
      只是沈家找死,她却不可不为腹中骨肉谋出路。
      于是又将目光投入宫中。
      哪知这孩子竟是个万里无一的坤泽!
      生在这样的门户,只余不幸。
      于是郡主仍是不动声色,隐瞒了孩儿是坤泽的事实,让他扮作中庸,借由父亲兼任太子太傅之便,将儿子送到了太子身边,给他作伴读。
      久居深宫,她最明白上位者最看重什么,只反复嘱咐沈云霁一句话,在进宫前逼他日夜背诵,到了梦里都要呢喃的程度。
      后来太子问他,稚子懵懂,只嗲声嗲气念出重复千百次的来自于母亲的教导:
      “云霁生来就是要辅佐太子殿下的。”
      就这样,在吃人不眨眼的后宫彻底站稳了脚跟。
      但坤泽的身份,却是要一辈子舍弃了,就如深埋沙地下的雪,千万人来往踩踏,也绝对猜不到粗粝混浊下藏着这样一片洁白。
      但也只能深藏着。
      挖出来,就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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