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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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长夏无秋。到了十月，七十四中的校园依旧是金彩绿釉的薄瓷瓶，处处闪着剔透的光亮。
通往图书馆的楼梯，光线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枝，斑驳陆离地铺洒在磁砖上，细碎金箔般的光影随风摇曳。蝉鸣渐强又渐弱，穿透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窗外的白玉兰盛开，空气中弥漫着清新而甜美的淡雅香味。羊脂玉一般的花瓣飘落，被柔风托送，轻轻地降落在周翩的肩头。
站在楼梯口，她止住了脚步。
期中考在即，她不应该躲着耿星河。但她心里乱作一团，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已经是她故意躲开耿星河的第二天了。
昨天，她早早地直奔图书馆，自己锁了门。已经过了他们平常相见的时间，层层书架后，她听到耿星河等不到她，轻轻敲了敲门。
“叩叩，叩叩。”
被无故失约，耿星河没有不耐烦，敲门声沉稳得颇有节奏。
在寥寥几下敲门声后，便没有任何声音了。周翩垫脚从猫眼往外看，只看到他的背对着门，把习题册放在窗沿上，开始写题。
与平时一样，他马上进入了写题的状态。仿佛有一层无形地隔膜，隔开了周遭一切。
对于她的失约，耿星河甚至没有多浪费一个表情。
周翩垫起的帆布鞋缓缓落下。近乎故意地，她的手磕在了门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门外，耿星河不为所动，连眼神也欠奉一个。他的肩膀细微摆动，依稀可以想象笔尖划过习题册的样子。
耿星河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时候，像是夜晚安静的银河。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但实则在宇宙的最深处缓慢地流淌。
他高高在上，自成一体，几乎不会被任何事物影响。
说不定周翩单方面的失约，想“给他点眼色瞧瞧”，在耿星河眼里也不是回事。
——说不定自己在他眼里就不是回事。
周翩的心脏突然被揉了一下，难过的情绪越涨越大，几乎要从胸膛里呼出来。
纵观两人的关系，虽然耿星河总是蹭周翩的饭菜，但他给的题目和辅导，却是更为珍贵的……是周翩更离不开耿星河。
但周翩隐约觉得这个计算方式不对。
有一些绵软的、温暖的心情沉浮，但被她下意识压了下去。
没有谁离不开谁，更何况他们本来是两个世界的人。周翩命令自己坐回桌上，凝心写题。
下午，上学铃响起，耿星河收拾书包走了。周翩怕被他半路撞见，硬是等到快要迟到的时间，才从图书馆里出来。
但今天中午，周翩刚踏上去图书馆的楼梯，便迅速缩回了楼梯拐角。
从她的视角，刚好能看到窗边的耿星河。
他站在窗前，身姿挺拔，被逆光包围。绿叶和阳光，让他的轮廓变得柔和而朦胧——仿佛他自己也是光的一部分。
“周翩？”楼梯间的白墙上，耿星河的影子随着他的动作拉长。
她忙往下走了几个台阶，隐匿在扶手的半阴影中。
“周翩……”耿星河再一次轻声唤她，“是题目没做完不敢来见我？没关系的。”
看，耿星河对她的想法……只停留在题目。
“下次不跟你抢排骨吃了。”
和吃食。
他怕是根本没意识到，每天中午坐他对面的是个女生。
“周翩。”耿星河长叹一口气。
一片沉默中，他接着说：“我知道，你应该是对我前天说的话不开心？你气呼呼就跑了，平常你会更理智一些。”
“虽然我的理解不一定对，”他被拉长的影子又顿了一顿，“你是想表达……我们不是普通同学，是朋友的意思吗？”
听到这话，少女的睫毛轻眨，光影在她眼里落下细小阴影。
“可是我不需要朋友。”耿星河的声音很轻，哑得几乎听不到，“想保持这个成绩，我也不能有什么朋友。”
听到他这话，周翩的鼻子有些酸。
“……咳。”少年清了清嗓子，“好装，太复杂。不如这样说，‘我也把你当很重要的同学’——”
“哎，算了。”他手指在习题册上笃笃一敲，“‘你昨天怎么没来？卷子写完了吗。’嗯，就这样。”
他偏了偏头，停止了自言自语。
远方传来同学嬉笑的声音，图书馆顶楼一片静谧。
安静得能听到他笔尖擦过纸上，发出的沙沙声。
安静得能听到周翩一颗忐忑的心，怦然平稳着地。
周翩垫着脚，静悄悄地退下了一层楼，又用正常的脚步声走了上来。
耿星河回头，一双眼黑白分明，黄金一般的阳光照在眼底，笑意灿然盛开。
耿星河犹豫了片刻，却并没有说出他刚刚想的台词：“你昨天没来，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抱歉让你担心了。”周翩拾级而上，停在他身边，咬唇找着借口，“……昨天其他同学约我一起吃饭，回教室晚了，就没来。”
“哦。”耿星河闷闷转头。
周翩掏出钥匙，打开门：“你不会等了很久吧？”
耿星河矢口否认：“没有。”
他习惯性地随她走到门内，将书包放在座椅上，片刻后才问：“但你平时也没其他朋友？”
“……总有同桌吧。”周翩努力地圆谎。
耿星河站在那，也不坐下，周身萦绕着不悦的黑气：“你的饭，也给别人吃？”
“别人不喜欢吃。”一个谎要用无数慌圆，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周翩将饭盒摆出来，“今天……剁辣椒蒸排骨。又是辣菜，都给你了。”
耿星河看着那半盒子辣椒红，也是额角一跳。但他不动神色坐下，夹了一筷子，放在汤里洗了洗，咀嚼了两口：“还行。”
“你不是不能吃辣吗？”周翩惊诧，“这一看就很辣。”
“可以接受。”耿星河吃得脸颊泛起薄红，又夹了一块排骨，“毕竟昨天没吃上肉，今天补齐。”
“明天就期中考了，你小心吃多了辣拉肚子。”周翩用干净的筷子拨开辣椒，夹了两块放在汤里，就把排骨放在远离他的位置。
“明天就要期中考了，你还跟不熟的人去吃饭？”好吃的也没用，耿星河的注意力依旧在上个话题里，“成绩上升，就不把布置给你的题目当回事了是吧。”
怎么觉得这话酸酸的呢？
“题我都写了。”周翩像个小狐狸般狡黠一笑，“不过昨天中午回班里睡觉，下午神清气爽的，听课的时候脑子都转得快了点。以后我们要不要改成周一三五不来图书馆——”
“没拦着你睡觉。”耿星河打断她，“想睡就睡。”
“可是班里会拉窗帘，黑黑的很适合睡觉。图书馆的窗帘透光，总觉得不舒服。”
耿星河抬起头，眼神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随你。”
“我不来的话，那你怎么办？”周翩追问道。
“如果你不来，我就在外面站着。”耿星河轻轻叹口气，“我不喜欢班里午睡拉帘子，光线不足的环境下看书，会加深眼镜度数。”
“说来说去，还是希望我中午陪你一起。”一时冲动，周翩故作轻松道，“你就不能直说？”
耿星河重新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她，透过镜片的深邃黑眸似笑非笑，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周翩的耳朵倏地红了，眼神飘忽，欲盖弥彰地夹了一口菜。
周翩在心里苦笑，懊恼于自己又做了傻事。
还好耿星河内敛又沉默，应该会转移话题，或者干脆不说话。
但出乎她的意料，耿星河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似乎在组织语言。
“在图书馆做题，心比较静……马上就期中考了，你需要认真复习——我也是。”
少年的声音沙沙的，停顿之间颗粒感十足，像琴键在她的心头敲击。他不习惯说这种话，显得有些生硬，却又透着一种柔软的笨拙。
“所以，中午我们一起来图书馆，对我们而言都是最优解。”
话语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句，但他长睫抬起，镜片倒映着她，沉黑的目光里载满了真挚。
他——在认真地请求她。
周翩的心像是被最温柔的羽毛轻轻挠了一下。她紧张得捏紧筷子，手心发潮，一双圆眼潮湿地眨了眨。
“哦。”周翩胡乱地点点头，“这就算说好啦。”
树影摇曳，在周翩的洁白校服上罩下暗青色阴影。凉风细细，吹动她鬓边微卷的黑发，衬得她的脖颈修长又白皙。
她如一个美好又细腻的梦，沾染着白玉兰明亮柔和的香气。
周翩抬头，荡着水光的眼里发出疑问：怎么了？
耿星河喉结滚动，漫不经心移开目光，看向角落里那半盒红彤彤的排骨。
“别吃了。”周翩嘟囔，“这辣椒放得多，估计是奶奶下厨做的菜。我以前都是一动不动，直接拿回家的。”
在二十多度的天气放了一整天，拿回去的菜早就不能吃了，周翩往往要被骂“浪费食物”。
即便在家里说不上话，周翩一直在用行为隐秘地跟家里强调“我不喜欢吃辣”这件事。
对着这盒菜，耿星河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纠结表情：“应该能吃吧……”
“你在家真的吃不到什么肉？”周翩不禁问。
“连荤油都吃不到。”耿星河皱着眉头，又夹了一块排骨，到汤碗里涮着，“在发育期，要吃足够的蛋白质……我妈偏不听，说吃素积德。”
周翩心疼：“哪有这么多事情要积德。”
他坚持：“总之，不吃很浪费。”
“……那我也吃。”
自己吃多两块，他也就少吃两块。周翩勇敢地向排骨伸出了筷子。
就因为这句浪费，第二天的期中考场上，周翩突然觉得肚子里的灼烧猛然加剧，像尖椎刺疼，一样发出了阵阵刺痛。
她被扶到校医室时，正撞见躺在病床上的耿星河。
期中考决定着新一轮的分班，她和耿星河缺考数学……周翩的心狠狠地坠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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