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道》尤嘉卉

2、随心

　　温筠竹沉思了一下，他与小师弟从他闭关起，已有千余年未见。

　　印象中他自少时就惊世骇俗，惊才绝艳。师尊对除他以外的师兄弟都要求严以律己，只有段秉昀不一样。他可以不用穿门派统一死白的弟子服，也不用每日一同来给师尊请安，不与他们一起修炼。

　　他是天才，是他们这一辈的翘楚。所以门派内把最好的资源几乎都给了他，就期盼着能堆砌个渡劫的仙人来。

　　温筠竹又再次打量段秉昀，虽然自己修为低于他，看不出来具体的实力，但有点可以确定——

　　没错，这家伙还没到渡劫的时候。

　　剑极宗花那么多资源，培养的所谓天才也不过如此。

　　只要没有渡劫飞升，他们本质上还是一样的。有好资源又怎样，闭关修炼一千年又怎样，不能飞升的还是不能飞升。

　　想到这温筠竹心情就苏畅极了，打发了魏兼听他们，领着段秉昀往门派中心走去。

　　段秉昀习惯性拿出佩剑，正准备上剑时，被一把拉住：“干什么呢你，不知道进入门派后，境内禁飞吗！”

　　段秉昀低头看着温筠竹拽着自己的手臂，下一秒像避讳什么似的，又火速抽开。

　　他很想说：“啊？什么时候的事，我不知道啊。”

　　但他已经对师尊教的那套自持矜重形成了肌肉记忆，开口又是另一套：“门中何时多了这一规矩？师兄也是知道的我才出关，对现在门内的诸多事宜不太清楚。”

　　温筠竹道：“是，我也一时忘了师弟在洞府中待了千年。如今剑极宗与往日也大有不同，我身为师兄本就该为师弟介绍的，见面一时兴奋疏忽了，师弟莫怪啊。”

　　温筠竹特别强调了“千年”二字，看来他也看出自己修为没有涨了，又开始暗地里阴阳我。

　　段秉昀收了佩剑，两人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温筠竹又“哗”的一声打开丹青扇，一摇一摇的晃着扇子，摆好装逼的姿势才悠悠的开口。

　　“师弟闭关千年，这在修真界也算是较长的，更何况是不过百岁的凡尘呢。大约自五百年前，凡界一场名为‘科学革命’时代开始，凡界实力大涨。”

　　“又过了一两百年左右，就有人造出汽车，能代步行，是普通马车速度的几十倍。还有各种大炮导弹枪支等，这些东西厉害的还可以射杀筑基修士。然后从两百年前开始，修真界的练气筑基修士开始涌入凡界。学习凡界的科学技术，开始尝试用科技来代替修炼。”

　　温筠竹侧脸看见段秉昀紧绷着脸，像是在思考。他把折扇收起，用扇骨抵着下巴，身体微微往段秉昀倾，笑着说：“我猜你很想知道他们是如何用科技来代替修炼的。”

　　“但这其中门路很深，不易琢磨。我也只见过万博派的人，他们所佩所用与我们所用的外表看着有些相似，但都是以机械打造的，有些甚至还是要充电使用的，很是精妙绝伦。”

　　他见段秉昀的眉头越皱越深，一副怀疑人生的样子。顿时沾沾自喜，怎么样惊呆了吧。

　　什么天才，不过是只土鸡罢了。

　　“师兄听你说来，这科技可是有利于修行，我们门派中可也有这般物件？”

　　温筠竹听了冷哼一声，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这群用科技来代替修炼的，他们给自己还取了个名字，叫‘赛博修仙’。”温筠竹斜过眼来看着段秉昀，“你猜知道大多筑基以上的修士都是怎么评价他们的？”

　　温筠竹静静等着他的反问，见温筠竹一直没有下文，段秉昀才发问：“什么？”
　　温筠竹“噗”的一声笑出了声，又用扇子做遮掩状：“他们说，群魔乱舞，你算老五？”

　　说完笑的更大声了，这会儿是真的在笑了。

　　“怎么样，是不是像那群老木头说的话。”

　　“科技修仙是有利于低阶弟子，但对筑基以上的就作用不大了。归根到底这也是旁门左道，这也是如今修仙界大多数人的看法。科技是个好东西，近些年门派内也引进了些，但只是些外用的小玩意，也只用于打杂查些资料这些小事。”

　　温筠竹继续道：“毕竟科技修仙这也是个新鲜事，若师弟之后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来找我。”

　　温筠竹露出堪称标准的笑容来，如果不是段秉昀自己知道两人在这之前关系一般，甚至没说过几句话，这番景象称得上是兄友弟恭。

　　“师弟，到主峰了，来的路上我就先给掌门传话了，说你已经出关了。”他转过身像要离去，依旧是一副懒散的样子，“如今的掌门是大师兄，大师兄进来劳累，若有什么地方不妥，师弟也不要见怪。毕竟千年光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比如说沧海桑田。”

　　最后他拿扇子轻轻拍了拍段秉昀的肩膀，就离开了。

　　段秉昀还没来得及思索出什么，一道嫩生生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就是师尊说的段师叔吗？是就快随我来，师尊早接到通知说师叔出关了，但师尊事务繁忙抽不开身，让我来此等候。”

　　眼前这小孩，看着不过八九岁的样子，但行事却干脆利落。他见段秉昀愣着没有走，有点急了忙着催促：“快走啊，师尊等你好久了。”

　　段秉昀跟着小孩，以为是去议事厅或是师兄办公的地方，但一路上七绕八拐的，如果没人带路不一定能找得到。

　　路上他也一直在看周围的环境，后山那一段是门派边缘位置，变化不大，还能看出以前的样子。但从入了峰以后，景色就大不相同了，新建的楼房有以前的样式的，还有好些像方块块的建筑，从未见过。

　　“师叔到了。”小孩领着段秉昀到了一栋外观是用红木制的方块楼前。

　　他带段秉昀进去后说：“这就是掌门办公的地方了，一共九层，师尊在第八楼，师叔你一上楼就可以看见。”

　　小孩径直走到一堵琉璃门前，向段秉昀作了个揖：“段师叔我还有事就先去忙了，你坐这的电梯上去就可以了。”

　　“对了，师叔你进去后直接说你要去的楼层就可以了。”小孩临走前又补了一句。

　　一楼像只是个大厅，进出的人还比较多，装修风格跟以前的弟子领任务的地方比较像。在两边摆放的方块物件，上面还贴着“事务招领”的字样。

　　这些便是方才师兄说的机械吗？就这些有利于修行？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叮”的一声电梯门已经开了。段秉昀走进去按照小孩所说顺利到达八楼。

　　到了八楼，电梯门一开，映入眼帘的就是五六个半人高的，金属方块堆砌的小人，短圆的金属手臂上都拿着比他们还高的卷宗。

　　开门的一瞬间，所有小人都停了下来，用冰冷无光的眼睛盯着段秉昀。

　　“师弟来了吗？”从内堂里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段秉昀听见他放下了手上的卷宗，起身往门口走，掀起垂珠帘的一刹那，四目相对。

　　大师兄现今已是一派之主，早已脱掉少年时的稚气。

　　师兄瞧着气质沉稳了很多，但眉目间却有止不住的倦气。也不像以前总穿白衣了，如今身上的是一套黑金的常服 。面容也不再似少年时清朗了，日夜的操劳让他隐隐有发福的趋势。

　　若是常人看见这番景象，怕是会感慨一番白驹过隙物非人非，斯人年华已逝，以及“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的遗憾。

　　但段秉昀千年的苦修，让他本就不算通透的心性，更加不能体会这些人情冷暖。

　　他只是愣了一秒，然后盯着对方说：“师兄，这些金属小人就是那些所谓的科技吗？看起来着实有趣。”

　　唐筠城疲倦地捏了捏鼻梁，他这师弟的性子还真的千年未变，轻声叹了口气：“师弟才出关，这些小玩意自是见的少。”

　　“师弟，你我千年未见，你只想说这个吗？”唐筠城的眼睛出奇的亮，就像一位孩童期盼长辈能多给自己一些压岁钱一样。

　　段秉昀一直都很喜欢大师兄，他认真的打量了一番，才说：“师兄，你好像胖了。”

　　唐筠城：“……”

　　“师弟如果想说的只是这个，倒也不必说出来。”

　　说完唐筠城就笑了起来，走过去勾住段秉昀的肩膀，两人一起往会客厅走。

　　“师弟果然还是老样子，不仅样貌未变，说话行事风格还是跟以前一样。”

　　段秉昀有所不解：“师兄这话什么意思？师兄……”

　　唐筠城笑着邀他在他旁边坐下，招手上来两个送茶水的机器小人。唐筠城拿过茶壶，替段秉昀斟茶，递给他时说：“师弟啊，欲坐其位，得先担其责。时间久了，最容易变的就是人了。”

　　他抿了口茶，继续说：“师弟应该听温师弟说了吧，如今修仙界也不是个安稳地方。现今灵力也是越来越匮乏，近几百年硬是没出个什么天才，天赋好的也不过是个金丹元婴。”

　　“所以师弟，”他犹豫了一下，“我本不想提的，但师弟你的修为——”

　　“我的修为现在只到渡劫后期，师兄我让你……”失望了。

　　可没想到唐筠城双手握住了段秉昀的手，很兴奋：“太好了师弟，你果然没有让我们失望！”

　　段秉昀看着唐筠城亮晶晶的眼睛都有点不敢直视，他说：“可我辜负了师尊，我并没能飞升渡劫。”

　　“师弟，你错了，师尊从一开始的心愿就不是要你渡劫飞升”

　　“他是想让我们都能成为匡扶天下的仁义之士。师尊认为你天赋甚好，但玩心太重，若不加管教，会让你自食其果。所以师尊他才会端正你的言行，时刻管教你。他在世时曾跟我说，你这种性子，是至性之人，不是至纯至善就是至邪至恶。”

　　段秉昀迅速地抓住了关键字，反问道：“师尊在世时？师尊他消陨了！”

　　“师弟，师尊已陨百年，莫要太过伤悲了。”大师兄耐心劝道。

　　“师尊死了，他怎么就死了。闭关前我跟他保证过，说千年内我定能飞升。”

　　唐筠城声音更加轻柔，生怕惊扰了眼前人：“师尊逝道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他说我若是能见着你，就说以前是他管的你太厉害了，你闭关这几百年时常忧心你。”

　　“他最后送了两个字给你——随心。”

　　段秉昀低着头，眼神有些飘忽，不停地摇晃着茶杯中仅剩的一点茶水：“随心，好，随心。”最后他饮尽茶水，放下杯子，还有些什么东西也随同杯子放下了，“可惜，师尊说错了一件事。我既不至纯至善也不至邪至恶，我只是一个自私自利之人。”

　　唐筠城会心一笑，重新给他杯中添满茶：“这就够了师弟。”

　　“至纯至善的是圣人，至邪至恶的是恶人，两头都不沾的就是普通人。没有谁要求你一定要做个圣人”

　　段秉昀接过师兄递过的茶水：“好，师兄。师尊要我随心，正好与我的想法算是不谋而合，只希望，日后师兄看见我随心的样子，多担待些。”

　　唐筠城也给自己斟满茶，抬手与之碰杯，祝道：“师弟说的哪里话，师弟什么样子都是师弟。我虽不知师弟对着‘随心’二字，有何解释，但也祝师弟能得偿所愿。”

　　说完唐筠城到是自己先笑了：“是我太高兴，用词不当了。”

　　怎么能用得偿所愿呢？

　　可段秉昀并没有觉得这里用词不当，因为他的确是一直有谋划的，从那道神谕开始。

　　他现在脑子里有些想法急需得到验证，首先要去藏书阁查找资料。

　　“师弟闭关许久，又才刚出关。你原先住的纭雾峰虽说师兄一直给你留着，但也是许久未有人居住过，这两日我派人去打扫，你就先暂居我这后峰，过几天收拾妥当了再搬回去怎么样，师弟？”

　　唐筠城道：“我这后峰，师弟定是不大习惯的，但我早就让人给师弟备上旧时常用的被褥和衣裳。”

　　“还望师弟不要介意，委屈几日。”

　　师兄这主峰就是当初师尊所住的地方，这里虽自他元婴后来的少了，但到底还是比较熟悉的。他可是在这里不知抄过多少次书，记忆犹新啊。现在师兄盛情邀请也不好拒绝，正好可以先去洗漱一遍，再去藏书阁查资料。

　　段秉昀欣然应下，跟着一个小机器人，离开了师兄的政务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