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春将至》心迹

1、一见钟情

　　倏然，一声短且急的锤击从门外传来，打破这幽静的雨夜。

　　邢弋警觉地从浅眠中惊醒，来不及他多想，第二波更为猛烈的锤击传来，持续不断，这次邢弋分辨出是拍门声。

　　拍门声在缓慢疏落的绵雨中尤为突出，犹如丧事上激烈碰撞的铜擦，每一掌都击在嗓子眼儿上，令人心慌。

　　邢弋耐着性子起床，聒噪中听到“啪”得一声，客厅的灯被打开，光晕从门缝透进房内。

　　客厅里，刘之英“吧嗒吧嗒”趿拉着拖鞋，唯恐慢了的跑到门口开门，随着铁门“吱呀”被打开，疯狂的拍打戛然而止。

　　站在门口的人破口大骂：“骚娘们！你他妈聋了！这么久才给老子开门？……”

　　邢弋松开紧绷的神经，不由一阵烦躁。

　　是他爸回来了。

　　邢逊已经一星期没回家了，他酗酒成瘾，三天五头不在家，回家的日子便是撒泼作恶地耍酒疯，家里人除了忍受，没有法子能管得了他。

　　客厅中，邢逊正在肆意发泄，口齿不清的辱骂回荡在整个屋子里。

　　邢弋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他重新躺回被窝，不打算参与这场在他家上演过无数遍的“疯狗”戏码，熟练的在骂战中阖上双眼。

　　淅淅沥沥的雨声与醉汉断断续续不堪入耳的字符融合，一缓一急，宛如怪诞的交响曲达到高潮，竟有很好的催眠效果，邢弋脑袋昏昏沉沉。

　　持续半响，邢逊言辞趋于平缓，这场交响曲似乎快要收尾。

　　马上，一声响亮的巴掌和女人惊怖又极力压制的哭吟推翻结尾，暴力推进真正的高潮。

　　窗外细雨越下越急，屋檐“啪嗒啪嗒”的水滴声，引得邢弋太阳穴止不住地跳动。

　　他在巴掌声响起的一刹那睁开双眼，猛地冲下床，“砰”地一声房门砸出巨响，声音不难听出愤怒：“邢逊你他妈耍什么酒疯！”

　　邢逊被这一声戾气十足的怒吼唬住，挥向女人的拳头停在半空中，醉态酩酊地看向站在房门口的邢弋。

　　片刻，邢逊反应过来，朝脚边咳了一口浓痰，手转而指向邢弋，“小兔崽子，老子连你一块儿打！”

　　空气中弥漫令人反胃的酒精味，还有从邢逊身上散发出的恶臭。

　　邢弋全身紧绷，手臂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神情被黑压压的阴影所笼罩，眼神关切地看向地上的女人。

　　刘之英脸上泛红的巴掌印格外扎眼，凌乱的发丝混合冷汗紧紧粘在脸上，身子蜷缩在地面的小小一隅，颤栗瑟缩。

　　顷刻，邢弋肌肉放松些许，上前扶起她，声音因隐忍而嘶哑：“妈，起来。”

　　刘之英借力站起来，呆滞的双眼慢慢聚焦，泪珠断了线，掉下来又迅速擦掉，随后推开邢弋不停摇头，强忍呜咽道：“我没事…没事，你快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呢，转学第一天不能迟到……”

　　“妈！”

　　邢弋恼怒地打断她，眼下她被家暴了，害怕到腿都在发软，怎么可能没事？他不想听她继续说这些不相干的事。

　　一旁的邢逊醉的不省人事，东倒西歪走到刘之英面前，一把薅住她的头发竭力往后扯，刘之英措不及防，痛苦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邢逊边拖着她边嚣张道：“他妈的！老子打死你——”

　　话没说完，邢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扑倒在地，双眼通红。

　　积压已久的怒火爆发，邢弋出离愤怒，拳头接连重重砸下，不时发出撕心裂肺地低吼，活脱脱一个见了血的恶狼。

　　屋内惨叫连连，邢逊吃痛几次想起身，可邢弋稳如泰山将他钳制在身下，丝毫也动弹不得。

　　眼看越打越凶，邢逊一丝还击的力气也没有了，疼痛之下只能□□求饶，酒都醒了不少。

　　慌乱之中，刘之英哭着冲了上去，不管不顾抱住邢弋挥舞的手臂，带着哭腔喊：“别打了别打了！快别打你爸了……”

　　刘之英被抱着的那只手臂的惯性向后带动起来，差点被甩飞。好在邢弋及时卸力，把手从她怀里抽了出来，喘了几口粗气后，酿跄起身。

　　邢逊鼻青脸肿瘫软在地，被揍一顿后，早已没了刚才的气势。

　　雨夜又重回幽静，“淅沥”的绵雨声再次清晰。

　　屋内女人捂着嘴抽泣，邢弋呼吸逐渐平稳，他看着面前的残局，周身渗出寒气，眉间懊恼与痛苦的神情交杂不清。

　　“要打我陪你打，再打我妈我和你拼命。”

　　邢弋留下最后一句话，踹开微掩的铁门离去。

　　*

　　茗桐镇一中已开学一星期，立秋后暑气渐消，天气转凉。每到这个时节，桂花就会满园盛开。

　　教室里的学生正有条不紊地进行早读，瑟瑟秋风从窗边拂来，拂来了沁人的芳香，也拂走了刚开学的躁动与兴奋。

　　董卓翘着二郎腿坐在讲台上，摩挲着手中的戒尺。

　　讲台上的手机“嗞嗞”震动，他接了通电话，随后打断阵阵朗读声：“停一下，找两个同学去教务处，领一套新书。”

　　董卓是高二三班的班主任，由于日渐操劳，他的头发越来越少，圆圆的脑袋油光锃亮，常年都戴着西装帽，鲜少见他摘下来。

　　学生们提取到董卓话中的重要信息，思绪渐渐飞远，议论声此起彼伏：

　　“老卓说领一套新书？”

　　“是不是有转学生要来我们班？？”

　　“好像是，你没看到后面多了一套桌椅吗？”

　　“哇塞，不知道是男生还是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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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议论声越来越激烈，彰显着学生们的新鲜与好奇。显然，按部就班的读书生活中，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躁动起来。

　　宋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在课桌底下捧着手机，整个人看上去激动不已。她在一片叽喳声中主动包揽了领书任务,并叫上虞夕西一起。

　　虞夕西打着哈欠下楼，室外的风更加冷冽，呼在身上，瞌睡瞬间清醒不少。她望着宋温时而眼角含笑，时而低头呆，这幅鬼迷心窍的样子十分不对劲。

　　在她第N次傻笑时，虞夕西实在受不了，问：“你今天中邪了？笑得这么渗人。”

　　宋温收了收快咧到耳朵根的嘴角，一脸羞涩地望着她，“有这么明显吗？”

　　虞夕西低头学她那副羞涩状痴痴地笑，眨巴着眼反问道：“你说呢？”

　　“哪有！”宋温见她做作地取笑自己，小魔爪迅速伸到她腰间的痒肉，虞夕西也不甘示弱伸出手反击，两人靠在扶梯上扭作一团，笑的直不起身子。

　　虞夕西怕痒，最终先投降：“好了好了好了，快说。”

　　宋温收了手，脸上又展现出娇羞，音量不自觉缩小，“林澄阳同意了。”

　　宋温暗恋林澄阳，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的秘密，之所以称之为秘密，是因为宋温实在太胆小了，面对林澄阳不敢展露出一丁点喜欢，甚至可以说是逃避。

　　林澄阳的历任女友各个身材火辣，长相御姐，也难怪宋温这个小白兔在他面前没有自信。

　　就在昨天，林澄阳的前女友找到班上，想和他复合。宋温憋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在放学后爆发。

　　虞夕西陪着她在一家烤鱼店宣泄情绪，宋温倒苦水，她就倾听，宋温哭，她就递纸。

　　不过按照虞夕西的性子，是绝不会看着这种挠心抓肝的遗憾在她眼前发生。不管成功与否，只要付出行动就不会留下遗憾，这一向是她的座右铭。

　　虞夕西怂恿宋温给林澄阳发送了一条表白短信。反正林澄阳都要和前女友复合了，大不了就是被拒绝，有什么好怕的。

　　事后想来，林澄阳拒绝的概率高达百分之百，谁不知道林澄阳喜欢的不是宋温这一款？

　　正因如此，虞夕西怕触及宋温的伤心事，一直没有询问这件事的后续，却不曾想林澄阳竟真的同意了。

　　虞夕西瞬间如雷击中，不可置信道：“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可是把手机屏幕看穿了才敢确定的。”

　　虞夕西长长地舒了口气，宋温这人谨慎又敏感，只有在她面前才敢表露对林澄阳全部的喜欢。

　　若说暗恋是一场宋温自导自演的独角戏，那虞夕西绝对是这场戏唯一的观众。

　　她感叹道：“不容易啊，没想到我这馊主意还真成了，林澄阳到底怎么想的？”

　　宋温面现一抹愁容，“说实话，我也有点难以置信，你说他是不是闹着玩的……我本来在他面前就紧张，现在莫名其妙的在一起了，你说我该怎么和他相处……”

　　虞夕西安慰她，“想那么多干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就是谈恋爱吗？要不要我这个情场老手，来教教你怎么谈——”

　　“恋爱”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嘴被宋温迅速捂住，她眉飞色舞，眼神似有惊恐的意味。

　　虞夕西接收信号，低头，看见楼梯间迎面而来的数学老师。

　　老师身后跟着一位身形高大的男生，下颌白皙冷硬，过长的刘海遮挡眼睛，看不清神色。

　　她还想打量，男生似捕捉到了她的视线，狭长的双眼直直盯过来，如草原上捕食的猎豹，精准、直接。

　　虞夕西心脏漏了一拍，触电般收回视线。随后立即反应过来，同宋温一齐开口：“陈老师好。”

　　陈雨平是高二三班的数学老师，出了名的不苟言笑，学生私下里都叫她老古板。

　　陈雨平眉头微皱，狠狠撇了眼虞夕西，明显是听到了什么。

　　虞夕西把头低得死死的，接受着老古板的视线“凌迟”，她想到老师听见她说自己是“情场老手”教人谈恋爱时，不由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狂风过境，等陈雨平带着男生走上楼梯，她才抬头，双腿险些站不住。

　　“好险，幸好老古板今天没计较。”宋温一脸劫后余生，“那个没穿校服的男生是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

　　虞夕西想到那双锐利的眼睛，莫名心悸，她摇摇头，定是魂还没找回来。

　　*

　　董卓走到办公室，打开保温杯喝了口热茶，仔细翻看桌上的档案。

　　早上老师们大多比较清闲，董卓对面的年轻女老师伸了个懒腰，“董老师，你们班分到了个新学生啊？”

　　董卓点点头，“是啊，这档案上看着成绩不错啊。”

　　女老师带着点镇上的口音：“这个学生是从大城市转过来的呀，本来要分到我班上的，后面又说成绩好，调去你们班。”

　　“s市。”董卓挂着笑说：“就去了一年多，老家还是咱们茗桐镇的。”

　　“从s市转来的还真是少…”女老师嘀咕着，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董老师，人给你带到了，外面走廊上站着呢。”

　　“好嘞，麻烦陈老师了。”董卓合上档案袋，拿上一套新校服起身，走出办公室，一眼便看到靠在走廊边的转学生。

　　他走过去把校服递给他，“邢弋？走吧，我是你的班主任。”

　　少年站直了身，微微颔首，跟在董卓身侧，高出了半个头。

　　董卓不急不慢问道：“从s市转来我们镇上，会不会不适应啊？”

　　邢弋想了一会，回：“不会，相比于s市，我更适合待在这里。”

　　董卓满意地点点头，笑起来眼角挤出一条条细纹，“我们实验班竞争大，教育也不一定输大城市。你原来的成绩不错，不要掉以轻心，也不要有压力。”

　　一番简单交流过后，两人来到高二三班，一前一后走上讲台。董卓用戒尺拍拍讲台，“我们班新来了一位转学生，借用大家一点早自习时间。”

　　说完，他拍了拍邢弋，“来，做个自我介绍。”

　　少年抬头扫了一眼教室，脸上神色恹恹，始终没什么表情，他振振有词:“大家好，我是邢弋。”

　　教室静默两秒，没有等到转学生的下文，这才意识到他的自我介绍似乎说完了。

　　这位言简意赅的转学生笔直地站在讲台上，顶着那张“招摇过市”的脸，丝毫不慌。

　　而教室底下早已窃窃私语，有几位女生更是按耐不住兴奋，交头接耳。

　　这简直就是持帅行凶。

　　董卓重重拍了两下讲台以示肃静，他刚准备说话，门口传来一声——

　　“报告！”

　　虞夕西和宋温一路闲聊，耽搁了太长时间，领完书她们是跑回来的。

　　班上气氛正热烈，所有人转头看向门口，邢弋也不例外。

　　虞夕西抱着书气喘吁吁，抬眼的刹那，对上了邢弋从讲台看过来的视线。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对视，如电影中浪漫的邂逅镜头般，在她眼里慢放了无数倍。

　　窗外柔和的日光全泄进他茶色的眸子里，清冷的侧颜也显得生动几分，不再是冷冰冰的。

　　一阵微风袭来，邢弋黑硬的发丝动了动，他淡淡撇开视线。

　　虞夕西敏锐的从空中嗅到一丝桂花的清香，一瞬间，她有些恍惚。

　　这次对视依旧心悸不已，她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

　　或许是跑步过后分泌的荷尔蒙促使，或许是两人之间激涌的化学反应，总之，她稀里糊涂的，一见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