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空山》绿里杨枝

10、第十章

　　宋宁嘉五日前在四安县休整了一天，第二日便又拖着病体上路了。

　　此刻她疲态与病色毫无遮掩，整个人又因为赶路风尘仆仆的，与光鲜亮丽的少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少女上上下下仔细地扫视了她半晌，才不屑的翘着嘴角哼笑了下，微扬高傲的头颅，问道。

　　“你是谁？”

　　宋宁嘉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在少女面上扫过，眉心微蹙。

　　还不等她回应，一直站在她身侧的竹语跨步上前，握拳行礼。

　　“高小姐。”

　　宋宁嘉微怔，心下掠过一个荒唐的念头，转头开始正色打量起眼前的少女来。

　　少女看见竹语也是一怔，略有些不可置信。

　　“竹语？”

　　竹语回应的声音掷地有声，“是在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女脱口而出，而后又看到竹语对宋宁嘉的恭敬的样子，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妹妹！”

　　朗润的声音突然插入，让此间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掌柜的见两个女子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生怕引起什么骚乱妨碍客栈的生意，早就给店小二使眼色叫他去楼上叫宋公子。

　　几人齐齐回首去看正从楼上走下的人，红裙少女瞬间收起了眼中厉色。

　　身着玉色长袍的男子施施然来到众人身边，对红裙少女颔首致意。

　　“高小姐。”

　　少女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弯着嘴角也回以一礼。

　　“宋公子！”

　　宋宁时周身透露着浓浓的书卷气，眉宇间温和俊朗，唇边啜着淡淡的笑意。

　　“这是吾妹宁嘉。”宋宁时在二人间介绍道，“这位是高小姐。”

　　高静英闻言一愣，有些意外的看向淡然若菊的女子，喉间一噎，讪讪道：“原来是宋公子的妹妹。”

　　宋宁嘉露出点笑，颔首示意，“见过高小姐。”

　　宋宁时适时解释，“我收到你的信后便来青州了，一路是与高小姐同行，高小姐是因事来的青州。”

　　宋宁嘉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点点头，淡淡道：“原来是这样。”

　　高静英看着宋宁嘉的笑容，想起之前在绣娘摊上对她恶语相向的事情，外加上刚才表现的也不够友善，一时间有些脸热。

　　她见竹语精心侍候于这女子，还以为是宋宁时的心上人，谁知竟是妹妹。

　　她看向兄妹二人同样淡然平和的眼睛，说道。

　　“既如此，那我便不妨碍二位叙旧了，告辞。”

　　说完，领着灰袍男人快速离开。

　　宋宁时见二人离开，呼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淡去，一扭头对上宋宁嘉意味不明的眼神，又有些好笑道：“先到楼上去吧。”

　　宋宁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一进屋内，宋宁嘉便对竹语嘱咐道：“辛苦你在外守着了。”

　　竹语轻声应是。

　　宋宁时将一方软垫放到凳子上，这才让宋宁嘉坐下，第一句话便是关心她的身体，劈头盖脸地问了一通。

　　“你身体如何了？一日前五皇子便进了青州城，缘何你们分开行动？”

　　“我都好，只因我中途休整了一日，这才与殿下分开来。”她接过宋宁时递过来的茶水，问道：“兄长来青州几日了？”

　　“今日是第四日。”

　　宋宁嘉点点头，“这四日兄长可在青州发现奇怪之处？”

　　宋宁时开始思索起来，想了一阵后，缓缓道：“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若真说起来，只有一点。”

　　他端正了身子，“那就是青州仿佛完全没有紫云教存在的痕迹。”

　　“这也是我一路看下来觉得奇怪的地方。”

　　她将进城时碰到绣娘的事情与宋宁时说了一遍，引来了他短暂的沉默。

　　他思索了片刻，话锋一转，突然道：“昨日五殿下入城也是低调行事，我是一直在城门不远处等着，才看到殿下进城，此外一点风声也没有听见，难不成紫云教早就知道殿下要来？”

　　“应是如此，不知他们在哪里得了风声，所作所为皆是粉饰太平，就是不知王家和紫云教有何关系。”

　　据她之前得到的消息，青州豪绅大部分都是紫云教的爪牙，到底他们是紫云教的爪牙，还是说他们就是背后支持紫云教的人之一？

　　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大了。

　　“殿下此时暂住知府衙门？”宋宁嘉问。

　　“正是。”

　　宋宁嘉沉思了片刻，突然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位高小姐是被派来监视兄长的？”

　　宋宁时先是一愣，而后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上染上薄红，讪讪道：“不是。”

　　“那为何追着兄长来青州？”

　　宋宁时虽然心知是宋宁嘉在打趣他，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这……”

　　宋宁嘉观他神色，煞有介事道：“看来我要是再不来，兄长就要成高家的乘龙女婿了。”

　　宋宁时无奈摇头，“这怎么可能。”

　　宋宁嘉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在他们的计划中，她和宋宁时兵分两路，她在宫中对高贵妃下手并接近五皇子，宋宁时则是先从六年前的那封信入手，先入肃州，再行调查。

　　按理说宋德在京中做官，吏部在给及第学子任命官职时，是不会将如他一般的学子外放到肃州这样的地方的。

　　但是今年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所有到肃州外任的官员都是经过宣明帝点头认可的。

　　其中有好几位都是如宋宁时一般的上京子弟。

　　宣明帝意外之举倒是正符合二人预期，属于机缘巧合正中下怀。

　　近些年高家行事狂妄，京中派往肃州的官员总有几个死的不明不白，导致京中对肃州的消息愈发闭塞，今年宣明帝专门选了几个官宦子弟前往肃州上任，也算是变相的给高家提一个醒。

　　若她猜的不错，几个官宦子弟中一定有宣明帝钦点的‘眼线’。

　　高家伴君多年，不可能猜测不到帝王之心，肃州之行危险重重，她不愿让宋宁时出任何意外。

　　她在江州的事一结束，就立马让竹语前往肃州来保护他了。

　　这趟青州之行也在预料之内，不过比她预想的要早了许多，怕是季岚的手笔吧。

　　那个雨天。

　　“兄长。”宋宁嘉放下手中茶杯，正色道：“依我之见，不如先与殿下见上一面。”

　　宋宁时略有迟疑，他并不想与宋宁嘉说他们几个同僚是一直处于高家的监视之下，他还是托了高静英的福，虽未被严密监视，但也不敢放松警惕。

　　宋宁嘉观他神色，问道：“兄长有何疑虑？”

　　宋宁时一叹，“不瞒你说，我并不知现下是否有人监视我，此时可能不方便与殿下见面。”

　　“无妨。”宋宁嘉一笑，“此事一试便知。”

　　*

　　翌日晨光初霁，二人一齐走出客栈。

　　一路来到昨日的街市，绣娘正在原地等候。

　　“小姐。”绣娘蹲身行了一礼。

　　宋宁嘉温和一笑，“姑娘不必如此。”说着又拿出一个荷包递给绣娘。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王家借银施民的事。”

　　绣娘连连摆手拒绝宋宁嘉递过来的荷包。

　　“昨日已拿过小姐恩施了，这个是万不能再收了。”

　　宋宁嘉闻言便从容地收回手，“既如此，那还烦请姑娘与我细讲一下事情经过。”

　　绣娘称是，“王家是在不久前说愿意借银给人维持生计，只要一年内还清便不收利钱，一开始没有人相信，后来是孙家婆婆借银支了一个豆腐摊后生意红火，慢慢就越来越多人去借银了，十日前我便也借了二十两银子，可五日前那王少爷突然要我十日内把银还上，若是还不上便要我入府未妾。”

　　绣娘说着以袖拭泪，“那二十两我手中还有剩余，我便想多卖一些绣品先还上银，可谁知三日前他突然叫家仆来妨碍生意，而且因为借银的人越来越多，最近都没人会买绣品了。”

　　宋宁时本是安静站在宋宁嘉的身后，闻言忍不住蹙眉，问道：“借银之时你与王家签了卖身契？”

　　绣娘咬唇，低声道：“是立了一纸字据，有一条便是说主家要求还银但是还不上时，就要入府卖身还银。”

　　宋宁时一下听笑了。

　　这王家真是打的好算盘。

　　将银借民时立以卖身的字据，为期一年，但字据上又写主家可以随时要求还银的时间，只要中途略施手段，借银的人最后的结果都是入府为奴。

　　“王家是什么时候开始借银的？”

　　宋宁嘉面色未变，柔和的声音仿若有安抚人心燥意的力量。

　　绣娘擦去泪水，回想了一下，肯定道：“八月初。”

　　正是紫云教暴动的时候。

　　宋宁嘉向绣娘道谢，“多谢姑娘解惑。”

　　说完她又补充道：“这位公子暂居同福客栈，若姑娘需要帮助可去寻他，只说找宋公子便好。”

　　宋宁时也跟着冲绣娘温和一笑。

　　绣娘眼中泛着水光，柔声道谢。

　　街上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有三人正暗中窥伺。

　　“少爷，就是那个女人先来捣乱的。”

　　其中两人赫然就是昨日被高静英打跑的王家家仆。

　　王承身着一靛青蓝袍，腰佩玉带，头饰金冠，恶狠狠地瞧着端庄而立的女子。

　　“就是她打的你？”

　　另一家仆有些心虚道：“还有一个。”

　　“真是废物。”王承骂道，骂罢又去看正说话的三人。

　　在那绣娘去借银之时他就看上了，特意等了几日才去收银，眼看这绣娘就要成他囊中之物，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看他怎么收拾这俩外乡人，让他们知道知道这青州是谁说了算。

　　*

　　“你要帮她？”绣娘走后，宋宁时问道。

　　宋宁嘉轻轻摇头，露出一点笑，“我们也许会用到她。”

　　宋宁时略有不解，但也没再追问，因为若是她没主动解释就是不愿意说。

　　二人一路来到知府衙门，看着守在门口的禁军，宋宁嘉提裙上前。

　　禁军一见宋宁嘉有些惊讶，“宋女医。”

　　宋宁嘉回以微笑，“殿下可在？”

　　禁军没直接回她的话，眼神落在跟在一旁的宋宁时身上，问道：“这位是……？”

　　“这是家兄。”

　　禁军了然，便带着二人到了府衙后院。

　　“殿下，宋女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