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空山》绿里杨枝

12、第十二章

　　日华渐盛，洒金的光芒落在银质软甲上，折射出点点碎光。

　　来人内着纯白武袍，外罩银金软甲，身姿挺拔端正，发冠一丝不苟。

　　深邃锐利的目光静静落到二人身上，刚毅的面容让人看不出内心所想。

　　宋宁时撩袍下阶，行止有度地向来人拱手行礼，“见过将军。”

　　高景原锐利的目光从俯身行礼的宋宁时身上移到陌生的少女身上，微眯了眼，沉声应了句，“不必多礼。”

　　眼前少女一袭象牙白烟罗长裙，背脊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腰若束素，唇如霜色，看起来不甚康健的模样。

　　高景原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面上依旧沉着。

　　“听静英说宋主事的妹妹来了青州，想必这位就是令妹了吧。”

　　不仅到了青州，还住在青州府衙，当是跟随五皇子来的人。

　　“见过将军。”

　　女子大大方方地冲他行了一礼，清凌凌的声音顺着细风传入他耳中，他的视线不由得又落到女子身上。

　　“将军，这是吾妹宁嘉，是太医令！女医，此次是被五殿下定为随行太医，这才来了青州。”

　　宋宁时含笑解释，声音温和有礼。

　　“她在路上多耽搁了两日，这才刚到青州，属下不放心，就亲自将她送到府衙来了。”

　　听闻她是女医，倒是让高景原眼中略过一抹讶色，如此弱不禁风的样子竟是随行太医。

　　“既如此，那宋主事便在青州多留两日吧。”

　　宋宁时从容应下，“多谢将军。”

　　宋宁嘉略抬眼去看阶下的人，英姿勃发，势如猛虎，是与季岚不同气质的青年将领。

　　高景原，高家长房嫡长子，下任高家家主，十二岁起便随高将军与蛮族作战，长年在与蛮族对抗的一线作战，十三岁斩蛮族首领一子头颅，十六岁带兵毁蛮族边境城池，让蛮族自退百里，使得两国的战场一直维持在蛮族边境，直至今日。

　　大穆邻国北凉与蛮族均好战，边境时常发生战争，在两国夹击下非但没有击垮大穆，倒是成就了两个无双英才。

　　季岚和高景原被称为北季南高。

　　他们二人作为大穆两大将门嫡子，免不了经常被人拿出来比对一番，但因季岚除在战场上平日便是打马听曲，流连笙歌燕舞场所，众人不免对正直沉稳的高家长子的评价更好些。

　　宋宁嘉敛眉掩去眸中情绪，只听二人客气的寒暄，你来我往几句之后，宋宁时向高景原辞别。

　　“那下官就不耽误将军办事了，下官告退。”

　　高景原颔首，随即大步跨进府衙，经过宋宁嘉身边时，未向她身上投注一分目光。

　　宋宁嘉侧身垂首避过高景原，待他走后，便踱步到府衙阶下。

　　她见兄长面上显露出忧色，摇头笑道：“兄长不必忧心，我定会低调行事。”

　　宋宁时听完面上忧色不减，凑近她压低声音道：“泱泱，高景原此人行事沉稳、心机深重，你住在府衙一定要尽量避免与他碰面。”

　　宋宁嘉点头表示知道了，又听宋宁时絮叨了几句，临走前他还在说，“一会儿我便让竹语来寻你。”

　　她含笑应下。

　　*

　　之前带为兄妹二人带路的禁军，此时也正在为高景原带路。

　　一进后院，高景原似无意问道：“宋主事与女医到府衙多久了？”

　　禁军没立即回话，思索了片刻答道：“不到半个时辰。”

　　高景原不动声色地又问，“怎的这么久？”

　　禁军没有察觉男人话中异样，回道：“宋大人既将女医送到府衙，理应拜见殿下，宋大人见过殿下后便出来了，没想到正碰上将军。”

　　“那女医为何会迟来两日？”

　　“女医因日夜奔波，路上生了病，殿下特许女医在四安县休整了两日。”

　　“哦？”高景原似是惊奇般问道：“既然女医柔弱，何不从太医令选擢医士前来？”

　　听高景原提起这话，禁军来了劲头，说道：

　　“将军有所不知，太医令众医者皆文弱，没人愿意随行青州，此次两名随行太医都是殿下随手点的，其中一位已经是太医令瞧起来最为壮硕的医士了，这一路奔波下来，也在床上整整躺了一日才出房门，今日也不曾出过府衙，一直在院内修养。”

　　禁军滔滔不绝，渐渐从前方落到与高景原平齐的位置。

　　高景原瞥了禁军一眼，唇角渐渐放平。

　　“还有一点，这宋女医医术精湛，她便是给贵妃娘娘中毒案提供关键线索的证人。”

　　禁军丝毫未注意到身侧脸色瞬间冷厉，眼中带上机锋的男人。

　　“宋女医虽然瞧起来文弱，但是医书很高明，一语道破了贵妃娘娘是中了雪莲花之毒，具体情况属下也不清楚，只是听说女医很厉害。”

　　禁军说完之后，没听见高景原接话的声音，心下一突。

　　他失言了！

　　高贵妃正是出身高家，是高景原的嫡亲姑母！

　　如今还被打入了冷宫，他此时提起，好像在明晃晃的打高景原的脸。

　　到了书房门口处，禁军额上冒汗，立时压低声音道：“将军恕罪，属下失言。”

　　高景原置若罔闻，跨步上前敲击门扉。

　　“殿下，高景原求见。”

　　片刻后，门后传来脚步声。

　　房门被打开，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高景原对上那双桃花眼，先是一怔，而后敛去眼中情绪，抬颌问候。

　　“季将军。”

　　季岚将房门大敞开，抱胸退到一边，似笑非笑道：“高将军。”

　　顾凌悟正坐在桌前喝茶，见他进来后便起身相迎。

　　高景原躬身行礼，软甲因他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凌悟含笑邀高景原落座，并亲自为他斟了杯茶。

　　高景原恭敬接过茶盏，看着清正端方的顾凌悟心下略有思量。

　　自废太子死后，稍微年长些的皇子便只剩下三皇子、五皇子还有七皇子。

　　三皇子背后有高家支持，七皇子乃敬妃所出，敬妃出身文臣世家杨家，虽不及高家显贵，但也是文臣中的中流砥柱。

　　偏偏五皇子，年少靠母妃纯嫔也曾受过宣明帝几年宠爱，但在纯嫔死后在宫内受尽了冷眼，连比他小几岁的七皇子都已经入朝领职了，偏偏他还是一副闲散皇子样。

　　外传他软弱无能，今日一见，依他之观，顾凌悟举止有度，待人如沐春风，绝非如传言中平庸无能之辈。

　　思及此，他抱拳说道：“臣等办事不力，劳殿下跋涉至此。”

　　顾凌悟按下高景原的手，宽和笑道：“将军哪里的话，叛教百足之虫，何来将军办事不力一说，此次父皇派我前来不过是惩治青州知府知情不报之罪，与将军何干。”

　　一套似宽慰似解释的话，说的是滴水不漏，高景原轻叹一下，道：“今日臣来便是想向殿下汇报上次青州暴乱一事。”

　　“正好，这青州知府一问三不知，还有劳将军细细告知于我。”

　　顾凌悟爽朗应下，做出聆听状。

　　不等高景原说话，门口处传来响动。

　　二人一齐去看门扉处，季岚正跨步向门外走去。

　　“季将军不留下吗？”

　　高景原一手撑在桌上，侧身对门口的身影问道。

　　同为天子重臣，未来朝中栋梁，若是连高景原话中之意都听不明白，他干脆回北境当伙夫得了。

　　高景原言下之意便是说他何必装作避嫌的样子。

　　金光从开合的门处隙入房中，映的玄色袍角上的银白祥云纹点点生辉。

　　日光笼在昳丽的眉眼上，为懒洋洋的神情渡上了一层柔和，季岚薄唇微张，散漫道：

　　“我只是奉陛下之命来此地游乐，南面的糟心事——”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话里带上嘲弄，“本将军可不管。”

　　说完不等高景原回话，潇洒离去。

　　刚刚说错了话的禁军还守在房门口未走，听到季岚的话后额头冷汗直冒，见他离开，赶忙上前将书房的门阖上了。

　　*

　　夜晚的府衙内四处掌灯，庭院的烛火与屋内的烛光遥相辉映。

　　宋宁嘉坐在桌案前敛袖挥毫，片刻后将笔搁置在砚台上，手掌微动煽风以吹干墨迹。

　　后又提起竹笔在一旁搁置的信封上写下——云瑶亲启。

　　待二者墨迹干涸后便将纸张放入信封中，平置于桌上。

　　甫一起身，叩门之声响起。

　　“小姐。”

　　是竹语的声音。

　　宋宁嘉上前开门，没想到门外还跟着一位禁军，不是白日为她引路的那位。

　　竹语见宋宁嘉的视线落到禁军身上，提前解释道：“属下白日未曾进府，是这位大人送属下进来的。”

　　听竹语如此说，宋宁嘉对着禁军温温一笑。

　　“劳烦大人了。”

　　待禁军回礼离开后，宋宁嘉面上的笑容敛下，眸光略带锋利地扫了四周一眼，而后才淡淡道：“进来吧。”

　　竹语将门合上后，扭头就见宋宁嘉轻扬下巴，用眼神示意她查看一下四周。

　　她读懂宋宁嘉眼中意思，轻手轻脚地在屋内转动了一圈，回首冲宋宁嘉摇了摇头。

　　“小姐，没人。”

　　宋宁嘉闻言这才舒展眉心，抿出一个笑容。

　　“坐吧。”

　　紫云教在青州渗透已久，方才她自己在屋内不觉，如今竹语回来，二人当更谨慎些。

　　“白日在出客栈后并未发现有人跟踪，倒是小姐您二人见过那绣娘之后，有人鬼鬼祟祟地跟了一阵。”竹语汇报道。

　　见过绣娘以后？

　　宋宁嘉眉心一蹙，如果出客栈后没有人跟踪，那宋宁时暂时就是安全的，难不成是她昨日之举被紫云教一些人看了去，想对绣娘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