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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这是一层书阁,排排木质的架子上规规矩矩堆满了各式书籍,此外,只有窗边放置了几台小几。有个身着宝蓝底鸦青色缎袍,头戴金色束冠的少年背对坐着,旁边点了一盏灯,正俯身读书。好似察觉到有人进来,高兴地转过头来,“回来啦!”

      姬斐?姬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很快付如如和岑无就明白,这并不是真正的姬斐,话也不是对他们所说。

      在他们后面,有一个温婉秀丽的姑娘抱着一卷书回来,单手抖了抖脱下来的斗篷,“是呀,突然下了好大的雪,满满落了一树桠,我在那边的亭子里看了好一会儿雪,就耽搁了些时间。”

      想必这就是姬斐口中的,他的妻子——程及枝。

      姬斐迎过来,接了她手中的斗篷,“怎么样?”

      “借到了。”程及枝把手中的书递过去,“你瞧瞧,还是孤本呢。”

      姬斐把那卷书拿着仔仔细细地看了,突然把程及枝抱了起来,飞舞的裙摆在空中画圈,荡漾着主人高昂的心情,“及枝,你真是太厉害了!我该怎么谢谢你呢?”

      还不等及枝回答,姬斐又把她放了下来,笑着说,眼神闪烁,“我给你去折几只腊梅吧?不是下雪了嘛,雪中赏梅怎么样?”

      程及枝笑着点了点头,二人就牵着手轻快地走了出去。

      付如如已经找到了一旁的台阶,“这是回忆,他们俩的回忆,走吧,继续上去看看。”

      “哟,这么快就成亲了呀!”

      二楼是一层红彤彤的婚房,窗柩、果塔,到处贴满了喜字。对于这种新婚之人的闺房情事,付如如向来是很有兴趣的,感叹之后就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走近,岑无也紧跟其后。

      春宵一刻值千金,可姬斐和程及枝好似没有这种意识,竟然还在贴喜字。姬斐一身红装站在凳子上扶正墙壁上的喜字,程及枝已经缷了朱钗凤冠,只余了一个复杂的盘头和红色的喜袍,坐在塌上独自下棋,时不时看姬斐一眼。

      “及枝,这样正了吗?”

      “正了……”

      姬斐看程及枝根本没看自己,颇有些无奈地从凳子上下来,走到程及枝旁半蹲下,“及枝,这盘棋我们明天再下好吗?”

      “为什么呀?这局棋我解不开心里难受。”

      “因为,因为……”姬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最后气呼呼地自己走到床边躺下了。

      从付如如和岑无的角度上可以看到程及枝眼角狡颉的笑。不多时,程及枝就放下了手里的棋子,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床,一下子钻到了姬斐的怀里,“谁叫你偏偏要摆那些喜字!叫我好等,也该叫你等等!”

      姬斐忍不住辩驳,睁开眼睛看着他的新婚妻子,“喜字嘛,总归要摆正了才庄重。”

      “我知道,你很重视我们的婚礼,但那根本不重要。”程及枝慢慢靠近姬斐,拨开了姬斐额前的碎发,两人呼吸交融,“你,才重要。春宵值万金呀,我的夫君……”

      眼见着二人就要吻在一起,岑无突然挡在付如如面前,付如如嘴角的笑容瞬时消失,“岑无!你干嘛呢?正要重点呢!”

      “这一层没什么好看的了,继续上去吧。”

      付如如看着岑无的脸,露出玩味的笑容,“哦~,你不会是害羞吧?”付如如一把把岑无拨开,“我们都是活了上百年的老鬼了,没必要害羞~”

      岑无也不答话,只把这个活了数百年的老色鬼拉上了楼梯。刚开始付如如还依依不舍地回头,可是这短短的楼梯上到一半,就有汩汩血液流下来。付如如和岑无相视一眼,默契地加快了脚步。

      这是一个亭子。耳畔仿佛还响着夏日嘈杂的虫鸣,一个皮肤枯朽如树皮的老太监瘫坐在石凳之上,头软绵绵地倒垂在一边,眼睛瞪得大大的,正好盯着台阶的付如如一行人。他的脖颈上插着一根坠着珍珠流苏的银簪,枯老的一只手还紧紧握在那簪子上,血正从指缝中流出来。

      程及枝衣衫凌乱,站在老太监面前,杏眼直直盯着不远处的姬斐,仿佛受了巨大的惊恐,泪水盈满了眼眶,渐渐地整个人都抖起来,失力一般蹲了下去。

      姬斐好像从远处而来,手里提着的灯还微微晃荡着,只是下一秒也脱力坠地,发出沉闷的响声。这时他突然清醒起来,几乎是跑过去抱住了程及枝,“没事了,没事了,他是个畜生,还是朝廷的蛀虫,死不足惜,死不足惜,没事了,及枝,不要怕。”

      “可是...他...好像还没死。”程及枝抬起头,颤颤巍巍地说,泪水流进姬斐捧着她脸颊的双手中。如果姬斐早来一秒就能看见程及枝长出来的獠牙,她,是准备把这老色鬼生吞活剥的。可她的丈夫来了,她的獠牙也就收起来了,不能让她的丈夫发现她真正的身份。

      这话好似震住了姬斐,他片刻之间任何反应也没有,然后突然站起身来,走到那太监面前,果断地拔出了那根簪子,又往他脖颈狠狠扎了进去。血溅进他的眼里,顺着他的泪落在了绯红色太监官服上。

      “难道姬斐就是因此被罚入九牢?不过杀了一个腌臜的阉人罢了。”付如如自言自语似的开口。以她对冥界刑罚的理解,这样的罪怎么也不至于在桃花泽受困千年。

      “因为这个阉人死了,那个国就乱了,千万人因此而亡。”一道清丽的声音突然响起,面前的幻象骤然轰塌,变成了一楼书阁的样子,只是更旧更破。亭子没有了,老太监没有了,姬斐没有了,血迹斑斑的程及枝没有了。

      转过头去才发现,站在面前的,是真正的程及枝。

      她和刚刚幻象里的模样相差不大,依旧温婉淑丽。身上一件淡橘素色曲裾,腰间缀着一枚碗大的盘龙玉玦,手里抱着一张瑶琴。她很平静,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眼中有泪汩汩流出。

      对于这突然的变故,付如如和岑无都没有表现得太惊慌,只有岑无悄然前进一步,和付如如并排站在了一起。奇怪的是,程及枝对两个陌生人也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流着泪,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那是他出任陈舟府通判的见礼宴,邀请了陈舟郡的大小官员。司礼监执笔太监吴闵当时正在附近办差,也就请他入席了。只是他一个好色之徒,竟然秉退左右尾随我而来。我没料到姬斐会杀了他,他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可笑的是这事还被他的同僚们撞见了,陈舟王正有叛乱之心,立刻重兵封锁了我们的府邸。任何人不得出入,稍有动作者杀无赦。”

      程及枝说着说着抱琴坐到了一旁的团蒲之上,随意拨弄琴弦,弹出的却只有几个乱音,付如如和岑无这时也早已落座,静静地听这位美人和那桃花地仙的故事。虽然听不如看,但当事人说起来或许更有情绪嘛。

      只是程及枝讲这故事时言语平淡,仿佛是别人的故事,与她毫不相干。

      “吴国之乱,就从那个夜开始了。陈舟王借吴闵的名义邀小皇帝到陈舟郡游玩,那小皇帝竟真喜滋滋地暗中来了。他一面调兵围困京城,一面于闹市之中击杀皇帝。皇帝死了,京城乱了。那天走在陈舟郡中轴大街上的百姓都被扣上了‘刁民兴乱,刺杀皇帝’的罪名,他坐在京城的龙椅上砍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头,诸王自然不服,烽烟四起。”

      “本以为我们也会被暗中处死,我早就做好了带姬斐远走高飞的准备,哪怕这要暴露我的身份。可是没有,姬斐以‘监斩刁民,平息动乱’的名义擢升陈舟府知州。当真可笑,那时他尚被围困在府中日夜伏案苦思!他恨陈舟王!可他却应了他的官。一个月后,他进京朝贺新帝。又一个月后,我听闻他在大殿之上大骂新帝杀弟夺位,愚弄百姓,滥杀无辜…被当场射杀。”

      “我早就料到这一天。他早就活不下去了,从他把钗插进吴闵胸膛的那一刻他就活不下去了。我的钗,没能杀死那个老太监,但是它杀死了我的丈夫!是我杀了我的丈夫!是我的懦弱!是我的傲然玩弄…是我的大意…杀死了我的丈夫!”她突然站起来,把手中的琴狠狠砸向地面。

      琴在木质地板上划过短短的半米,发出刺耳的声响。她修长的身姿跪坐下来,掩面而泣。

      付如如和岑无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反应。虽说这是个挺…无聊老套的故事,但毕竟一个美人在你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这姬斐和程及枝也是一对苦命鸳鸯,作为看客,说点宽慰人心的话是应当的。

      付如如朝岑无使了个颜色,示意他上前安慰安慰美人。岑无忙摆了摆手,脸上露出很为难的神色,付如如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腹诽这男人一点用没有,从他腰带间抢了他常年备着的帕子。

      起身走到程及枝面前,也跪坐在她面前,抬手为她轻轻拭泪。

      话说人的眼睛真是神奇,再苍白的语言在撞见一双深邃的眼睛时瞬间也会生动。在听到这个故事时,付如如还无动于衷,但看到这双眼角低垂,半眼含波的美目,付如如竟也感受到了一丝悲伤和痛苦。“并不是你的错,是天意弄人,让你们卷入无妄之灾。”一时之间,言语温柔。

      “是呀,天意弄人。”程及枝盯着付如如,慢慢止了泪,长叹了一口气,话语缥缈,“故国如尘,故人如梦。”

      她又把那把琴抱了起来,轻轻拂了上面的灰尘。“不该忆起。”

      夜色下的古塔很能渲染一些悲凉的氛围,一个楚楚动人的美人,一个娓娓道来的故事,差点让付如如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好在一缕秋风吹开了古塔的门扉,也让付如如一下子从寂寥的情绪里抽身出来。

      “程及枝,我们是替姬斐来找你的,如若你愿,我们可设法让你们见上一面。”

      程及枝仍旧是淡淡的表情,似乎是斟酌着准备开口,岑无却突然一个箭步起身挡在了两个姑娘面前,“如娘,有人来了。”

      这下付如如也注意到了,来的人还不少。重装纵马而来,刀利可破风,弓满可射月。

      好呀,好酒配好菜,鲜血佐故事。付如如纵身而起,赞了岑无一句,徐徐抽了剑。又转头对程及枝说,“他们恐怕来者不善,程姑娘小心。”

      程及枝看着付如如,突然弯了嘴角,笑着说,“二位不必如此,他们是来接我的。”说着,起身慢慢走出古塔,站在了外围的廊下。付如如和岑无心中疑惑,提步跟了上去。

      放眼望去,果然有一队人马破夜而来,如有一条火龙逡巡而至。这群人人人身着铠甲,个个手拿武器,远远望去,恐有数百之多,血气冲天。为首的男人一身劲装,身形魁梧,纵马在前,旁边有两个骑兵举着火把为他探路。付如如眼神好,远远就看见这男人面孔深邃,长得不错。

      瞬息间,这队人马就到了塔下。还没停下,男人就看到了塔上的人,盈盈的目光在夜色中比一旁的火把还耀眼,大声地喊,“及枝!我来接你了!”

      说罢踏着马头一个飞身就到了程及枝身边,把程及枝整个抱在了怀里。

      程及枝这时的笑意藏也藏不住,眉眼弯弯,“嗯嗯,说了不要轻易动用灵力。”

      “雍都拿下了!我想早点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呀!”男人松开程及枝,盯着她的眼睛告诉她,爽朗的言语里有藏不住的快意。

      程及枝嘴角噙着笑,抬手理了理男人额前被血凝住的碎发,“当真是个好消息,你很快就能当皇帝了。”

      “不,是我很快就能娶你了!”眼里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

      看着面前两个情意绵绵的人,付如如心里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这程及枝,方才不还在为姬斐泪眼盈盈吗?怎么转眼就和这个大块头恩恩爱爱了?而且这两人,真的未免太不把他们这两个陌生人放在眼里了吧。

      付如如看向岑无,试图从这个面色平淡的男人眼里看出些同样的疑惑。但很显然,这是徒劳。

      这时那男人也终于注意到了旁边的两人,把程及枝半环在手臂里,“你们就是及枝说的要来见朋友?”

      这话什么意思?程及枝早就知道他们会来?她认识他们?

      不等付如如回答,程及枝就先一步接话,“是呀,好了,天色已深,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善后,我们先回去吧。”说罢,就牵着男人的手走了。

      那男人似乎还是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问,护着程及枝慢慢走远了。

      待走到楼梯,程及枝突然停下脚步,回首笑着说,“二位,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付如如突然觉得这个故事开始有意思起来,这位程及枝姑娘也好像并不像姬斐口中的那般“贤良淑德”,也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当然,还有很多话没和你这位‘老友’聊呢。”

      四个人走出塔,外面果然有层层重兵,数百之众,居然静谧无声,可见其军纪严明。

      “牵两匹马来,给这位姑娘和这位公子。”

      付如如连忙一把挽住岑无,阻止道,“不用了,一匹就好。”说着,还笑得甜丝丝地望着岑无。

      岑无被付如如这么看着,心理升腾起奇怪的感觉,要说付如如挽着他,他应当是很开心的,但此刻,总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那男人听了这话,爽朗地笑起来,给了一个我懂的眼神,就示意手下按付如如的意思办。

      一行人很快就纵马归去,付如如和岑无共骑一乘,落后在程及枝和那男人后半米的距离。“这位将军,我叫付如如,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呼啸的风把付如如的问传到了前面的男人耳里,岑无却觉得觉得有些刺耳,默默把怀中的付如如环得更紧了。不管如娘心里又有什么主意,他所要做的,就是配合她,当然包括此刻扮演好一个情郎。

      “我是吴权风。”

      我是吴权风。不是我叫吴权风,只报名,却不道官职,加之之前又说要登基为帝。看来是位声名赫赫的乱世枭雄了。

      “吴将军好,不知我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们进雍城,住皇宫!”

      付如如还想再问,前面的程及枝突然咳嗽起来,吴权风顿时关心不已,付如如只好识趣止住了问。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个千年老妖,一个乱世枭雄,都不好对付呀。

      就这样,一路在无他言,进入了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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