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归钰》木沐恬

2、殿下

　　“昭昭，这是阿钰哥哥。”

　　年轻妇人挽着素簪，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婴，那小不点眼睛圆溜溜的，直愣愣地盯这仅有三岁的小沈漓。

　　“昭……昭，昭昭妹……妹。”小沈漓觉得新鲜，迟疑地将手伸到小不点的面前。

　　在手即将触摸到小不点肉肉的小脸时，小不点的小手抢先握住了他的手指。小手温温热热的，这异样的触感让小沈漓有些无措。

　　小家伙也是固执，无论年轻妇女怎么哄始终不放手。

　　“姨姨，我……我抱……昭昭。”

　　谢如雪似是有点吃惊，在她的印象里，小沈漓从不会对任何人表示亲近，除了他母亲。

　　她淡雅好看的眉眼微弯。 “好。“

　　于是在那个看似寻常的午后，金枝玉叶养着的小沈漓第一次如此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他会喜欢很久很久很久的人。

　　***

　　黎雨阁内。

　　苦涩的药味似是要将殿阁包围。

　　“我睡了几日了。”
　　沈漓双眸微睁，嗓音发哑。似乎梦见了什么，双目有些泛红。

　　“哟，醒了。”
　　谢秉文躺靠在床边的小榻上，不满地睨这床上面色苍白的青年。

　　“沈漓！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这些药虽然无法治愈你，但会让你每个月毒发时少受点苦。我早和你说过了，要按时服药……不能……”

　　“师父，我的身体我哪会不清楚。”

　　“你还敢说！你清楚什么了？你知道你……”

　　“清楚我的病无药可救，不是吗？”

　　沈漓自嘲的勾唇，抬眸看向谢秉文。

　　他的目光沉静，似是什么都没有，可又像是装了太多情绪，绝望…无奈…不甘——最终化为平静。

　　谢秉文看着身边面无血色的青年，仅仅17岁，就……要不是当年…… 想起旧事，他的心又软了几分，他叹息一声，走上前掖了掖被子。

　　“钰儿，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母亲，她……还是不愿见我？”

　　“钰儿你听我说，你母亲她……”

　　“够了，不要再拿任何借口搪塞我了。从小到大，九年了，你们骗我的还不够多吗？母亲她就是恨我吧，恨我是她与那个人的骨肉……”

　　沈漓的眼眶红的彻底，他背过身去，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钰儿！”

　　“师父，我累了。”

　　谢秉文有些无奈，摇了摇头。

　　“钰儿，好好休息，你母亲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说罢，便走出房间。从小到大，在他的印象里，沈漓极少失态，教养保持的极好……唯独提起他母亲……想到此，他又不禁叹息。

　　“钰儿，你怎么就不懂，你母亲怎么可能会恨你。”

　　****

　　屋内。

　　沈漓看着身边那一碗热腾腾的药，有些头疼，但还是端起一饮而尽。药的苦涩在嘴里蔓延开，让沈漓逐渐从梦里以及刚才的失态脱离开来。

　　他掏出怀里那枚莹白玉佩，手指轻抚。

　　“昭昭……是你吗？可是……九年前，你就死了不是吗？”

　　沈漓仿佛又回到了九年前那个雨夜，那个无助、恐惧，痛苦充斥着的雨夜。

　　高堂上的人无比平静地告诉他母亲失踪以及——郗芷身死的消息。

　　他也因此发高热，并在半夜昏迷不醒时惨遭刺客毒手，那至今未知的秘药让他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沈漓几乎要痛的无法呼吸，穿过胸膛的疼痛逼着他弯下了腰。

　　他不敢赌了，不敢再留一丝念想，一丝也许昭昭还活着，也许……昨晚那个姑娘就是昭昭。
　　沈漓似乎忘了他十四岁那年，不顾师父反对，独自创立黎雨阁的初衷——他的心底，像是永远都不会接受，那个如星辰般耀眼的小姑娘，已经不在人世。

　　闭上眼，脑海里十年前的画面不断涌出。

　　“阿钰哥哥，阿钰哥哥！快来抓我呀。”

　　“阿钰哥哥，给我买糖嘛——”

　　“阿钰哥哥，我的新衣服好看吗？”

　　“阿钰哥哥，最近有想昭昭吗……”

　　那个他看着长大的，总是那样的无忧无虑，像是一枚小太阳，围着他喊哥哥的小女孩，死在了那个雨夜，死在了那个男人冰冷无情的话语中……

　　“想。”

　　“阿钰想昭昭了……”

　　****

　　第二日清晨。

　　郗芷本想去找义父道个歉，毕竟接下来就要独身去皇都待一阵子……

　　到奕风院里时，才发现院里空无一人。

　　院内小厮见到郗芷，连忙上前： “小姐，老爷临时有事出去了，吩咐小的告诉您不要乱跑，就在府中安心等他回来。”

　　“不如——先去皇都查探查探，再回来向义父道歉？” 郗芷转念一想。

　　郗芷回屋换了身轻便的男装，便哼着小曲出现在了大玥皇城最著名的茶馆——泷月茶楼。

　　这座茶楼已有百年历史，墙上挂着历朝诗人途经于此时即兴题的诗曲，因此，天下无数文人雅客慕名前来，茶馆生意红火，财源不断。

　　不仅如此，这泷月茶楼，还有一大特别之处——便是它的评书。评书自是常见，可泷月楼的评书通常针对各种前朝秘辛、江湖旧事，尽是些江湖人闻所未闻的秘事，并且还保证准确性——毕竟，这泷月楼的消息来源可是大名鼎鼎的——黎雨阁。

　　****

　　二楼，雅阁内。

　　“阿钰，今儿倒是有空来小的这关顾了？小的我——还以为——公子你…你早忘了我。”

　　这一副怨妇语气，活像被厌弃的痴情女郎之人眸子清亮，唇红齿白，正是泷月楼的少东家，大玥万千少女梦中情人之一——泷舒。

　　而他对面之人，一手撑着头，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里那套价值不凡的古董茶杯，活脱脱一副纨绔少爷做派，可不就是沈漓。他并伸出脚，隔着桌子，毫不留情地踹向泷舒。

　　“你少和我发疯。”

　　“我是来找你的吗？我是来找它的。”

　　沈漓唇角微勾，漫不经心地拎起那古董茶杯，在泷舒面前晃了晃。看着自己多年珍藏的宝贝，被如此摇晃磋磨，泷舒感觉有些窒息。但看到那尊贵的大少爷终于有些兴致，心里还是生出些欣慰。

　　“沈子钰！你……罢了，不和你计较。”

　　****

　　“小二，来壶碧螺春！”

　　郗芷端坐在窗边。
　　即使男装也遮盖不住她惊为天人的姿色——鹅蛋脸白皙里透着些红润，双眸清亮如星辰，眉若弯月，唇如点樱。男装遮不住她的娇俏却也添了几分英气与不羁，引的过客频频回头。

　　“好生俊俏的小公子。”小二应和了声心想，不敢多看，连忙低头。

　　郗芷本还有几分不自在，但很快便被那台上说书人吸引了目光。

　　“且说当年旧事，昭夕第一阁——清云阁。”

　　说书老头捋了捋胡子，将醒木一拍。

　　“天下药阁，若清云阁称第二，那是无人敢称第一啊。传说从古至今，天下医学宝典，稀世之珍皆聚其中，阁内药材那是价值连城，有价无市。”

　　“再说那前清云阁阁主——谢秉文。当年那可是名满天下，以精妙至极的医术与——毒术，当为昭夕才子之首。但——要论清云阁医术之最，那还得是谢秉文的同胞妹妹——谢如雪。听闻她深得其父医术真传，常于民间义诊，真真可称得华佗再世，妙手回春啊。”

　　郗芷心猛地一跳，手指一松，手中茶杯猛然坠落在坚硬的桌上。伴随着清脆的撞击声，茶水四溢。
　　“娘亲……”

　　“那如今清云阁为何如此没落至此？”堂下众人提出质疑。

　　那说书老头又一摸胡子。“不然不然，如今清云阁虽说没有当年之鼎盛，但也位列如今大玥三阁之一，怎能谈上没落？”

　　“再说，当年不知是何缘由，在封易篡位之后，一夜之间，清云阁内所有人竟不知所踪，只留下成百上千重药材毒药于阁中。谢秉文也就此失踪，杳无音讯……后昭夕国灭，清云阁自是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直到九年前——竟在大玥重出江湖。”

　　那老头醒木又一拍。
　　“你们可知如今清云阁阁主？”

　　堂下众人议论纷纷，皆是摇头。

　　“其实……我也不清楚。”

　　说书老头成功获得了堂下众人的白眼。

　　他清了清嗓子。“咳……咳，我只知道如今清云阁阁主为当年清云阁的大师姐，其余的……我便一概不知了。”

　　郗芷已经无心于喝茶消遣了。
　　“娘亲……清云阁，究竟是巧合同名还是……。”
　　她只恨这九年被义父困在昭夕城，瞒着义父组建沐霄阁便已是极限……以至于竟连娘亲的来历都一概不知。郗芷有些懊恼，思考片刻还是想暂回昭夕与义父好好聊聊母亲之事，结了帐便匆匆往昭夕城赶。

　　****

　　与此同时。
　　楼上雅阁内，沈漓靠这窗，漫不经心地听着泷舒滔滔不绝地与他分享他的情史，从礼部尚书家的娇娇小姐聊到将军府武力高强的将门“虎女”……

　　沈漓有些无聊，单手撑着头看向窗外。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那个步履匆匆的熟悉身影上。
　　“昭……昭昭！”
　　沈漓觉得他大概是疯了，就因为她的一句话，便轻信了她是他心心念念了九年的昭昭——又或者说，有了这样的念头，才能让他略微喘口气，才能给予他九年漫长黑暗生活中，唯一的而微弱的一丝光亮。

　　沈漓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衣袖随之轻轻摆动。

　　“阿钰？怎么了？”
　　泷舒有些震惊，那是他第一次在沈漓脸上看到了焦急以及——希望。
　　沈漓没有回答他，快步走出雅阁，向那个身影追去。

　　****

　　闹市。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叫卖声、笑闹声此起彼伏。沈钰被淹没在人群中，人群推推搡搡，将郗芷最后一丝背影掩盖。

　　暗处，阿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群，生怕他家公子出了什么意外，遇见什么图谋不轨的歹人。毕竟……且不说身份，就他家公子这超凡脱俗的惊世姿色——很难另人不意图不轨。

　　“哥！哥！你就不担心公子吗？” 阿星用力拍了拍站在他身旁的阿熠。

　　“据说……昨晚的那个刺客——是个女人！我看啊……八成就是看上了公子的美貌！啧啧啧，这世道，可真是乱。公子可是普通人可以肖想的？”

　　阿熠看着弟弟摇头晃脑，分析地头头是道的样子，觉得好笑，低头摆弄了几下自己的剑。

　　“阿星，你见过公子动手吗？”

　　“动手？难道公子会武？就公子那羸弱的身体？”

　　“不是武，而是——毒术。”
　　说罢，用手指敲了敲还未反应过来的弟弟的头。“你忘了？公子的师父可是谢先生。谢先生又是谁？那可是前清云阁阁主，昭夕国最擅用毒之人。”

　　“你看你，也跟了公子十几年了，曾今还是公子的伴读，记住的东西还没我多。”阿熠笑骂到。

　　阿星似是不服，嘴里嘟嘟囔囔的，继续看向人群。却发现……他家公子早已不在人群之中。身侧阿熠眉头微皱，捕捉到人群中几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人，他握紧手中的剑。

　　“追”

　　****

　　街边一个阴暗的胡同内。

　　沈漓心情似是不佳，锐利的眼神扫视着身旁跪着的众人，其中一人唇色发青，全身止不住地发抖，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明显是中毒的痕迹。

　　众人皆跪在下首，低垂着头，屏息凝神。

　　“沈秋烨又出了什么事？”

　　“就算他真出了什么事，也无需来知会我，你们自己看着处理吧。” 沈漓冷笑道，手里将装满毒药的瓶子抛起——接住——抛起——接住。

　　底下众人听他直呼陛下名讳，吓得连连磕头。

　　“殿……殿下……陛……陛下他派我们来告知您……明……明日的祭祀大典，请您入太庙参加大典。”那说话之人似是他们的头目，说罢，便颤颤巍巍地递上一封信，“这是陛下让我带给您的。”

　　“祭祀大典——与我何干？我什么时候成了宫里的人了？”沈漓走向那人，眼神里带着些玩世不恭的笑意。

　　那头目吓得连连磕头 “太……太子殿下，您说笑了不是……您自然是大玥宫中最尊贵的公子，陛下最宠爱的太子。”

　　沈漓收起面上的零星笑意，目光如炬，似是要将人心底看透。
　　“你记住，我，裴家人。不是你们的太子殿下。”说罢，便将那封信原封不动地扔进他怀里。

　　在那头目实在被吓得不行，想临阵脱逃之时，一把利剑横贯在他颈边。

　　“谁允许你们私下把公子掳走？陛下当年可是承诺过了，只要太子殿下不愿——谁也不能强迫他做任何他不想做之事。”
　　剑光凛冽，阿熠眉眼沉着，无法忽视的气场从剑尖释放。

　　“是……是，小的记住了，这……这就回去和陛下说。大人……您……您就放过小人吧。”

　　阿熠看向沈漓，沈漓微微点头，那冰冷的剑瞬间回归剑柄。那小头目连滚带爬地将地上那不省人事的人拖起来，招呼着属下离开这个另人恐惧的地方。

　　“等等。” 沈漓将一个小瓶子扔向他：“一个小时后，他——会死。”
　　那头目连忙跪下磕头：“谢殿下恩典，谢殿下恩典！”

　　寒风吹来，沈漓似乎有些受冷，轻咳了几声。

　　阿星连忙将准备好的大麾给沈漓披上。“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吧。”

　　****

　　昭夕城。

　　郗芷焦急地冲进奕风的院里，却还是空无一人。

　　“什么事，竟要耽误如此久的时间？” 郗芷有些疑惑，对奕风近些天忽然的忙碌有些不解。

　　后山静悄悄的，风声为夜色增添了几分静谧。微风轻拂过耳畔，带来丝丝凉意。

　　郗芷却在这丝静谧中捕捉到一阵从地下传来的，微弱而不规则呼吸声。她的心微微一颤，继而闭目凝神，试图继续捕捉那阵声音。
　　而那股细微而缥缈的声音却迅速消散在夜空中。
　　“难道是听错了？”

　　郗芷有些疑惑地回房。想到义父接下来几日应都不回家，她有些担心。
　　“这下可怎么办？还没搞清楚清云阁的事呢。”

　　突然，昨晚那张俊俏的脸又出现在了她脑海中。

　　“今晚——今晚不行，他身体那么弱……得好好休息？”
　　“明日？明天去找他买消息。至于……至于报酬嘛……大不了给他当护卫，他这顶人头，在江湖，可是值不少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