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玥》凌祭安

2、借宿

　　披衣点灯，汪孝孺提着灯笼来到院门口，打开院门便看见原本住村尾的大胡子老田领着一个着一身白衣袍的年轻人微靠在门边。
　　两人见院门开了，皆立马端正站好。
　　老田上前拱了拱手：“汪夫子，这么晚了还来打搅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位年轻人是今早不小心闯入咱们村的，到发现他时已经是天色昏暗，再送他出村也不大安全……
　　村里大家伙儿都没有多的地儿，就想着借您的西厢房对付一晚，等明早天一亮，我和我婆娘正好要去镇上，顺便带他出去，您看可行吗？”
　　汪孝孺稍稍上下打量了这年轻人一番，见他一身白衣袍，腰间系带一柄长剑，模样长得倒是挺周正的，又想到午饭时学生阿牛所说的“神仙”，应该就是眼前的年轻人了。
　　微微一笑，上前朝两人回礼道“这位小郎君看着衣着不凡，鄙室过于简陋，常年无人情往来，故而就寝棉被也只有吾与夫人以及孩儿所备，并无多余的，要是不嫌弃的话，自当愿意让郎君歇息一晚。”
　　谢昀被老田用胳膊肘微撞了一下，上前一步正准备开口，却被老田抢先了一步“欸，没事儿，年轻人火气旺，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再说现如今都四月份的天了，暖和着呢，或是我从家里带一床被褥来也是使得的，哈哈哈哈！”
　　老田兀自一个人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谢昀心里的白眼都快翻到天灵盖上去了。
　　好不容易有一个睡觉的地方却没有棉被，这老头为了蹭地方连这种没脸没皮的话都说得出口，合着受冻的不是他自己就成，看来小时候被拔掉的胡子还是太少了。
　　不着痕迹地踢了老田脚后跟一下，谢昀朝汪孝孺拱手端正回道“叨扰夫子了，应该是夫子不要嫌弃晚辈才对，明日天一亮，晚辈一定尽早离开，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见面前的年轻人有礼有度，不似那骄奢淫逸之辈，汪孝孺点了点头，提着灯笼转身往回走了。
　　看样子应该是同意了，老田朝谢昀挤眉弄眼，咧嘴嗤嗤地笑。
　　见汪孝孺走的有些远了，老田不再嬉皮笑脸，端正身形小声附耳对谢昀道“你说的那什么‘紫竹节’神秘组织我和主子一直在查。
　　只是主子公务繁重，也无暇顾及，我又是一个从军队里退下来的伤残人士，能力有限。
　　但既然他们有那个闲心和时间想要渗进谢家军，那我就好好的陪他们玩儿上一场”
　　指节捏得响动，脸上的大胡子也掩盖不住他戏谑轻挑的嘴角。
　　“知道了！”谢昀无语。
　　自从老田左腿负伤从军队里隐退下来，这也快十年了，怎么还改不了他咋咋呼呼顽劣的性格，鬼灵精的脾气不但没有被磨灭，反倒是与日俱增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明日不是要回去吗，路上再说吧”一把将老田往回推，谢昀忙要将院门栓上。
　　“欸，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小子刚从渔阳回来，想叔不想，想当年我带你去军营玩儿，你骑在我脖子上，好家伙，一个没注意你就尿我一身。
　　一眨眼你就长得和我一般高了，过几年便能指挥得动谢家军了，嘿嘿，好小子，叔没白疼你！”
　　谢昀臊得满脸通红，直把老田往村尾赶。
　　“知道了！知道了！田叔，明日再说成吗，我都困了。”
　　天色昏暗，老田也看不出谢昀满脸红霞和羞红得快滴出血的耳朵，以为谢昀是真困了。
　　咂咂嘴，老田兴趣黯然道“那好吧，你早点歇息，明日一早我就来接你”，说完便深一脚浅一脚往村尾走去。
　　谢昀嘴里嗯嗯啊啊胡乱答应着，快速将院门拴上，几个深呼吸，等平复了心情后，才朝着西厢房走去。
　　走到门口，看见汪孝孺在铺被褥，临窗的几案上还有两大碟精致的糕点。
　　谢昀有些不知所措，忙上前制止汪孝孺道“夫子，这可如何使得，本来只有三床被褥，您将被褥给了晚辈，那您不就要受冻了么，晚辈是年轻人，皮糙肉厚不碍事的。”
　　这村子好久没有进来过外人了，虽民风淳朴，可也是真的穷。
　　汪孝孺先前的一番话本来就有试探之意，衣着考究的小郎君误入野村更是十万分之一不可能的事，想看看这年轻人是不是真如老田所说不嫌不躁。
　　其后的应答也是他没有想到的，还算满意。
　　将被褥铺好后，汪孝孺坐在临窗几案右侧，倒上一杯刚刚温好的茶，示意谢昀坐下品一品。
　　谢昀恭敬的接过茶杯，坐在几案左侧，举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顿觉五感清明通畅，唇舌喉无一不生津留香，这是自己从来没有喝过的茶类品种。
　　复又举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惊讶这世间竟有如此回味无穷的茶，忙对夫子道“夫子，这茶......”
　　汪孝孺将年轻人的神色举动一切都看在眼里，摸了摸长须，故作谦虚道“这是我那孩儿平日里闲暇无事上山采到的草药和茶叶花卉混合而兑成的茶水。
　　还算入得了口，若不嫌弃，小郎君可以配这糕点填一填肚子，哦，这糕点也是我那孩儿做的。”
　　虽没有炫耀之意，但一字一句不经意皆是一个老父亲对于自家孩儿的骄傲与爱怜。
　　谢昀微微笑，拿起一块绿豆糕尝了一口，不经意间皱了一下眉，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这味道的糕点好像在哪里尝过一般。
　　稍稳住心神，谢昀将整块绿豆糕吃下去后，想着今晚就寝的被褥，对汪孝孺道“夫子将被褥给了晚辈，那”
　　汪孝孺打住他的话头“我夫人前几日去镇上，还没有回来，这床被褥是我的，今晚我盖她的就是了。只是，委屈小郎君了，没有崭新的被褥来招待你”
　　“哪里哪里”谢昀连连摆手“夫子能慷慨给予晚辈一个避身之所，晚辈已是万分感谢，哪里还有其他过多的非分要求，打搅您已经是万分抱歉了”
　　见年轻人语气诚恳，是真的不嫌弃，后汪孝孺随意嘱咐了几句，便离了西厢房回去睡觉了。
　　送走汪孝孺后，谢昀就着茶连吃了好几块绿豆糕。这糕点味道分明是在哪里尝到过，可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谢昀不免有些懊恼。
　　肚子里积了食，也不便马上上床睡觉，脱去衣袍，解下佩剑，谢昀只着白色里衣一边在床上打坐，顺便理清楚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去年过完年，父亲母亲就频频向二叔暗示，想将自己从渔阳军营调回京城。
　　自己上头的四位兄长陆陆续续成婚后，带着嫂嫂们搬离侯府前往各自历练的军营去了，偌大的侯府，就只住着两位主人。
　　清净使人生闲心。
　　这不，三天一头疼脑热，五天一大病的，书信漫天飞的让自己回家 。
　　最后实在是烦不过来了，只好让暗卫小九去应付那些信件。
　　也亏得小九从小跟在自己身边，每回夫子让抄书，全丢给他，自己的笔迹他能模仿个十成十，骗两个老顽童还是挺管用的。
　　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两个老顽童见装病没用，就开始往军营里寄京城各宗室贵女名门闺秀画像。
　　时间一长，被叔伯和副官们发现后，就经常拿画像这事取笑自己了。
　　忍无可忍，这件事必须要解决了。
　　自己向二叔请示了一个月的休假，刚回侯府，就被母亲安排了五日的家宴。
　　而后又是踏青赏春，又是画舫游湖的，大半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事情一点没有解决不说，还让那两个老顽童变本加厉，赶鸭子上架似的，还想要自己每日赴约一位他们中意的女子。
　　想想回府这些天，竟比自己在军营里训练还要累。
　　趁管家与父亲母亲商量事情，自己从后门悄悄溜了出来。
　　满京城也不敢乱逛了，打发小九去醉仙楼买上几坛子醉八仙，自己独自一人前往谢家京郊的庄园子，打算散散心，想想这事该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