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春》诗楚

3、枯木逢春

　　重度抑郁，明明是那样窒息，他却仿佛在描述得了一场小感冒一样轻松。

　　“可你为什么会重度抑郁她没有告诉我，想必你也没有跟妈妈说过吧。”

　　霁年垂眸：“说了也没用，她只能担心我。”

　　“哦？要不然你跟我说说呢？或许我能帮助到你。”

　　霁年抬起眼帘，脸上依然挂着笑意：“老师，我劝您最好不要当救世主，免得自己也染上一身阴暗。”

　　眼前的男人托着腮，不以为意地笑问：“我看你现在挺正常的，怎么来的……‘阴暗’一说？”

　　确实是这样，霁年看起来和其他孩子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加明朗乐观，根本不像是一个有抑郁症的人。

　　霁年深呼一口气，释怀般道：“是，我现在就挺正常的，能说也能笑，所以老师不必在我身上花这些心思了。”

　　此话一落，许青虚了虚眼睛对霁年打量着，狐疑道：“你真没事了？”

　　“没事了。”

　　“不信。”

　　霁年难得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浅笑，许青心情也晴朗些许。他接着道：“你和你那个同桌还真是，两个闷葫芦，什么事都憋着不说，都得让人追着哄着诱导着才吐出来。”

　　闻言，霁年的眼神亮了一些，表示好奇。

　　许青达到目的，心里扬起笑容。却又故作淡定拿起桌上的水杯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水，“你想知道啊，但我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告诉你的话，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如果你想要了解，不妨试着跟他多接触一下。”

　　“所以，老师您还是要我帮助他？”

　　许青抬起目光，嘴角挂着笑意，伸手推了把眼镜：“并非单方面帮助，而是，肝胆相照——”

　　霁年在回班的路上，脑子里一片空白，这老师可真是太奇怪了，为什么一定要他跟那个冰块搞好关系？那个冰块的内心又有怎样的伤痕呢？

　　他不知不觉走到了班级内，这节课恰好是自习，班级内喧哗不断。即使是尖子班，刚刚开学还没有收心的同学们很难静下心来学习。

　　当然，除了中间第二桌那位。

　　霁年走到位上，本在思考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骚扰他，却不想那人先开了尊口：“这个是上节课的知识点，你先看着，不懂再问我。”

　　霁年看着被推到自己桌面上的知识点有些受宠若惊，他居然真的这么认真帮助自己。

　　“哦……谢谢。”

　　霁年拿起知识点从头到尾扫了一边，字迹工整又简单明了，并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见他确实很认真完成许青交给他帮助自己学习的任务。

　　像这样“肝胆相照”吗？好像也不错。

　　霁年拿着知识点，眼神却直勾勾看着自己身旁认真学习的那人，丝毫不加掩饰。

　　即使是专注力超强的江枢言，也难免被他看得有些吃不消，便不知所措揉了揉耳朵，他竟然忘了自己下一步想要做什么了。

　　看着眼前因为自己的目光而变得紧张的人，霁年心中暗笑。他原来这么可爱啊，还以为他真的像机器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呢。

　　江枢言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无序，而霁年就那样细细看着他翻过的张页，直到江枢言翻出一张风景画，霁年眼睛一亮：“这个，我看看可以吗？”

　　江枢言没回答，只是默默将画递给了他。

　　那是一张用黑色签字笔画的风景速写，而那场景就是距离学校不远的一条小巷口。在只有黑白的压抑画面中有些许的过路行人，为这张画添了那么些许的人间烟火气。

　　“透视和结构好棒，你也是美术生吗？”霁年问。

　　江枢言摸摸耳朵，低声道：“不是，只是爱好。”

　　“那你真的很有天赋，没想过报一个美术特长吗？以你的文化课成绩可以考国内最好的大学呢。”

　　江枢言顿了许久，才抽回画，不带一丝感情地回复：“算了——”

　　霁年撇撇嘴，也没再接着往下说。

　　果然，还是个闷石头。霁年心中郁闷。

　　齐诗雨此时小心翼翼回头，低声问：“霁年，老师把你叫过去说什么啦？”

　　“也没什么，就是想了解一下我而已。”霁年笑答。

　　齐诗雨将信将疑。而就在此时，四五个人乌泱乌泱围了上来。

　　同学们对于班上来了一位会算命的“神仙”这件事，还是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好奇，即使是班主任已经来提醒过，也依然有那么几个人愿意以身试险。

　　“年哥，上节课说的占卜……嘿嘿，还算数吗？”康宇凑上前，搓搓手试探道。

　　他身边几人也跟着帮腔：“是啊年哥，不能不算数了吧？咱可不能因为老大进一次班就食言啊！”

　　霁年看着这一群人，可不知这么算要算到猴年马月，便故作苦恼揉了揉眉心，“可你们这么多人，我哪算的过来啊？”

　　“那就先算我的！我来的早！其他的算不算都无所谓！”

　　“喂康宇，你这就没意思了啊！”

　　眼见这一群人要嚷嚷起来，霁年正打算开口劝解，却不想自己身旁那人冷声道：“现在还没下课，你们别来打扰他。”

　　那群人呆住，面面相觑的模样甚是滑稽。康宇愣了一会，仿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于是向霁年确认：“这话刚才……是你同桌说的？”

　　霁年看了看自己身旁，又回过头轻描淡写道：“除了他在这个方位还有别人吗？”

　　康宇惊地跳了起来，他猛然一拍手，随后大笑：“我草哈哈哈哈哈哈哈！江枢言说话了！江枢言居然主动跟人说话了！”

　　这一片人都因这“重大事件”喧闹起来，周围的同学们瞬间被他们吸引住了视线，霁年还不知所云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什么？到底怎么了？”霁年被他们弄得有些无措。

　　康宇凑近霁年，将胳膊搭在那人肩膀上，满脸堆笑：“我就觉得啊，我今天应该去买两张彩票，肯定中大奖。”

　　霁年也并非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激动，但内心着实觉得没这个必要。他扭过头去看自己身旁江枢言的反应，却发现那人此时正拳头紧握，虽然他低着头，但注意力终究也还是回不到课本上了。

　　他有些难堪了，在这些调侃声中。

　　这并不好笑，也不新奇。

　　霁年皱了皱眉头，将康宇的胳膊拿开，对着那一帮人冷声道：“他说了，现在还没下课，你们回去吧。”

　　霁年冷了脸，那一帮人格外不知所措。也只好茫然地逐个回位了。

　　“霁年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一直笑呵呵的，忽然脸就黑了。”

　　“嗨……有钱人的心思谁猜得到呢？”

　　那一群人窃窃私议，霁年也丝毫没在意，只是将目光投向自己身旁那人，沉默良久，也没有开口说话。

　　然而过了半响——

　　“谢谢你。”

　　两人异口同声。

　　他们两个四目相对，呆滞了很久，还是霁年先莞尔道：“谢谢你帮我解围。”

　　江枢言显得有些无措，堵在嘴边的话也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轻声道：“没事。”

　　也谢谢你不认为我是个怪人。

　　霁年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道他是想要说什么了，于是他靠近江枢言，轻笑道：“其实不用那么在意他们怎么看你，也不用觉得自己很奇怪，你很好，真的——”

　　看着霁年弯着眉眼的模样，江枢言好似觉得心中最荒芜的地方冒出了新芽，正蓄势待发，将要带来所有的光晕与美好。

　　温暖，又耀眼。

　　江枢言沉吟不语，不知该和霁年说一些什么，也只能重新垂下头，去看那页已经被自己盯烂的章节。

　　他已经装不下知识，脑海全都被弯着眉眼的少年给占据了。

　　那就好像自己的灰色世界中出现了一个带着色彩的身影，他正在不远处，点亮自己心中的逼仄昏暗的小巷。这感觉实在太过温柔了。正如沙漠里一片汪洋的温柔海，让人沉溺；也如凋零的老树，渐渐溢出春色，枯木逢春般让人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