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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说难处,大伯无奈强点头 ...

  •   岭州远郊的农户花家,白绸飘扬的孝幡在冷风瑟瑟抖动。院中临时搭建的灵棚里面,不时有前来吊唁的人,里里外外的进进出出。戌时更锣刚刚敲响过,本就不多的人渐渐散去,这家各屋陆陆续续上了灯。

      灵棚正中间放了一具漆黑的棺材,前面用煤油碗燃了两盏长明灯,长明灯中间放了一碗半生不熟的米饭,上面直直的插了两根筷子。最前面是一个火盆,装了半盆的火纸灰烬。

      棺材的左侧摆放了一排花圈挽联,棺材的右侧用稻草铺了一片有四方卧榻般大小地方,上面并排沉沉睡着两个娃娃,一个五岁上下瘦骨嶙峋的女孩,一个七岁上下呆头呆脑的男孩。最边上侧卧着一个体型健硕穿着孝服的中年女人,一旁坐着的同样身着孝服瘦弱顺从的男人正是她的丈夫花长山。两个人靠得很近,正在窃窃私语的说些什么。

      “这...这...这怎么能行呢?可是许氏才走没几日......”女人说了一句什么,花长山立马着急的涨红了脸,但说话声音很小,言语间满是拒绝和惊诧。

      听完男人的话,女人一个咕噜坐了起来“有什么不行的,东屋那边人都死绝了,难不成还要我们替她养活这个讨病秧子不成!!!眼下家里是什么光景,给爹办事花光了家底,娘病倒了要花钱,二丫头要说亲要花钱,纬小子入学堂要花钱,家里这么多张嘴见天就要吃饭穿衣,还有这个年是过也不过了!!”张氏语气坚决,言语流利,似早有筹谋。

      “我也知道家里困难,可...可...可...她临终前是托爹亲口应下的,爹还.....”女人提的这些事实,他确实无法反驳,但是提起父亲,花长山一抹哀色浮现在脸上,看他了看正中的棺材,嘴唇嗫喏了几下没继续说下去,眼圈却泛起了红。

      “哼!!!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张氏没注意到男人神色变化,自顾自说着“这个许氏,真是一肚子坏水,死前仗着有身子,拖累家里多少银子抓药看郎中。平日里活计也不做,就知道一味的躺在床上装病骗可怜。好了,临了临了了,还给我留着一手,说什么自己命薄,绣儿可怜,望祖父垂怜,亲自抚养她长大。我呸!说的楚楚可怜,好像有谁虐待她似的,传出去我这当家大伯娘的面子往哪里搁。”张氏语速很快,语气愤愤不平。

      花长山叹了口气,低声道“长峰走了以后,弟妹.....也是不容易”

      其实花长山知道许氏为什么临终前特地要把绣丫头托付给年迈的祖父。但是面对自己凶悍的婆娘,自己没有本事还惧内,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来。自从锦纬出生以来,母亲把管家全交给自己的婆娘,这些年来张氏几乎在家里横着走,自己不说了,母亲因为宝贝孙子,完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父亲还能说她一二,可如今父亲也不在了....

      张氏听了自己的丈夫同情别人一下子急了,手指着东侧屋激烈的反驳道:“她不容易?她不容易!我容易吗?我容易吗?管家大伯娘好当吗?这家里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事情哪样不是操持,爹娘要孝顺,红儿,纹儿,纬儿哪个又不要我养活。

      自从那瘸子死了,家里所有的农活都是靠我们两个出力,东屋那两个赔钱货,就是会装病卖乖,整天病恹恹的,隔三差五的不是这个吃药就是那个请郎中。这大半年来家里给她们花了多少银钱?平时家里有些好吃的还都要紧着她们娘俩。上个月好不容易拿新米做的粉蒸肉,纬儿都没吃上几块,那丫头倒好意思吃了三块。今年的秋收,许氏更是连床都没下,却好意思张罗女儿吃新米呢。”

      “弟妹不是有了身子,而且那日是绣儿生辰——”花长山捏着衣角小声的反驳,话没说完就又被张氏打断。

      这次张氏像是被点着了一般,直接站起来,激烈的说道“谁没怀过孩子?就她金贵?我怀身子的时候有她这么娇贵吗?我怀幺儿的时候还下地干活呢.....”张氏双手叉着腰,理直气壮。

      花长山本来还想尝试一下据理力争,听到这句话,又彻底偃旗息鼓了。

      话说当年张氏一连生了两个女儿,眼看族中其他门户男丁一个接一个的出生,花家老两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待到第三胎的时候,刚坐稳了身子,花奶奶便特地从镇上找了稳婆来看,那不着调的稳婆只看了一眼就对花奶奶胡乱说一通,大致意思是张氏男丁无缘,这一胎仍然是女孩。老两口一听在六月天就如寒冬腊月掉进了冰窟窿般绝望。把花家续后的希望转而全部放到了小儿子小儿媳妇的身上,好吃好喝的不必说,更是经常拜观音,请神婆......

      而张氏呢,花奶奶不再事无巨细的细心照顾了,能做的活也留给张氏。不过大部分都是洗衣服做饭的轻省活计。忙不过来的时候确实带着张氏下过一次地,但她基本没做什么,割了两次麦子都喊肚子疼,难受,然后就躺在地头休息了。后来锦纬出生,竟然意外是个男孩,全家人都是喜上眉梢,母亲更是爱不释手。从此张氏一有不如意就会拿这件事情出来说辞。七八年了,全家无一人能反驳。

      张氏看丈夫默不作声,立马加大音量道“我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受苦受累的伺候东屋大半年,到最后不仅什么都没得,那短命鬼还防着我,特地指定让爹来养她女儿。现在外头人人都说我心肠歹毒苛待寡妇,宁愿让七老八十的老爷子养她女儿都不要我,还说我这个做大伯娘的年轻力壮却图清省侄女都不养,白累着老爷子一病不起,就连旁边的牛婶,张婶都整日里在嚼舌根子。

      哎呦,这外头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了,里头那个病秧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娘死了以后,连一个好脸色都没给过我。每每见到我都是一副活死人脸的样子。

      也就是我这直肠子比不上她许氏弯弯绕绕十八个来回,人死都死了,还耍尽手段,让我白受了累还没得一个好名声。我自己的名声坏了就算了,关键是人家还在背后诋毁几个孩子啊,红儿是定了,但之前有几家媒婆来给纹儿说亲,这几日都没动静了。肯定是受我的名声累赘了”

      张氏说着抬起袖子假意擦拭眼角似有似无的泪。

      看着自己婆娘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花长山害怕吵醒旁边两个孩子,也怕吵来母亲,连忙靠近张氏温声劝慰“哎呀!你就是想太多,你管外头人说的作甚,你这么辛苦我们全家都是晓得的。明日我就去跟那爱嚼舌头根子的张婶牛婶说理去。”

      张氏得到丈夫的劝慰,直到自己的哭嚎有了效果,于是再接再厉继续诉苦“当初我嫁给你就知道你是窝囊本没事的人,我也认命了,所以这些年来,我不求像李家老大在镇上开绸缎庄挣大钱,也不求你像隔壁孙秀才那样,能读出书,考了秀才,帮助家里减赋,当教谕赚学粮月俸。但是好歹你在家里小事情上要搭把手啊。

      人都说我和许氏不和,这是因着什么,别人不知道,你不知道吗。许氏刚过门那会,我们妯娌两个不也都是客客气气去的。可是后来你伤了手,那瘸子摔断了腿,这家里光景就一日不如一日了。那两个病秧子隔三差五就要看病花销,每日银钱就这么多,别人分了,咱们就要紧了。若不是她们红儿的嫁妆也能丰厚些不是?

      你就知道点头,摇头,要你有什么用,反正最后受苦受累的都是我。我苦命的纬儿,连孙秀才都夸他聪明,却没托生在好人家,学堂都进不去。纹儿生的那样水灵,却凑不齐丰厚的嫁妆嫁个好人家,最后免不得和她姐一样,嫁给村里的穷酸的农户人家。哎呦,我这命也苦呦,这一大家子老老小小的,哪个不靠我操持。今天一大早卯时到现在我都没喘口气,双手冻得生疼,哎呦,我这苦命的呦~~”

      张氏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不平,动情处还挤出了几滴泪水,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到最后索性扯掉头上的孝帽下来擦眼泪。显得十分痛彻心扉,不过哭的雷声大,雨点小,多数是干擦,揉的眼睛通红,倒也有了最终效果。

      面对着声泪俱下的声声控诉,花长山一时间没了主意,只能立马妥协。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说着,怎么还哭上了。都听你的就是了,你好歹小声些,别让人听见了。”花长山熟练的扶着妻子坐回椅子上,又是擦眼泪,又是腾出一只手在女人的后背上一下一下的顺着气。

      听到丈夫松口,张氏终于平静下来了,重新压低声音,拍着胸口信誓旦旦道:“我不怕人听见,这家里总共这么多口人,红儿,纹儿,纬儿总归是明白我的甘苦。娘身体不适早就歇着了”说完顿了顿转头看了看旁边睡着的女娃娃“莫说这丫头睡了,就算醒着,她病病歪歪的,想来也不碍事。就算听见了没什么,我不怕她听见,听见了倒好了。都说不是自己的骨肉养不熟,也让她提前知道知道我有多么不容易。你看见没,这几日她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现在不敲打敲打,将来恐怕能爬到我头上去。”

      花长山见状,搂过女人的肩头,讨好似的安抚道:“她才五岁,懂什么呀,还是咱们红丫头好,这几天家里乱糟糟的,我看多亏了她一边做嫁妆,一边还能帮这些。”

      提起自己长女,虽说长相粗苯,可嫁妆竟没要自己一个子儿,张氏也颇为得意:“那是,也不看是谁身上掉下来的肉。不过红儿虽好,到底老实木了些。还是纹儿可心。这几天不是她在身边时时陪伴着我,我是万万不能如此顺意的。纹丫头的亲事你给我上点心,我一定要给她寻一门殷实人家,可不能跟红儿似得,那王家一来,那就随随便便应了,听到没。”

      花长山小声询问二女儿的婚事:“纹儿的亲事,之前张媒人不是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么,真的就没后话了?”

      张氏说了半天显然是口渴了,拿起边上水壶一口气喝光了,鄙夷道:“那死虔婆,不提也罢。说什么我们家里有丧失,对方忌讳,要再等等。不过是些托话罢,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家,不过是托着家里有些地罢了。他们要等等,我还瞧不上了。过些日子我去请镇上的孙媒婆来,凭纹儿的品貌,配个秀才也是绰绰有余。说不定啊,将来也能当上一家子主母,带我们享福呢。”

      “普通人家就好,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好眼光太高”花长山是个朴实的农民,从来没有想靠儿女跨越阶级,没有天灾人祸的话,做一辈子农民也是不错的。他私心里觉得王家那样老实本分的庄户人家就很好了。

      张氏深深的白了没出息的丈夫一眼:“我知道你没大志向,要当一辈子的农民你尽管自己当,没人拦着你。只是我的纹儿,纬儿将来一定有出息,不用守着这几亩地过活。所以那丫头的事情你必须听我的。你不要拿爹说事,他都已经死了,能给家里生出一个子儿的花销吗?”

      花长山知道自己没本事,所以每次谈到钱的事情就像是被拿住了七寸,他脸色发紧,欲言又止了几次,终于开了口“都怪我没本事,连累了你和孩儿们受苦。这事我只怕那许家....”

      “许家能有什么,虽说原本家里出过县太爷,不过早就落魄了,不然也不会把女儿嫁到们这种农户人家来。且许氏都是嫁出去的女儿,已经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不过是面上关心罢了。那舅爷说是想把那丫头带回去,我看也就是客气客气,你没看她舅娘当时脸色都变了吗。再说了,那丫头到底还是姓花,自然当由花家做主。只要我们动作快,消息捂的紧,就算那许家知道了,我也有法子将他们打发了。”

      “你已经都打算好了”婆娘的话让他心里一沉,他知道张氏已经做好了打算,这事情已经由不得他做主了。

      张氏面色得意,微微一笑“我已经打听好了,镇上有个周转河北的人牙子,回头就交于她,远远的卖到几千里以外,人不知鬼不觉的。对外就说那丫头病的重,在城里治了几日没了。”

      花长山不置可否,只是木木的转头看着熟睡的女娃娃,想起自己小时候和弟弟相处的时光,心头一阵酸涩。

      “你倒是说话呀,发什么呆呢”张氏看丈夫又不言语,急了起来。

      花长山见妻子面色开始发紧,生怕一句话说错了,又踩上爆竹,赶紧俯身连连点头:“行!行!行,都听你的。时候不早了,你不是卯时忙到现在吗,赶紧歇息吧。明日还要出殡发丧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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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说难处,大伯无奈强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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