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所用》九尾绥绥

2、人面血桃

　　人间，天庆三年，南楚之地。

　　夜，很黑很浓的墨色，铺天盖地泼洒下来。

　　浓墨里轻轻撕出一勾新月，冷冷地照着一片稀疏的小树林，树林不远处，有一间废弃许久的木屋，屋里有人生着火。

　　几个年纪较长的道人在屋子里头，一边围着篝火取暖，一边取出盘盏饮酒，好不快活。

　　门外按剑候着的是几个年轻弟子，却在冷风中瑟缩着身子。

　　“师兄们在屋里貂裘向火，推杯换盏的何等快活，咱们却在这里吹冷风！”

　　“师兄们劳苦功高，你就少抱怨了，有本事，你也去夺几个妖怪内丹啊！”

　　那人听了这话哼一声就不理他了，转头走到一个面皮白净的小道士面前，踢了踢他的屁股，“喂，楚灵则，又在偷懒了是不是？”

　　那小道士脸上阵红阵白，他打小身子骨弱，自然不比这些师兄们耐寒，所以只好缩着身子在角落里避避风，“陈师兄，我……”

　　姓陈的道士笑了笑，“别怕，师兄只不过交代你一点差事。”

　　楚灵则道：“师兄尽管吩咐！”

　　“等会儿，房间里的火小了，你去添添柴火！”

　　“好。”

　　楚灵则起身就去林子里捡柴火，其他人都在屋外的空地上也弄了个火堆烤火喝酒。

　　灵则一进屋，就见陈师兄笑嘻嘻地等在火堆边，“啊呀你回来啦！”

　　“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陈师兄”笑道：“师弟快看，师兄的乾坤袋里好像有东西在动，咱们打开瞧瞧？”

　　楚灵则摇了摇头，“这不太好吧？”

　　“陈师兄”脸色一沉：“师弟，难道你不听师兄的话吗？”

　　楚灵则只好捏了个决，念动真言，对着那穿杏黄道袍的师兄腰间乾坤袋一指，乾坤袋果然开了好大一个口子，“陈师兄”赶紧伸手往里掏了一阵，摸到一个琉璃小瓶子，里面装着孔雀妖碧绿色的内丹。

　　“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灵则好奇地凑过去瞧了瞧，就见陈师兄突然变成了一个紫衫女子，提起拳头就往他脑门上邦邦揍了两拳，揍得他两眼直冒金星。

　　“陈师兄，你怎么变成女的了？”楚灵则晕乎乎地说完这句，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多谢你啦小道士！”月娍捏了捏他的脸，然后将琉璃瓶塞入怀中，又变成了楚灵则的样子，悄悄走到林中去拾柴火。

　　她还没走出林子，就听见身后喊打喊杀闹成一片，当即加快脚步往山上跑去，没想到，还没跑几步，一个蓝衫道人疾掠而来，如一只大鹤般从她头顶跃过。

　　“小妖精，还不将那内丹还来！否则连你的性命都不保！”

　　“师、师兄！”楚灵则一干人等这时也终于追上。

　　月娍从腰间解下一条天蚕鞭，啪的一声响，那鞭子旋即往哪道人身上抽去，道士一剑就将她的鞭子削成了两截。

　　“快把内丹拿出来！”

　　“姑娘，快把内丹交出来吧！”灵则担心师兄真灭了这小妖，全忘了方才挨了她的揍，所以忍不住劝道。

　　月娍冲他盈盈一笑，然后对着那个凶巴巴的道士说道：“臭道士，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敢不敢，到那边的大石头上跟我单挑？”

　　蓝衫道人冷哼一声，见她如此冥顽不灵，遂应了她，甚至还从楚灵则手中抽出一把宝剑，丢了过去，“拿着！”

　　月娍接过剑，踱着步子就到了山崖上的一块大石头上，山风猎猎，吹起她的衣摆和长发，她一脸视死如归的盯着眼前的敌人。

　　她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可是她也不可能跟这些道士求饶，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是妖就要杀死，还要夺这些小妖的内丹，简直比妖怪还坏！

　　月娍手握长剑，倏地出掌推动剑柄，那剑极快地飞了出去，“看剑！”

　　剑尖微颤，陡然绽出数道光华，耀眼灼目。

　　老道长剑一横，剑尖吐出青芒，化出道道剑气迎击。

　　便在光华陡涨的刹那，月娍身子一扭，陡然从大石上跃下，跳入脚下的万丈深渊。

　　她是妖嘛，运气好的话，应该摔不死。

　　可是，山风呼啸着从她而后疾掠而过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慌了。

　　月娍忍不住闭上眼睛，半空中忽然一道白影袭来，只见九条雪白的尾巴像一把大伞在她面前散开，其中一条倏地缠住她腰身，将她死死拉入地下深潭。

　　那潭水不知道要多深，一直拽了半个时辰，她几乎快要溺毙而死，突然，她整个人被拉出水面 ，丢在了地上。

　　缠在身上的尾巴也瞬间如烟消散了。

　　月娍昏了过去，不知几昼几夜，醒来后，湿透的衣衫已经干得差不多了，睁开眼，只看到溶洞内倒挂着的钟乳石和蝙蝠，钟乳石发着色彩斑斓的的冷光，蝙蝠窸窸窣窣小声叫着，那豆子大的小眼睛，好像看到了新鲜食物一样，冒着渴望的光芒。

　　月娍浑身打了个寒颤，石壁上密密麻麻挂着成千上万只蝙蝠，她这一副身子，也不够它们吸啊！

　　“你是谁啊？是南宫大人点的外食吗？”

　　“南宫焕，你的外食到了！”

　　稚嫩的童音蓦地在头顶响起，哇哇乱叫起来，月娍仰起头，怔住片刻，头顶居然是一棵高大挺拔的千年桃树，树上结了千千万万长着娃娃脸的桃子，一个一个的试图叫醒那个叫南宫焕的妖怪来吃她。

　　月娍恨不得给这堆死桃子邦邦两拳，“别叫了！我才不是外食呢！”

　　桃子精们默契地“咦”了一声，齐齐整整地回答道：“那就是堂食！”

　　“南宫焕！南宫焕快醒醒！你的堂食到了！”

　　桃子们吵了一阵子，忽然又安静下来，一个桃子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问这个做什么？”

　　“妖生固有一死，或重于苔藓，或轻于猴子毛。”

　　月娍嘴角一抽，继续问道：“所以，和我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关系呀，就是记录一下，到时候我们可以按照这个品种给南宫找外送美食！”桃子精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呵……”月娍内心顿时有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那好吧。其实我的名字叫做月娍，月亮的月，女字加一个成字，就是……”

　　好离谱啊，桃子居然还掏出了纸和笔在认真记录！！！

　　“咦，这个品种好少见啊！”

　　“是啊，我也没见过！”

　　“呵呵，好名字啊。”在众多稚嫩的娃娃音里，她突然听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声音，嗯，明显是个男人，声音如流水溅玉，好听得让人过耳难忘。

　　可这声音却让一众人脸桃噤声不语，月娍心想坏了，这肯定就是那个叫做南宫焕的大妖怪了。

　　“你过来，让我瞧瞧你的模样。”那人又开口道。

　　月娍啊了一声，问道：“你在哪儿？”虽然她有点害怕，但还是让好奇心战胜了理智。

　　“听声辨位都不会么？”那个声音笑得很轻蔑很张狂，听了让人很想揍她一顿，不过他又立马补充了一句，“我在树后面。”

　　月娍立马绕到了桃树后面，她一下子就愣住了，只见一把三尺青锋尽数没入那男人胸口，将人牢牢钉死在树上，不过看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是已经习惯了，看来是挂在这树上挂了好多年了，难怪只能点外食。不过，她可不是外食啊！！

　　“这位兄台，你……你在表演胸口插大剑的绝活吗？佩服佩服！”月娍朝他抱了抱拳，赞美之词溢于言表，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就这副德行，还想吃外食，做梦！

　　那人眸子一翻，冷冷盯住了她，“你过来一点！”

　　月娍心头一凛，居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真的就往前走了一点，这才借着一点微光看清他的长相。

　　好……好漂亮的……呃……男人？

　　只见那人一头银白如雪的长发，一身鲜红如血的衣袍，想是太久不见日光，面皮白净细腻，不染纤尘。

　　修眉如横远岫，长目似映寒波。

　　薄唇也失血色，微微一抿，笑得却有些凄然：“你长得真像我一位故人。”

　　“是么？”月娍怔住片刻，眼角忽蕴着笑意：“那她一定长得很美了。”

　　“你还真会自夸……”

　　“没有没有，你也长得很漂亮！”月娍嘻嘻一笑，赶紧吹捧起来，要知道人总是在一声声赞美之中渐渐迷失自己的，妖怪也是这样，说不定，他就不吃她了。

　　结果听了这话，那男人却很不高兴，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月娍忙改了口，“阁下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迷倒万千少女！阁下如此英姿，真是令我肝胆俱裂……”

　　“不会用成语就不要乱用。”南宫焕说道，但脸色的确已经缓和一些了。

　　“是是是，阁下说的很有道理，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佩服佩服！”

　　“…………”

　　头顶上一直寂静无声的人脸桃，这时突然插嘴道：“姐姐快跑，他是坏人！他要吃你哦！”

　　“闭嘴。”南宫焕伸手抓住那个多嘴的人脸桃，用力一拽，桃子嗷嗷叫了两声，肥润的身子就落入他口中，妖怪大口一张，顿时血汁飞溅，染得他一张脸如同一尊碾玉魔罗。

　　人脸桃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悚的尖叫声，直到果核从他修长的指节上慢慢滑落，周遭又恢复了一片阒寂。

　　少女身子一颤，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吃小孩啊？”

　　“别怕。”他眯起狭长的眉眼，勾唇笑道：“我不吃你。”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暂时不会吃她，毕竟他还没想好，这个白白胖胖的蝴蝶精到底是直接生吞活剥，还是烤着吃炸着吃，或者涮锅子吃。这可是这么多年来，唉……他第一次改善伙食，的确是要好好思考一下才行。

　　“我不信。你连小孩都吃啊，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禽兽！变态！”月娍变骂变往后退。

　　却又见南宫焕双眉一皱，脸上流露出很是哀伤的表情：“唉……你还真不好骗。我的确很想吃你，可是我办不到，因为你长得很像我那个故人，她长得很美，差一点，我就娶了她。所以，我怎么舍得下嘴呢？那可是我日思夜想的故人啊……”

　　放屁！鳄鱼的眼泪来了！

　　“差一点？那你怎么没娶她？”

　　“因为她死了。”他说这话时，眼里流露出一丝悲伤，一点都不像是装的。

　　月娍听完叹了口气道：“啊，那可太叫人伤心了呢！这么悲伤的话，想必你的胃口也不佳，那我先走一步了，告辞，告辞！”

　　“嗯，慢走。”

　　她旋即转身便要去洞那边找找出路，前面却突然传来一阵十分骇人的怪叫声，什么鬼？新的食客又到了？

　　“快，你躲到树后面去！它们来了！”身后的红衣男子这时好心催促她。

　　月娍柳眉一皱，急忙绕到了树后。

　　那个叫声越逼越近，震得耳朵嗡嗡直响，紧接着数只漆黑如墨的大鸟疾掠而至，直奔向那红衣男子，尖而利的长喙猛地刺进他心口，嘎嘎就开炫，疯狂啃食着他的心脏。没想到这南宫焕看起来这般羸弱，竟然双拳难敌数爪，手臂上也落下无数抓痕，心脏还是被大鸟们啃的干干净净。

　　但看起来他也并不生气，神罚数百年，日复一日，他已经习以为常了。只不过有时候，大鸟们吃得太尽兴，翅膀老是乱扇他的脸，这时候他才会提起拳头狠狠的揍回去。

　　风卷残云之后，众鸟满载而归，纷纷飞向洞里，月娍这才探出一颗乱糟糟的小脑袋，又绕到了树一边。

　　“咦，南宫焕的心又被吃了。”

　　“姐姐你快跑吧，心疼男人可是要倒大霉的！”

　　人脸桃又叫起来。

　　月娍看着他一副惨不忍睹的狼狈样，心中到底有些不忍，忖度着，要不，把他弄下来埋了？好歹大家同为妖怪一场，收个尸也是应当的。

　　“他、他死了吗？”她抬头问人脸桃。

　　人脸桃突然都不说话了。

　　那个叫南宫焕的男人也默默垂着头，一绺银发落在颊边，苍白的脸上满是血痕。她心下踌躇，还是忍不住想要看看他的伤，“喂，你还活着么？”

　　就算是妖怪，被啃食了内脏，估计也活不了吧。

　　“南宫焕？”

　　红袖倏地伸过来，一只手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可是在唤我？”

　　他将她奋力揉进怀中，尖利的牙齿刺进她细嫩的后颈，嗤的一声，鲜血滋滋往外喷溅，染红了他的牙齿。

　　月娍惊叫一声，啊啊啊啊开餐了，这么突然的吗？！

　　“这是什么……阳炎之血？”南宫焕惊怒交集，猛地把她推开，月娍捂着还在冒血的脖子，气呼呼地骂道：“你！你这个卑鄙小人！刚刚还说不吃我！”

　　“哼。”他一抹嘴角，虎口处也被鲜血烫出一道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