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狗为患》考磐在涧

1、第 1 章

　　风雪簌簌。

　　夹道两旁满是扫起来的积雪，这大雪还在下，人群呼出的热气往上飘，顷刻间化为白雾。这天真冷，向来热闹的集市门口也只走过零零星星几个人。

　　连老鼠都要冻死。

　　付二叼着冷掉的馒头，大骂道：“那挨千刀的扒皮！”他原本是躲在一家酒馆的拐角，酒馆老板嫌弃他们身上脏乱，扰了客人，拿着扫把又将人赶到了集市门口。

　　“也不看看他那店里面就几个人，还嫌弃老子挡了他的生意，我坐那是给了他面子。”他满口黄牙，唾沫横飞，等着骂累了，又或许是觉得冷了，伸脚踹在旁边人腿上。

　　旁边的人缓缓动了，这明明是大冬天，连一件得体的衣物都没有，身上那件大褂松松垮垮。他蹲下身子，将身体缩起来，趴在付二脚上，用胸口替他捂热。

　　付二愉悦地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看他：“你也别说我心狠，养你这么多年，总得要有点用吧。”他提起脚按捏在他脸上：“自个眼神机灵一点，见着个爷就朝着磕头，兴许高兴了就把你买回去了，虽然是落了奴籍，但是好歹下辈子衣食无忧呀。”

　　他话音一落，那趴在地上的男孩果然又乖乖听话，见着有人走过就朝地面磕头。

　　他额头被大雪灼伤得绯红，只盯着地面，开口沙哑无比：“小子可怜，家里娘亲逝世，今年又逢蝗灾，庄稼颗粒无收，如今只求卖身为奴，给娘亲攒一点安葬费。”

　　他这话喊得毫无感情，像是照本宣科地念着提前打好的说辞。风雪茫茫，大雪落在他背身，谁也没有正眼瞧上这对父子。

　　付狗儿浑身颤抖，他紧咬着牙关，目光阴冷地偷瞧着付二。耳边忽然传来脚步声，一双雪白的鞋子踩在他满是冻疮的手上。付狗儿来不及收回眼神，那阴戾的眼神往上望，参着杀意落在那人脸上。

　　一张俊逸的好看的脸，十六七岁的少年披着白袍，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他身旁站着持刀侍卫，将伞歇在少年头顶上。

　　霍洵笑了一声：“哟，这眼神。”

　　付狗儿立马低头，他收敛了目光，恭恭敬敬地朝他磕头，唤了一声：“爷。”

　　付二看面前这两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和侍卫，起身站起来，谄媚道：“公子这是要买家奴吗？我这儿子今年十四岁，四肢健全，就是瘦了一点，回去养几顿，保证结结实实。”

　　霍洵却当作没听见，他蹲下身来，朝着一旁的侍卫伸手。周文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递给他，他握着未开窍的一端挑开付狗儿耳边乱发，脏兮兮的，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面容，唯有那双眼睛还算明亮。

　　“看着我。”霍洵命令道。

　　付狗儿抬起头看他。

　　“狠一点。”

　　付狗儿蹙起眉头，尽量将表情做得凶狠。

　　霍洵摇头，往后退了一步，惋惜道：“还是不够。”他起身站起，将匕首还给侍卫。

　　付狗儿听见那声惋惜，就知道自己已经失了机会，他瘫坐在地上：“爷……我。”他话音未落，忽然胸口猛地被人一踹，疼得天昏地暗，他滚在雪地里面，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十指扣紧雪地里面，咯吱作响。他竖目而立，那双眼睛褪去了温良的伪装，恶狠狠地盯着霍洵，冷得充血，仿佛要将他整个身体都碾碎殆尽。

　　狗杂皮。

　　被他怒视着的少年轻呵一声，他又蹲下来，雪落在他发丝上，清冷绝丽，轻声细语道：“这才对。”他也不嫌脏，用手摸着男孩眼角。

　　“你叫什么名字？”

　　“付……狗儿。”男孩咬着满口碎牙道。

　　“付狗儿……”霍洵思索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买了你，给你取一个新的名字。”他说着好看的手指捏着对方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自己，霍洵吊着眼睛轻笑：“我以前也养了一条狗，叫十一，后来它死了，不如你以后就承着它的名字。”

　　松开手，付十一又倒在雪地里，他咽下满口血污，嘴里面血腥味翻滚，阴冷笑着。他当自己是什么？嘲笑自己以前名字不好，转头就给他换了一个，可到头来还是狗的名字。

　　也是，他瞧见着霍洵，身披华贵，英气十足，看着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买个人回去不就当买条狗这样简单？越是这样想着，胸口处像是有千只蚂蚁在烈火上灼烤那样疼痛，付十一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眼前一黑，顿时没了知觉。

　　“公子，他昏过去了。”周文提醒道。

　　霍洵道：“带回去。”

　　周文从怀中掏出银子递给付二，付文笑脸相迎，从怀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卖身契，捏着付十一的手沾了一点血，在上面按了个手指印。

　　这买卖就这样成了。

　　回去的路上，周文扛着付十一，一手替霍洵撑伞。十四岁的孩子轻得很，又因为常年忍饥挨饿，身上都没几块肉，周文一只手就能提起来，他颠了颠身上的重量，犹豫了一会道。

　　“公子不该踢那一脚的。”

　　“嗯。”霍洵点头，就算有人撑伞，还是有风雪飘在他发丝上。

　　“这小子看着就不是什么善类，心眼小得很，若是因为这样记了仇，倒是得不偿失。”周文谨慎说道。

　　簌簌的脚步声忽然停滞，霍洵站在雪地中，他眯起眼眸，眼中全无了刚才的笑意，冰冷好似这密不透风的风墙，带着凛冽的威严。

　　周文自知多言，惹了公子不高兴，屈膝跪在地上：“属下多言，请公子责罚。”他是主子，自己是奴才，主子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又是他能揣测的？他只需要做一把听话的刀就行了。

　　霍洵却没做什么，拍去他肩膀上的落雪：“走吧。”

　　周文点头，缓身站起来，手臂僵硬地举起，那刚才了霍洵触碰的地方一阵酥麻。

　　-

　　付十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屋内灯火灰暗，他硬撑着伤口的疼痛爬起来，周围已经是陌生的模样。他打量了四周，简单的小屋，桌上摆了茶具和衣物，烛火昏黄，窗口开着一道缝隙，风一吹，烛火就跟着跳动。

　　踩雪的脚步声传来，付十一听着声响，有装睡过去。

　　门被推开，咯吱一声，脚步声由远到近，最后停在床边。

　　“醒了？”周文笑道。

　　付十一闭目装睡。

　　“我煮了碗面，想必你也饿了，再睡面就坨了啊。”

　　付十一立马坐起来，不太高兴，可更不愿意和吃的置气。他端起周文递过来的阳春面，一股脑儿往嘴里塞。太久没有好好吃上一顿了，付二给他的又从来都只是剩下来的冷馊，一碗阳春面吃完，付十一意犹未尽地舔着碗底。

　　“吃得挺干净的。”周文笑道。

　　付十一睨了他一眼，将碗放在一旁。用手擦了嘴，也不说话，烛火跃动，落在付十一那张稚气的脸上，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周文。

　　“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这是平阳侯府，我叫周文。今日公子将你从你爹手里面买了过来，卖身契都签了，从今以后你就是侯府的下人了。”

　　话音落下，付十一还是未说话，他眉头更拧成一团，五指藏在被褥下面捏紧，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么警惕？周文顿时觉得好笑，看来白日公子那一脚真是踹到这小子心眼里面去了：“你有伤在身，这几日好好休息，过几日我再来找你。”他也不再多说，收拾好碗筷正欲出门，又忽然转过身来。

　　“对了，有一件事情我想提醒你。”他走到付十一面前，盯着他那双眼睛，笑道：“你看人的眼神太凶了，有空记得收收。”明明是带着笑说得，却偏偏让付十一不寒而栗。

　　后半夜下起了大雪，窗外狂风大作，哗啦啦地刮着窗栓。

　　付十一缩在墙角，他将被子笼罩在全身，仔细思考着现在的处境。他刚才是不是不该对周文那样爱答不理？

　　能跟着主子上街，必然是贴身侍卫。论身份怎么也算是个侍卫统领，论身手估计一拳能打十个自己。这样的人，别的下人一进来估计上赶着巴结，怎么自己就脑袋一热对他爱答不理呢。

　　撇了撇嘴，付十一满脑子都是后悔，可又看着刚才周文也没生气，估计也不是会和自己计较的人。进了这平阳侯府，就是侯府一辈子的下人，没了自由，可好歹吃穿不愁，不用饿肚子了，他不傻，一顿饱和顿顿饱他还是会分得清的。

　　只是那主子让人觉得厌烦得很。

　　付文侧身躺下，他摸着自己胸口的位置，白天被人踹的地方还在发烫，乌黑一片，咳嗽一声就疼得撕心裂肺。

　　那一脚踹的付十一意识都模糊了，主子长什么模样都记不清，可迷迷糊糊地还是在脑海中浮现出那双勾起的眼眸，似笑非笑。

　　付十一暗暗哂笑了一声，按住胸口，隔着血肉之下那颗心脏猛地跳动。

　　他迟早有一天会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