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狗为患》考磐在涧

3、第 3 章

　　深更半夜，咯吱一声响，房门被推开。

　　风雪嗖嗖地往里面蹿，郞酒听见开门声，他睁开眼睛，听见有人蹑手蹑脚地从外面回来。

　　郞酒没说话，直到那人钻进了隔壁的被窝里面，传来匀称的呼吸声。

　　付十一睡得安慰，然而平阳侯府今夜却不太安宁。

　　王晨出去之后，孙小刀就又睡了过去，等到天将亮的时候才醒来，一睁眼就觉得不对劲，王晨那厮平时打呼声音能够震得地动山摇，此时屋内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出来。

　　他又想起昨夜王晨去茅房，这才反应过来不会是掉进去了吧！果然，等到找到王晨的时候，已经被里面冻了半宿，人已经没知觉了。叫上几个人将王晨救上来，清理了身体的污秽，有吩咐去请了大夫。

　　付十一醒来之后凑到王晨房间，一群人已经围了个水泄不通。他捂着鼻子站在后面，好奇里面这么难闻 ，居然还有人往里凑。

　　王大夫搭在王晨脉搏上，连连叹气。冻了太久，再加上茅房污秽，人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是半死不活了，就剩一口气吊着。

　　“寒气入骨，脉象虚浮无力，不好办……”王大夫皱眉道，开了几服药，直说养着，能不能活过来，还得看王晨自己的意志。

　　周文道了谢，又托王管家付了诊金，将王大夫送至府外。

　　围观的人连连叹息，出了门还听见有人惋惜道：“这人一倒霉起来，差点连命都搭进去，王晨也是，其实掉进茅坑虽然又冷又脏，可咱们做侍卫的也能受住，只怪他这几日胃虚，吃什么拉什么，身体都垮了下去。”

　　付十一刚好听见，眯起眸子暗自轻笑，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他偷偷地在侍卫每日的伙食里面加了点缓解便秘的见春草，这东西药性温和，付十一算好计量放在每日的肉食里面。侍卫每日的肉食都有定量，厨房也是按照人头数量下菜，可王晨偏偏霸道，每日将付十一的那份肉食都抢了去，连个馒头都不给他留。

　　他顿顿吃了双份肉食，见春草也是双份。是药三分毒，多个几次，他不虚谁虚？如果不是因为这家伙每天拉的脚都走不动，他还真不敢去敲这家伙一闷棍。

　　付十一走出院子，天地之间苍茫一片，他拍了拍手，心满意足。

　　很好，他的下马威也给出去了，能不能挺得住，得看王晨自己的造化了。

　　……

　　雪落寒梅，含香如故。

　　今日付十一当值，他戴着佩刀走过走廊，一身黑色的长袍衬托得眉目清朗。周文今早有事出去，没办法监督他习武，索性让他巡逻。

　　算算日子他入了平阳侯府也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些日子不是练武就是巡逻，也算是清闲。因为伙食好，身体也长了不少，他刚来的时候瘦得像是只猴，如今身体张开了不少，已经够着周文下巴的位置。

　　“倒真是一天一个样。”周文感慨道。

　　走过长廊临近暖阁，幽幽地闻到一股花香。暖阁外几枝红梅绽放，味道沁人心扉。付十一抱剑没有骨头地靠在柱子旁，忽然听见有人叫他。

　　“那边……那个人。”

　　付十一左右看了看。

　　“别找了，在你后面！”那声音低声唤道，和他年岁差不多的少年跑到他面前，眉眼中多了一股不耐烦。

　　付十一认识他，是公子的书童，浮生。

　　浮生被外面的风吹得鼻子通红，一点也不客气道：“公子想看《对策观止》，就放在书阁左边书架的第一个格子里面，你去帮我取过来。”

　　付十一盯着他，欲言又止。

　　浮生以为他不愿意，顿时不悦地皱起眉头。他是公子的书童，在侯府里面地位仅次于周统领和王管家，平时让人跑腿，谁不是客客气气地答应。

　　“快去，让公子等久了，不高兴了可要罚你！”浮生催促道，转头又进入了身后的暖阁里。

　　……

　　付十一无奈地摸着剑，抬头望天。

　　他不识字。

　　罢了，他去了书阁，随便在架子上抽了一本。浮生在门内等他，听见他脚步声立马又钻出来。

　　“你是笨蛋吗，我让你拿《对策观止》，你倒好拿了本《云州奇物志》！”

　　“我不认识字。”付十一解释道。

　　听到这浮生更气了：“你不识字可你总得认数吧，看书名你也好歹拿本四个字的！我看你就是随便敷衍我！”

　　付十一抬眼。哦，说对了，这小子还挺聪明的。

　　见着对方没反应，浮生气地跺脚。又自个跑去书阁取书，临走之时还瞪了付十一一眼，等到取书回来之后，又白了付十一一眼。

　　受尽了眼色的付十一站在原地，很认真地开始思考自己不会识字这个问题。

　　他转了一圈，又来到暖阁窗外。

　　公子畏寒，所以暖阁内窗户是关着的，付十一躲在外面，一片梅花落在他头顶。他听着暖阁内，有人轻声读道：“远近院怨咨不可闻也，乖戾之气上薰于天，激而为江闽之道，激而为辅近之奸，涨而为都会之灾……”

　　真是奇怪，每一个字眼都听得分明，连起来愣是一个字都不懂。付十一抓耳挠腮，头顶的红梅滚落到鼻尖，轻刮过鼻梁，付十一鼻尖痒痒。

　　“阿嚏——”

　　一个喷嚏。

　　暖阁内的读书声赫然停下，乌木窗推开，付十一来不及躲闪，霍洵已经推开窗瞧见了他。

　　兀那风起，暖阁内热气散开，付十一肩膀和头顶都是雪，他愣然地盯着霍洵。自从他进府之后就没怎么见过这位公子，公子怕冷，整日都喜欢躲在暖阁里。

　　那张清秀的脸在风雪中越发动人，在付十一模糊的记忆中终于有了原本的模样。

　　霍洵笑了笑：“你在这里待着干什么？”

　　“回公子，我在赏梅。”付十一编了句谎话。

　　霍洵依旧在笑，眉眼眯起，却不信他。

　　付十一立马说实话：“在听公子念书。”

　　霍洵觉得有趣：“你听得懂？”

　　“听不懂。”付十一老老实实回答：“但是我想学识字，今日浮生让我找书，我连字都不认识，他说我笨。”

　　站在一旁的浮生脸色赫然苍白，研磨的手一抖，怒目圆瞪：“你——”去书阁拿书原本是他的事，只是他嫌天冷，不愿去，才使唤付十一跑腿。

　　霍洵目光扫过浮生一眼，又敏锐地回转过来：“真想学？”

　　付十一点头。

　　“那好，替我将梅树枝头最高的那一枝红梅摘下来，我高兴，就答应你。”

　　付十一丝毫没有犹豫，他脚尖一跃踩上窗台，借力踩上梅树枝干，霎然间红梅落雪。

　　周文练武的时候总说他下盘不稳，脚步纷乱，容易失了重心。这是缺点，可也更是他的优点，他灵巧地跃上枝头，拔开佩剑将枝头一截梅花斩断。

　　失去支撑的梅花从高处坠落，付十一身形轻巧，身姿飒爽，他收回刀刃，一袭黑衣宛若黑燕穿梭在红梅中，脚尖踮起，一落地，已经提前一步将那枝红梅接住。

　　双手微红，残留着淡淡梅香，付十一将花朵举过头顶，恭敬道：“公子，请。”

　　霍洵垂下眼眸，拿起那一枝梅花，佯装闻了闻。青丝拂过花瓣，将原本白皙的脸颊上增添出几分血色，勾唇一笑。

　　红梅，又名美人梅。

　　付十一心口一愣，仿佛因为这一笑停滞片刻，连着原本的伤口都炽热起来，古怪至极。

　　“罢了，送你了。”霍洵将花插在付十一发间，拂去他头顶的雪，少年眉目俊朗，跪在雪中，安静得像是一幅画。

　　“明日你去找王叔，告诉他我允了你读书，让他安排人来教你。”

　　“谢公子。”付十一道，眼中却多了些怀疑，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他领了承诺，霍洵又吩咐他去巡逻。付十一走过后院，听见隐隐笑声，几个侍女躲在假山后面，偷瞧着付十一。其中一位少女也摘下一枝红梅，学着他的模样别在发髻上，咯咯笑着。

　　“好俊的小侍卫！”

　　付十一赶忙扯下头上的花，将花藏在身后，站在雪中，思忖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