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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兄妹相遇 ...


  •   陈俊威到省城参加音响展会,逛了小半天,失望而回。

      省城虽然是北方重镇,但是论起文娱享受、时髦潮流,还是比南方省份差的多。就拿这个展会来说,参展品牌一水儿的国产的杂牌音响,音质扎耳且不说,价格还不及比杭州武林门电器市场里中低端线卖的便宜。像样的经销商也没来几家,国产名牌诸如艺术家、新德克、万利达等都不见踪影,更别提喇叭花、雅马哈、尊宝那些国外知名品牌了。他往出口走,发现堆积在门口售卖盗版碟片的倒是不少。

      不过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愿意跑过来看看,时代发展的太快了,王庄镇上消息闭塞,只有多出来尽可能了解些行业的咨询,才能不被社会潮流远远甩开。王庄镇就是再偏远,也总有被流行风气刮到的那天。比如前两年在南方和省城年轻人间流行的随身听,如果不是自己第一批引进并在镇上卖这时髦玩意,也不会因此特赚一笔。

      随身听市场水很深,假货水货随处可见,原装配件被掉包的情况更是经常发生,幸亏自己下过工夫懂些门道,不然很容易就被那些二道贩子给坑了钱去。后来连邻镇时髦青年都特地来他这里买随身听,只相信他的选货和眼光。这些年他越来越感受到,吃苦力赚钱的年代已经一去不返了,现在这个新新年代,光靠信息差和刻苦研究的技能就可以赚得盆满钵满,而他也在一直践行着。

      省城通往家里的车次不多,回程的火车要等到傍晚才发,陈俊威这边逛完展会,还有大半天的空闲时间。

      他去小卖部给姨妈家去了电话,婉拒了电话里热情过剩连连邀请他来家吃饭的表哥,要到了姨父住院的地址后,到商超买了些牛奶果篮,还有两样儿童玩具,径直去医院看望二老。

      陈俊威大概六七岁的时候,老姨和姨父便为了生计南下去打工,此去多年便也没怎么见过面。

      后来老姨一家赚了些钱到省城落了户,离老家也很远,陈俊威爸妈在世那会儿,交通通讯都还没有那么发达,所以两家除了逢年过节走动外,平时来往也不多。

      反而是他双亲相继离世几年后,他已经成家立业,才渐渐和姨妈一家增加了联系。

      所以此刻,这姨虽然是亲姨,但相对寒暄时还是有些客套和生疏。

      在医院略坐一会儿后,他便起身告辞。

      见外甥此番来去匆匆,柳母自然出言挽留。

      “小威啊,火车不是晚上才发吗?至少回家吃口热乎饭再启程吧,咱们现在买菜回家,老姨给你做两道拿手菜。”

      看着老姨一脸恳切的样子,陈俊威心中生出了一丝不忍。

      记忆中,老姨一直是个利落人,头发从来都是梳得一丝不苟,衣服熨得板板正正。

      上回过年拜访她的时候,她那是气色还很不错,可没想到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老姨看起来苍老了许多,鬓边银色愈加明显,上衣前襟还蹭上了两块油渍。

      可这样疲惫又狼狈的样子,反而让她和他母亲更像了。

      看着和母亲有几分相似的面庞,陈俊威的心下更加柔软,他解释说还剩下些时间,他想去城郊印刷厂看看妹妹,有事和她说,等改天再来的时候,一定去家里拜访。

      “老姨,我下回带着欣欣来看您,她都好多年没见着咱家这边的亲戚了,上回带她过来,还是杨杨刚回来的时候呢。”

      陈俊威笑着安抚道。

      听到他的话后,老姨却并没有任何期待开心的样子,反而神色变得有些僵硬,嘴张了张,最后却没说什么。

      陈俊威虽有些讶异,但也没做他想。

      临走前,他趁二老不注意偷偷往果篮下边塞了一沓钱,然后便起身离开了医院。

      从医院出来,陈俊威便边走边打听,走进了一家附近的糕点铺子,等再出来时,手上拎了俩大袋的南瓜蛋糕和蜂蜜麻花,满满当当的。

      柳梅从小便喜欢吃这些甜丝丝的吃食,每次陈俊威过去看她,都会想着买些。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车后,陈俊威摇摇晃晃地下了车,只见他胳膊里夹着一只黑色皮包,一手拎着两袋子糕点,另一只手对着反光的车站玻璃小心翼翼地梳理好板正整齐的油头,直到把褶皱的外套稍微抻平后,才往车站门口走。

      即将离开车站的时候,他碰巧看见了稍远处的一个年轻女人,那女人正拎着大包小包费力地想往售票口那边走,身边带着一个小孩子,身上的行李太沉,走一小段路就要歇一两口气。

      从远处看起来,那女人的身形年龄酷似妹妹柳梅,眼看这孤儿寡母的,陈俊威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他径直走近两步,朝那女人喊道“你好!需要帮忙吗?”

      年轻女人闻声急忙转过身,二人视线交汇后,都愣在了当场。

      “梅,梅丫?”陈俊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柳梅父母南下打工那年,她还不到两岁,父母把年岁稍大的哥哥带在身边,她则被送到大姨家养,跟在小哥陈俊威的屁股后面长大。

      那个时候,小哥就像是她的保护神。

      她从小性格老实,被谁家小孩欺负了也不会还手,只会哭着鼻子回家找小哥。

      陈俊威每次见她哭哭涕涕的跑回来,都会气冲冲地领她出去,狠狠地教训那些顽劣的小子丫头。

      还记得有一回她被邻居家的大鹅给钳青了腿,小哥为了给她出气,竟然半夜起来去偷邻居家的鹅蛋,回家烤熟了给她吃。

      柳梅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门口哭的忘形,见到小哥的那一刻,她仿佛不再是大姐、妈妈,不再是需要咬着牙坚持为别人遮风挡雨的角色,她还是那个可怜无助的小女孩,怀着满腹的委屈眼巴巴地望着哥哥。

      陈俊威在车站附近找了家餐馆,先让妹妹和外甥点了菜吃上饭,饭后才细问柳梅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刚开始柳梅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在她心里,陈俊威是最亲最亲的家人,就因为是这样,她最不想让他见到自己狼狈、落魄的样子。

      在小哥的再三催促下,柳梅自知糊弄不过去,只好把这段时间以来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

      陈俊威紧皱着眉,听妹妹说着柳柏杨受伤、母女决裂,一直到柳梅说起单位里发生的事,还未等她说完,陈俊威就心疼不已地打断道:“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咋能不给我打个电话呢?我今天要是不来,你说你带个孩子能去哪儿?”

      柳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着头,“我也不知道,总会有办法的吧……哥,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已经帮我够多的了,我总不能事事都麻烦你啊。”

      “什么叫麻烦?我是你哥!看见你自己一个人受罪,我心里就好受了?你怎么这么傻呢?”关心则乱,陈俊威语气不免有些责怪。

      “小哥,我们都长大了啊……”

      柳梅抬头,眼角微红地看着小哥,有些话尽在不言中。

      成年人的苦难没有尽头,或踽踽前行、或举步维艰,顾好自己便是最大的慈悲。

      明知道小哥家里也是一堆糊涂账,她又怎么好意思再给他添乱呢?

      况且,现在早已不是偷两个鹅蛋就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陈俊威听罢,便没再说什么,他将手放在胸前,摸出一支烟,点燃抽了两口,才开口说道:“今天上午办完事,我去了医院。”

      柳梅的表情凝滞了一瞬,小声问:“我爸他…还好吧。”

      “放心,好着呢,听老姨说下周就能出院了。”

      她如释重负般地点了点头。

      “老姨让我去家里坐坐,我说想赶在回家前去看看你,现在想想,她那时候表情就不太对。”

      柳梅眼中含着几分摇摇欲坠的脆弱,,“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因为我……”

      陈俊威面露不快,沉眸打断她的话,“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谁没有犯过错的时候呢?况且你已经在努力补偿了,他们又何苦揪着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不放?他们自己就一点错也没有吗?”

      陈俊威显然是动了气,言辞也变得激烈了些。

      柳梅听着小哥为自己打抱不平,心底却并未觉得解气,只僵僵地扯了扯嘴角,目光苍茫。

      或许就连她自己都一直认为,这些年家里发生的厄运都源自于她当初那个幼稚而愚蠢的决定。

      有些事做了,错了,余生再长,这辈子也回不了头了。

      陈俊威看着柳梅痛苦疲惫的面庞,眼神不禁柔软:“每个人都会犯错,都会后悔,你大姨憨厚了一辈子,临走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也觉得后悔。那几天,她嘴里总念叨着你,你不在她身边,她想你,也知道再也看不到你了……她说她后悔,当初就不应该给你送回城里去。她舍不得,但一想你从小就没在父母身边长大,还是希望你回去多和爹妈亲近亲近。而且城里学校教书质量好,你那会儿学习好,她也盼着你有出息,只是没想到……”

      陈俊威不禁有些哽咽:“她有时候念叨一会你就睡着了,可睡着了还在哭,还在说梦话,那些话说的真切,她说,梅丫那么恋家的孩子,怎么会轻易被坏人拐跑呢呢?肯定是在城里过的不开心,都怪她,当初就不应该送你回去。她还说,梅丫走了那么久也不来个信儿,心里肯定是怪她了,咳咳咳……”

      陈俊威说到激动处,被烟呛得咳嗽了两声,他两指捏着烟蒂往烟灰缸里一怼,火光熄灭了,就像一段燃尽的过去。

      柳梅把脸埋在双手中,声音闷闷地从指间传出:“小哥,别说了,别说了……我连大姨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也没在她和姨父身旁尽过孝,大姨和姨父……真是白疼我一回,我这辈子对得起谁啊?我想大姨,我想她,我想家了呜呜呜……”

      妹妹的眼泪砸得陈俊威心痛,他嘴唇微微颤抖着,大拇指节轻轻揩下眼角的湿润,疼惜又郑重地看着柳梅,“梅丫,你记住了,什么时候我都是你哥,我都得管你,你大姨在天上看着呢,她想让你一辈子平安快乐,过得比谁都好,你说她要是看见你现在这么辛苦,她能安心吗?你跟哥回家吧,哥在老家给你找个条件想当的好人,回去好好过日子,昨日事譬如昨日死,你便都忘了吧!”

      柳梅听了,微微一愣,又陷入了踌躇之中。

      要说这世上还有谁真心实意地想着她、惦记她,恐怕只有小哥了,陈俊威很早之前就有给她在老家说亲的想法,但她那时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和那个男人分开以后,她心里烙下了一块无法愈合的疤,这辈子就再没做过结婚的打算,只想好好把儿子养大。

      可她转身看了看身边的孩子,耳边不由响起了贾玲莉那天的话。

      那些话一直在她的心头萦绕着,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兽,好像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将她对未来唯一美好的渴求撕成碎片。

      是了,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如果以后杨扬的同学和朋友知道了他的身世,又会如何对待他呢?他又如何以私生子的身份自处呢?

      柳梅的思绪激烈的交互着,陈俊威一看妹子的态度有所松动,便开口说:“左右你现在也没有能落脚的地方,不如就先跟哥回去吧,哪怕只回去住一段时间呢。咱家以前的房子空着呢,我每年都过去打扫两遍,你那小屋也是。我知道你没有成家的想法,哥也不是说非要干涉你,只不过我这真有个挺不错的人选,你回去见一面,相不中就拉倒,行不?”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再说了,你也要为孩子考虑一下,杨扬还这么小,他得有个完整的家啊!”

      柳梅转头望向小小的孩子,深深地叹了口气,低着头望着地面,身体像散了劲一样蜷缩在一起。

      过了一会,她抬眸,“带我回家吧,小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兄妹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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