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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杯无 ...

  •   廪都本就是六朝古都,交通要塞,城外官道交错相连,来往客商众多。

      在雁北关与戎狄人的战事烧起来之前,大魏的经济原是无限繁荣。然而就在七年前,也就是崇帝将先帝传下来的年号开昌改为晋元的第一年,戎狄人就开始在雁北关闹事了。

      战火一烧就是七年,多少青年壮力被逼从军,大魏的繁荣只剩了一个薄薄的空壳子,经济一滞不前,甚至逐年衰退。

      现如今,雁北关与戎狄人的战火也于十日前和平停息,大魏百姓心头那悬着的巨石终是落了地,都觉着这春寒瑞雪果真迎着丰年安康、国运昌顺。

      说来也怪,大魏已有几十年不曾遇着元宵后的雪天了。雪虽不大,却纷纷扬扬连下了三日有余,直至今日午后才渐渐消停。

      百姓见雪势渐停,纷纷大喜,连日不出门的闷在家中难免慵懒难耐,哪怕已时至午后,城外的客栈内也一反平日模样,洋溢着热闹人气。

      人聚在一处就爱聊些隐秘逸事,从家中长短唠嗑到天下国事都是寻常之乐。

      一个头裹黑布的粗汉子喝了杯酒便拉着身旁的人道:“雁北关那战事真是说停就停啊,这次打了都快七个年头了吧。”

      他的声音不大也不小,正好能让周围人听个清,这话瞬间点着了众人都欲倾吐的穴,有好事者便转身自荐聊起了天:“是啊,也不知道朝廷是怎么想的,这么多年都打过去了,国公爷家都折了两个,居然说停就停。”

      先帝时,先裕国公季荀任辅国大将军就曾多次率兵平定雁北关之乱,剿灭戎狄蛮人的狼子野心,素有大魏战神之称。开昌一十四年,季荀在那场著名的以少胜多的宜谷之战中不幸身陨,被先帝追封为裕国公,并让其长子季晟丰承袭爵位。

      戎狄因宜谷之战损失惨重而求和,此间消停十余年,及至晋元初年春,依旧贼心不死,再次派兵来犯大魏雁北关,时任裕国公的季晟丰及其弟季晟孟被崇帝任为正副统帅,率兵前往雁北关驱狄伐虏。然天不遂愿,晋元四年春末,戎狄竟于一冰原之上设计暗袭,致使季晟丰身死,季晟孟双腿断骨成废人。

      满朝文武听闻此消息,竟无一人敢执帅印前往雁北关。然而将门无犬子,国公府仿佛都是一窝将星转世。季晟丰独子季迟渊,那可当真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日年仅十九岁的世子季迟渊手持先帝赐与裕国公府的通行玉章,一路从正阳门闯进了朝堂正殿,在百官面前请求崇帝让其去雁北关。

      崇帝与群臣皆被其气势所震,又念及雁北关处战事急迫,最后竟任命其为镇北将军,率兵前去援助雁北关。两年后,季迟渊以赢濮之战大败戎狄主力军,攻下赢、弶二城,崇帝大喜,晋季迟渊为辅国大将军,封靖北侯。

      一个举扇的茶客模样的男子闻言接了他的话,愤愤道:“先裕国公在世的时候,那戎狄蛮人就多次来犯雁北关,到了晋元初年居然还不死心,几次三番地挑衅我大魏,现在居然又厚着脸皮求和。”

      “听说那戎狄人是想和亲了,他们打不下去了,本来雁北军的铁蹄都快踏平戎狄北原了。”

      有人反驳道:“说什么和亲,圣上又怎会看得上戎狄蛮人,听说是献了什么宝贝……”

      “快别说什么圣上了,现在的那位可不是……”

      “诶诶……这话都敢说小心杀头!”有胆小者害怕,连忙打住了那人。

      被打断的那人闻声更是起了胆子:“有什么不敢说的,谁不知道是那位摄政王的意思……”

      一开始的那好事者闻言,笑着打断道:“你们可都别说了,那戎狄割的两座城可都是咱们大军打下来的,而且听说那城外还有戎狄驻军,没听消息说是靖北侯爷遇了袭,没了半条命吗,人都被叫回朝了……”

      突然,一只酒杯从后头飞来直接砸中了那好事者的后脑勺,痛得那人惊声哀嚎,接着大怒转身寻找是何人所为,却看了半天也没见谁有异样,询问旁人,更是无人瞧见。

      此处虽为林中客栈,可大部分都是些在此稍作休整的贵客富商,与他聊天的人见状便劝他作罢,恐是有人不慎小心而为。那人听到此话便不好太过大动干戈,眼见寻不到人便只得作罢。

      一楼左侧,距离几张桌外被一个盆栽挡住的一张桌子上,一个少年,正拖着脑袋偏头侧目,恶狠狠地盯着坐在那桌席上的好事男人。他的右手搭在桌上,正磨搓着一只白瓷酒杯。

      少年的手正欲抬起,就被对面的男子用折扇轻敲了一下:“还想扔一个去?”

      那男子生的一副精致的好样貌,虽面色苍白看上去饱受病痛折磨,但那双眼清亮如月,却不带夜月的半丝寒意,而此刻的那双眼睛里正含着几丝警告之意。

      少年偷偷看了男子一眼,随即便低下了头,像是自知犯错却又不觉有错一般,闷哼了一声,道:“没有,侯……公子。”

      季迟渊倒也没甚在意他的态度,只是淡淡道:“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他们说的或实或虚,沙场上虚虚实实的刀剑都不怕,又何必与口舌置气。”

      “……公子,我知道错了。”风眠心中还是有气,但也知此举不妥。

      季迟渊看着他还留有愠怒的面色,只得无奈警告:“就快到廪都了,别闹。”

      风眠一听更是糟了心,但也乖乖点了点头。

      “走吧,吃的差不多了,随我回去吧。”季迟渊见风眠在此地逐渐坐立难安了起来,便让他推自己出客栈回马车上。

      季迟渊虽也没落下什么残疾,但那戎狄的毒药确实使他身子大伤,更何况刚一苏醒就收到了那封回朝的诏书,日夜兼程,马车颠簸了数日,他现在也根本没什么力气站立行走。

      雁北军中多的是木工巧匠,许昀便让人给他做了把轮椅,便于养伤,出入也方便,这样也更贴合他被戎狄夜袭丢了半条命的传言。

      风眠推着季迟渊的轮椅往外走,为避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客商,便往左拐了拐,竟走到了之前聊雁北关和戎狄战事的酒桌。

      只不过,他们不再聊北边的战火,话题早已转向了发生在十日前的廪都皇城的正阳门之变。

      风眠听见这些话就火气急蹿,脚下走得更是快了些。

      季迟渊因此倒也没听见什么,只几句皇家秘辛和“死而复生”“挟天子以令天下”此类话从耳边飘过,想来也没什么好话,便也没多想。

      到达靖北侯府时已是日暮时分。

      季迟渊自三年前一战成名被崇帝封为靖北侯之后,也在廪都封了一座宅院给他,只是他常年帅军打仗,府中院子便也常年空着,连下人都寥寥无几。

      他本欲先回裕国公府,但他如今的身份很是敏感,被戎狄夜袭而受重伤之事现已人尽皆知,又突然被叫回了廪都。名为养伤,实则为了什么,他不想去猜那个人的心思。戎狄现在虽与大魏停战,但驻扎在赢、弶二城外的大军还未全部撤离,雁北关外并不平静,他想不明白朝廷到底有什么打算。

      现在回了廪都,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惦记着他手中的兵权,但不管出什么事,他都不能把裕国公府扯进来。

      于是,季迟渊思来想去就记起了此处有一座空着的侯府。

      侯府的院子常年无人居住,多处都积聚着深厚的灰尘与蛛网。众人忙活到了戌时才逐渐停当。

      因此府中晚饭也准备得迟。

      季迟渊方才吃完饭在后院中摆弄些花草。他向来爱种些花草果木,侯府的院子太过清冷比不得他以前在裕国公府的院子那般有生意,既然此后要在这里长住,便决定在这里搞搞建设。

      暮春三月,雪寒未消,空气又干又燥,季迟渊一边摆弄着书和花草,一边又忍不住的咳嗽。

      风眠捧着热茶在一旁听他咳得心都要颤碎了,语重心长的劝了许久,最末还搬出了许昀走前给他列下了几个“不准”的医嘱,才把人推到了屋中。

      然而,他们刚在屋里安定下来,管家便来传话,说前院有大人要见季迟渊。

      风眠把管家遣走后,边给季迟渊挑了一件白色的云纹貂皮长袍,边嘀嘀咕咕的暗骂:“这才刚回廪都,哪个不长眼的这个时候屁颠屁颠地跑来触霉头。”

      季迟渊听到他的话,也觉着好笑,刚想开口说两句,那软毛伴着寒风瞬间就勾得喉咙犯了痒,一阵剧烈的咳嗽让白纸般苍白的面色染上了病态的红晕。

      郭覃觉着他家主子八成是又犯了疯。

      江肃寒刚和户部的几个大人处理完今日的事务,心情实在是不好,本该回摄政王府用晚饭,偏在半路上问了萧覃一句今日是什么日子。

      郭覃自然是没多想,以为是要他禀报今日发生的事情,便将今日算得上是事的事都说了一遍。直到他提到靖北侯下午回到廪都这件事时,江肃寒这才有了反应,然后不知怎么想的竟让他驾着马车来到了靖北侯府。

      自从进了这靖北侯府,江肃寒本就不好的面色更是泛出了冷霜。

      郭覃偶尔听人说过自家主子与这靖北侯以前似是有些过节。郭覃见江肃寒一副愠怒的模样,也不敢有什么举动,只敢偷偷用余光打量着这靖北侯府,只见正堂外的前院空空荡荡,也没什么摆饰,连下人也只有站在门前的两个,心中估摸着这靖北侯府上有这么穷酸吗。

      传说中的靖北侯,辅国大将军,裕国公府的世子,没想到大魏百姓心中英雄般的人物,连这府中竟也是如此俭朴、清廉。

      男儿壮志不若是报效国家、建功立业,郭覃心中倒也是有几分佩服这种人物。想着想着他便想到了传闻中那靖北侯如今的情形,不由在心中暗叹了口气,却不想一不留神这气竟叹出了声。郭覃瞬间尴尬地低下头,抿住了嘴。

      江肃寒托着杯子瞥了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郭覃怕他恼,不敢在这多留,便请命道:“主子,我去门外马车等您吧。”

      他话音刚落,外面终于有了动静。

      侯府管家匆匆从外赶来,身旁却不见靖北侯的身影。

      江肃寒看着他,眸色冷了冷。

      那管家被江肃寒的眼神吓得颤颤巍巍的跪在了地上,语无伦次地说了老半天才让人听懂,原来是靖北侯受了风寒又犯病了,今晚是见不了客了,如果有事还请客人明日再来。

      郭覃看着自家主子那面上的冰霜仿佛都要结成冰山,心中不禁为这靖北侯轻轻捏了把汗。明明方才这管家还说人是好好的,怎么现在无端生起了病,这不明摆了就是不想见客。

      江肃寒垂眸看了看那止不住颤抖的管家,将手中的白瓷茶杯放了回去。

      杯子落桌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让郭覃心下一惊。

      完了完了,这靖北侯别怕是活不过今夜了。

      季迟渊哪怕烧得脑袋再胀痛,只要药的苦味一来都能把他熏清醒过来。

      不管风眠再怎么苦口婆心的劝,他家侯爷都一再坚持自己很清醒,把药先放着,等会再喝。

      风眠真是犯了愁,他家侯爷这样真不是被烧糊涂了吗,许昀大夫在的时候好歹还能以医者身份强迫季迟渊把药喝完,今日他才刚走,往后可该怎么办才好。

      江肃寒推开屋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风眠端着药碗苦口婆心地劝季迟渊喝药。

      侯爷的屋子里莫名闯进了一个男人,风眠大惊,他正想厉声喊人,谁想那人竟快步上前抢走了他手中的碗,还将他推到了旁边。

      “你……你……”风眠本想质问你是谁要干什么,结果话在嘴里抖了半天也没抖出个完整的句子。

      然而,这实在也不能怪他,在看到那人半搂住侯爷,并且侯爷竟然也没有半分抗拒的动作时,风眠的嘴张得仿佛比一只鸡蛋还要大,他感觉自己的眼睛似乎是出了问题。在他听那男人的话走出房间,关上屋门后,甚至觉得自己的脑袋也出了问题,但他又思及那个男人和侯爷的样子又不敢再推门进去,只得作罢。

      季迟渊感觉自己好像身处于一间很窄小的屋子里,一间到处都是火炉的屋子,他浑身都被烫得好热,脑袋也越发沉重。

      他不想呆在这里,他想要出去清醒清醒。他挣扎着想动,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动弹。

      突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季迟渊忍着脑袋的胀痛,微微抬头,他好像看到一个人影逆着光走过来,他没有力气去看清那人的脸,也无力进行思考。

      接着他就被一股淡淡的松香裹住了,这香让他觉得又熟悉又奇怪,但他没有力气去想是在哪闻过。

      他只觉得这个人身上凉凉的,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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