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潮酥

4、玉楼空

　　暖阳高悬于苍空，阳光破开了连日里的浓云。

　　去前院吃过午饭，季迟渊依旧坐在轮椅上让风眠推着在府内转了一圈，他感觉自己自从受了伤，倒也渐渐养了半身懒骨。

　　风眠推着季迟渊在长廊上慢步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寻着话聊着：“侯爷，您说那摄政王既然让您回廪都，怎么您现在回来后，他却一点话都不传您去，这算什么？”

　　“悠闲的日子不好吗？”季迟渊乐得如此清闲，声音也染上了些许慵懒，“朝中应是在忙着准备几日后的春狩。”

　　他正低头摆弄着手中折扇的扇骨，那里似乎被磨了一道细痕，心下便打算让人去廪都城内的老地方重新定些折扇。他虽为武将，但从前也是国公府娇生惯养出来的世家公子，年少时学在翰林，也爱做些文人舞扇弄墨的雅事。

　　府中大大小小的院子眼看都逛得差不多了，季迟渊便让风眠推他去书房，走到前院的那条青石板路时正巧遇上了府中管家。

　　那管家像是寻了季迟渊许久，一见着他便快步小跑了过来，喘着气道：“侯爷，小的可算是找着您了。二小姐已经在前院等您许久了。”

　　季迟渊一听顿时有些头疼，他本欲先避着风头，这几天都不去裕国公府，没成想季槿音那丫头竟自己跑了来。

　　管家口中的二小姐自然是季迟渊叔父季晟孟的次女。季晟孟膝下无子，只有早年间跟夫人柳氏生养的两个女儿，长女名唤季若橦，次女名唤季槿音。在他忙于雁北战事的时候，柳氏因病过世，后来他双腿落疾，更没了再生养的心思，便将季迟渊当亲儿子般看待。季迟渊被崇帝封为靖北侯后，季晟孟便袭了裕国公的爵位。

　　算算时日，自从去年中秋节之后，他便没再回过廪都，心中自然挂念万分。

　　季槿音正在前院正堂里无聊地吃着侯府下人端上的几类酥点，一听见院里响起了动静，忙转头看去，待看清了来人，心下一颤瞬间便红了双瞳。

　　“哥！”季槿音三两步便跑到季迟渊身前，浑身颤抖抱住他便哭问道，“你的腿这是怎么了？那戎狄蛮子除了下毒阴计，怎的还伤了你的腿呢？”

　　季迟渊闻言便托着她站起了身，然后温声道：“你看我的腿没事，只是病中不易久站，这才坐了轮椅，好了别哭了。”

　　“你方才可真是吓坏我了，要是连你都……”季槿音看着季迟渊站起来的模样，又仔仔细细的左右看了看，这才稍稍放下了心，接着又恨恨道，“外面都说你被戎狄暗袭受了重伤，父亲的腿就是因为那些戎狄人，要是连你也出了事，我季槿音也不管什么大魏女子不从军的规矩，定要他们百倍奉还！”

　　“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别气了，听外面的人说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少人都盼着我出事。久坐也不好，正巧你来了，陪我走走罢。”季迟渊轻笑安慰着，带着人慢步向书房走去。他今日的面色虽还透着病气，看着倒是比昨日好上一些。

　　季槿音一想起外边那些人的嘴脸，就没好气：“当年就是一群鼠辈，不敢上战场，逼的你去。结果你去了他们又眼巴巴的恨，如今也只剩一张嚼舌头的嘴。”

　　季迟渊一听便觉得她话音不对，问道：“怎么，最近跟人置气了？”

　　“哪有，谁敢来惹我！”季槿音先是挑眉哼了声，随后又垂下了眼，看着脚前的青石板路，双臂环于胸前，冷声道，“是姐姐的事。去年中秋宴皇后娘娘给姐姐指婚，指婚对象是娘娘的亲侄，礼部尚书的长子宋思言。当时姐姐就不喜欢他，父亲和你也帮着拦，但娘娘意决，尚书府还送了聘礼，这事也只能定了。本来皇后娘娘的意思是等你今年回来再完婚，结果那尚书府现在竟敢有了悔婚的念头。”

　　季迟渊闻言，蹙起了眉。皇后在去年的中秋宴上不顾季晟孟和他的推辞，执意要给季若橦指婚。他当然知道皇后的意图，无非是因为当今太子为贵妃所出，而她自然想为自己和三皇子寻助力根基，便想找一门亲事借机拉拢掌有兵权的季迟渊。

　　只不过，如今季迟渊遇袭受了重伤，兵权自然是握不了多久，裕国公府的亲事极有可能将成为一枚废棋，皇后要怎么办呢？

　　季迟渊眼中暗色渐冷：“他们已经来府里说过了吗？叔父怎么说？”

　　“还没有，这是皇后娘娘指的婚，尚书府怎敢直接说不结就不结。而且此事说出去，损的是姐姐和国公府的面子。父亲和姐姐如今还不知道。”季槿音顿了一下，悄悄看了一眼走在旁边的季迟渊，又道，“是我听见的。”

　　“那纨绔子从前还假惺惺地装样子，蹭个脸皮硬贴过来，可宋思言是个什么模样谁人不知，装了小半年终是装不住了。我在玉燕楼碰见他和一群不学无术的王公子弟喝酒，是他们酒醉后聊到的。”

　　“……你去玉燕楼做甚？”季迟渊方才还奇怪这丫头偷看自己做什么，听了她下面的话，心下便有了眉目。

　　廪都城除了是大魏帝都，还以三甲名扬天下，一甲为手工制作白玉瓷，二甲名酒“醉花阴”，三甲便是那淮河柳岸的嬿坊。廪都城以淮河为界，分为南北两个地域，嬿坊便是城南坊市的总称。嬿坊顾名思义就是烟柳繁华之地，玉燕楼便是其中一座著名的酒楼。

　　“没，没做什么。”季槿音的眼睛飞速转了一圈，接着佯装被白墙上新挂上的花藤所吸引，几步走上前去。

　　“你又扮了男装出门？”

　　季槿音脚下一顿，随即假装没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仿佛满心满意都扑在了那花藤上：“这花还挺好看的！哥，你是从哪寻来的？”

　　季迟渊看着她轻轻摇头，笑道：“行了，跟我还装。”

　　说话间，他们便走到了书房。

　　季迟渊谴了风眠去倒茶，然后对季槿音道：“这件事先不要让叔父和若橦知道。婚事既是皇后娘娘亲自指的，岂是他人说不要就能不要的。我季家可从不是什么落于平阳的虎，既然想进裕国公府的门。”季迟渊说完后，用扇子敲了敲手心，又道，“还有你，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家，成日里穿着男装跑去玉燕楼那种地方，像什么话。”

　　季槿音闻言微微撅着嘴，不满地哼道：“也不知是谁以前带着我去的，自己以前爱去，还说我。”

　　季迟渊本来喝着茶，闻言面色稍变，喉间的茶一不留神滑了进去，一时间整个人都咳弯了腰，待平复后无奈道：“玩归玩，别忘了小心些。”

　　季槿音随口应了声，便在书房里逛了起来。书房也是府中下人昨日才打扫整理的，除了一些落了灰的书籍外，装饰的摆设也是寥寥无几。

　　突然，那桌边砚台旁放着的那卷东西吸引了季槿音的目光。她走到旁边，将那卷纸张摊开，入眼便见一副青绿山水画。

　　那画品相绝佳。画中景色浓墨晕染，山水都附青绿之色，江面烟波浩渺，独一渔翁立于天地之间，远方天际群山连绵，似是日暮时分，有隐隐金光没于群山之峰。

　　“哥，这是你府上的藏画吗？”季槿音捧着画走回季迟渊身边。

　　季迟渊看着那画，他虽算不上是爱好藏画之人，但也能瞧出应是大家所作，但侯府的书房毕竟不是他在裕国公府中的院子，理应没什么稀奇贵重之物，又何时有了此等藏画，便向风眠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回侯爷，自您昨日回来后?并未见人送来此物，书房是管家带人收拾的，我这就去寻管家来。”风眠瞧着这画也是奇怪，说完领了命便出门去寻管家。

　　“哥，你瞧这画，好像没有落款。”季槿音用手指了指画作空空荡荡的四角，接着又省视了整个画作最终也没看见一个落款的印章。

　　这就更是奇怪了，此画看着也不像什么不入流的作品。未落款的画作要么是未完的作品，要么便是仿品。

　　而且这画作的风格与晕染的方式，季迟渊竟觉得有些眼熟，他似乎曾在哪见过类似的作品。

　　风眠的速度很快，不过片刻就把管家领了来，管家还领着昨夜打扫书房的两个下人一同前来。

　　三人看了画后也满是疑惑，说昨夜打扫书房的时候，并不记得屋里有这样一副画，且不说书房，此前就是在侯府其他地方他们也未曾见过。

　　季迟渊闻言越发觉着此事奇怪，此画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书房之中。再说他昨日才回来侯府，知晓他回来且能能将画放入书房的必然是侯府中人，遂命人将此画收入府中库房内，并让风眠对府中下人进行仔细查问。

　　直至日暮时分，此事才有了消息。

　　白日里的暖意尽散，日暮风渐寒。

　　季迟渊裹着貂皮长袍听风眠汇报说，今日该在后厨当差的一个小厮，名唤赵贵，昨夜借口家中有事，便挂了名请假回去。

　　他家在廪都西郊十余里外的黄川村，那村子地处偏僻，城中来回需得半日。然而，府中负责外出采办吃食的人今早却在廪都城内的淮廊桥下碰见了他。

　　淮廊桥建在淮河之上，过了淮廊桥就是廪都城内著名的烟花柳巷地域。依着府中采办人的话，赵贵蓬头垢面地穿过淮廊桥后，就走进了淮河边一家胭脂铺旁的小巷。

　　风眠知道这件事后，便派了人去那小巷查看。那条巷子不算深，走不多远便遇一处拐角，顺着那拐角走到尽头就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后院，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有一口井，那赵贵的头颅便浸泡在垂悬于井中的木桶里。

　　“此事闹出了一些风波，有人将事情报去了御史台，那个院子现在被御史台的人围住了。”风眠将听来的御史台之事汇报后，又道：“那赵贵的双眼及周边都被锋利的刀刃割烂，若不是今早有采办人瞧见了他，估计很难认出井中头颅的身份。侯爷，此案疑点居多，御史台的人想必也查不到侯府。”

　　季迟渊眸色深沉，现在不用多想也知道那副画作肯定是赵贵放进书房的，如今这样的死法想必也是那幕后之人所做。

　　“那院子是何处？”

　　风眠想了想，道：“是玉燕楼的一处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