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时有雨》慕槿念璨

3、第3章

　　方小华长篇大论的劝学语录当中，有一句秦韵竹是深有体会的：时间确实过得飞快。对于假期尤甚，秦韵竹私心补充。十一黄金周犹如白驹过隙，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调休猝然而至，毫不遮掩地显露出它狰狞的爪牙。
　　秦韵竹的国庆节假期，和她以往所有的假期一样，前期自在逍遥堪比神仙，最后女娲补天哀哀切切。十月七日，在书桌前忙碌了一天的秦韵竹直到傍晚才终于有时间停下来审视一番自己的劳动成果：五科试卷全部完成，只剩下语文和英语各两篇作文以及数学的练习册。秦韵竹算算剩下的时间，满意地发现补作业进度尽在掌握之中，于是决定歇歇劲儿。这一歇，她就发现自己饿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外婆去和老姐妹儿聚会，一整天都不在家。至于她爹妈，一个在外地工作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一个带着三年前出生的小儿子出门玩儿去了，自然无暇关心家里的大女儿有没有晚饭吃。
　　秦韵竹从书包夹层里摸出自己的小零钱包，揣上钥匙出门觅食。她本想去小区外的餐馆一条街挑选自己的心仪嘉宾，然而走到一半下起了大雨，秦韵竹没带伞，只得改道路途更近的小卖部。小卖部同时兼职小区的快递驿站，人来人往，秦韵竹喊了好几次“结账”，老板娘才匆匆忙忙跑出来收钱。
　　一桶泡面加一根淀粉肠，再加一听碳酸饮料，完美的晚餐莫过于此。秦韵竹喜欢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留到最后，因此在原本的设想里，淀粉肠应该是这顿晚餐最后的彩头。然而雨势太大，阻挡了秦韵竹回家的步伐。眼见着淀粉肠就快凉透了，她只得充满遗憾地先将裹满辣椒粉的淀粉肠吃掉，随后抱着泡面站在小卖部门口，恳切地等待雨停。
　　又有撑着伞从雨中走来的人停在门口。秦韵竹低着头往旁边让了让，提防着那人透明的伞面上成串落下的水珠。鞋子的白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泥点，秦韵竹“啧”了一声，皱眉看着，感到很不爽。她空出一只手在衣兜里寻摸着卫生纸，视线范围内突然出现了另一双鞋：“秦韵竹？”
　　“啊？”秦韵竹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了时琛没什么表情的脸，“哦……嗨。”她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打了个招呼之后却词穷了：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不熟的同学寒暄下去呢。她寄希望于时琛在打招呼之后马上走开，然而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站在原地半天不动弹。
　　淅淅沥沥的雨声持续为这方寂静的角落伴奏，好像过了几个世纪，又应该只有几秒钟，秦韵竹努力找话题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来拿快递吗？”她一边回忆着自己外婆平时在路上遇到熟人时的表现，一边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热情一点。表情就没办法了，热情的微笑难度太大，秦韵竹努力撑出个僵硬的皮笑肉不笑，希望时琛能听明白她的暗示，麻溜地进小卖部去拿快递。
　　时琛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表情，是个迷惑的样子。这时候秦韵竹才发现他刚刚不是没有表情，而是程度不够深而已：如果说刚刚是浅浅的迷惑，那么现在就是深深的迷惑了。时琛保持着深深迷惑的表情冲秦韵竹点了点头：“是的。”然后他伸出手往秦韵竹身后指了指。
　　秦韵竹转头一看，这才明白时琛为什么站在原地不动弹：她把人家的路挡了。小卖部的入口有四扇门，秦韵竹站在靠左的位置，原本是挡不着什么路的。然而老板娘可能是看雨越下越大，害怕雨水飘进屋里打湿东西，四扇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三扇，唯一剩下的，就是最左边那扇——正是秦韵竹刚刚自以为让开了路、实则挡了个严实的入口。
　　所以从时琛的视角来看，他在小卖部门口遇到了一个和他同住一个小区但是不怎么熟的同学，这个同学不但挡了他的路，而且在他提醒之后仍不悔改，甚至还打算拉着他闲话家常……秦韵竹狠狠地闭了闭眼，感觉这一定是她人生中最尴尬的时刻。
　　“不好意思。”秦韵竹火速让开入口，站到另一边关上的几扇门前，觉得自己的耳朵已经烧透了。她有心想解释一句自己不是故意的，又觉得时琛可能根本没想这么多，刻意解释一句反而欲盖弥彰。她低着头避开时琛的视线，用余光目送他的鞋跨进小卖部的门槛，绝望地抬手捂住了脸：这也太、尴、尬、了、吧！
　　秦韵竹有心直接遁走，但雨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儿看不出停止的趋势，她只得抱着怀里的泡面和饮料望天。身边传来动静，有人从小卖部走了出来，秦韵竹转头看去，又一次对上了时琛的视线。她尴尬地冲他笑了笑，率先低下头中断了对视，感觉脸上刚刚降下去的温度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秦韵竹回顾了一下最近自己和时琛碰上时发生的事情，从办公室里尴尬的道谢，到公交车上尴尬的交谈，再到如今小卖部门口尴尬的乌龙挡路，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在时琛面前好像老是在出糗。我该不会和他八字不合？秦韵竹又有了扶额的冲动。
　　没想到时琛又一次停在原地没动。“秦韵竹，你是没带伞吗？”秦韵竹抬头看去，时琛已经撑开了伞站在雨幕中，冲她颔首示意：“你住哪，要不我送你回去？雨太大了，这会儿应该是不会停的。”
　　秦韵竹有些犹豫。她没怎么和时琛打过交道，因而拿不准他为什么会提出这样一个好心的提议——换位思考一下，她就大概率不会在这样一个下大雨的天对一个不太熟的同班男生提出送他回家，即使他没带伞，他们又住在同一个小区——除非她喜欢他——难道他喜欢她——打住！
　　眼见自己的思维越跑越偏，已经朝着无厘头的方向发展，秦韵竹连忙在心底叫了暂停。然而暂停可能不太及时，她再看时琛那毫无表情的浓眉大眼都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起来。不过这大雨确实没有停止的预兆，秦韵竹又早已腹中空空，因此暂且不管时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先一咬牙冲进了那把透明的伞下：“我住一栋二单元，往这边走。”
　　随后二人一路无话。秦韵竹本想提出由她来撑伞，只是一路上张了好几次口，却总感觉不是合适的说话机会。时琛也没什么要说话的意思，他比秦韵竹高一个头，可能因为个子高的人步子迈得都大，秦韵竹总感觉他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她就不再试图开口挑起话题，而是一心一意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差点一路小跑。
　　一栋二单元的单元门近在眼前的时候，秦韵竹小跑几步率先冲进了屋檐下，转身对时琛道谢：“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口头的感谢还是太轻飘飘，秦韵竹想了想，递出了自己手中那罐可乐：“请你喝。”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时琛摇头拒绝了：“我不喝碳酸饮料。”“啊……”秦韵竹悻悻收回手，又想起面前的人还是她的“同事”：“那要不我帮你领一周早读？这周该你领早读了吧？”她迫切地想要回报给时琛些什么，为他们明明不熟，他却在她疑似挡路的情况下不计前嫌借她伞还送她回家——甚至有可能冒着绕路的风险。是的，秦韵竹这会儿终于想起来，她还没问过时琛住在哪个单元。小卖部在小区的中庭，一栋二单元在小区的东边，万一时琛住在小区的西边，却为了送她走到了东边，甚至如果还不求回报的话——秦韵竹的心思悄悄分裂成两半，一半赞颂“时琛真是个大好人”，一半阴谋论“时琛居心叵测”，两种心思的交界处，还有暗流涌动着低语“时琛不会是喜欢你吧”。
　　“……也不用了。”时琛又拒绝了，不过下一秒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就是明天你清作业的时候……把我的名字勾了呗？”
　　“哦——”秦韵竹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在试图贿赂她呢。她心底松了口气，为时琛终于展现出自己的目的——好歹不是居心叵测——好吧，贿赂另一个英语课代表包庇他不交作业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种居心叵测。秦韵竹不明显地甩甩脑袋，让自己暂时忘却心底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对着时琛点点头：“成交，试卷和作文都帮你勾掉。还有就是，刚刚在小卖部门口，我是真没看到你，不是故意挡门的！”
　　隔着雨帘，秦韵竹看不太清时琛的表情，只看见他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开。她摸出零钱包里的门禁卡刷开了门，在空无一人的门厅里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脑门：秦韵竹，你都在瞎想些什么啊？！自以为别人喜欢自己什么的……秦韵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这么自作多情！她和时琛果然是八字不合吧，在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角落，她在时琛面前出糗的次数已经再次加一了！
　　秦韵竹唉声叹气地回了家，打开门发现她妈和她弟已经到家了。她妈妈高高地举着手机，镜头对准正在地板上玩玩具的小男孩，手机屏幕上是她爸角度清奇的笑脸。秦韵竹默默扫了一眼，钻进厨房泡面去了。等她端着香气四溢的面碗坐到餐桌前，她弟这才循着食物的香气找到了她。于是一瞬间父母也都发现她了，手机屏幕上的人脸率先发话：“天天正餐不吃，就知道吃这些没有营养的东西？”
　　秦韵竹冷笑一声，在她弟尖叫着向她索要食物时把他一巴掌拍开：“这就是我的正餐啊，家里哪来的有营养的东西给我吃？秦子航的奶粉吗？”
　　江凌萱没有说话。秦韵竹看了一眼她妈妈，觉得这是一尊沉默的雕像。手机那端的秦报川还在说些什么，秦韵竹已经不想听了。她拿过江凌萱的手机摁掉了视频通话，路过哭嚎不止的秦子航，端着香喷喷的泡面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