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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烟雨幕(十五) ...

  •   长笙沉默下来,透黑如琉璃般的瞳仁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看得沉昀心里发慌,攥她手的力道更紧了些。

      “怎么,你只是空口白话,不敢承诺?”

      沉昀轻嗤一声,松了手,率先避开她的眼神,垂下眸子,眼底浮现淡淡的自嘲。

      长笙依旧注视着他,慢慢说:“我在想,我可能要承诺的不仅是这些了。”

      沉昀闻言微微抬头看她,有些疑惑。

      聚星池中央那棵巨大的菩提树似是能听懂一般,翠绿的叶子轻轻晃动着。

      长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行至池水边,双手合十,紧闭上眼,冲着菩提树扬声道:

      “我长笙今夜在此立誓:我永远不会丢下沉昀!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①”

      她声音清晰有力,明媚张扬,在这空荡的崖底回响不绝,一遍遍震入沉昀的耳。

      他愣在原处。

      长笙回身,一双含笑明艳的凤眸仿若迎风招展的罂粟,美得蛊惑人心,恣意妄为。

      沉昀慢慢回过神来,他眼神闪躲,垂下头去假装看火堆,绯红却倏地从两颊蔓延到脖子根。

      长笙挑了挑眉,走到他身旁挨着他坐下。

      她似是故意挨得近,隔着衣物能感受到她身体紧紧贴着他。

      沉昀欲向一旁挪去,长笙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躲什么?你分明也心悦于我,为何不敢承认?”长笙故意凑近看他,明亮的眸子清晰地映出沉昀慌乱潮红的脸。

      “我......”长笙一呼一吸喷洒在他面上,带着独属于少女的馥郁芬芳,沉昀呼吸急促起来。

      另一只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缩起来。

      他抿了抿唇,垂着浓密的羽睫。

      要他如何承认?

      他怎能告诉她,其实她是宁晋侯府的千金应染?

      他怎能告诉她,她背负的是诛九族的血海深仇?

      他很清醒,应染与他不同。

      他能够放下经年的仇恨,在这安逸之处苟且度日。

      而应染不同,她生来是桀骜不羁的鹰,以傲骨睥睨天下,无论历经多少艰难险阻,有仇必报,至死方休。

      终有一日,她会变回应染,届时,她心中是否还眷恋云归谷,眷恋谷里的那个人......

      他不敢想。

      十年前的惊鸿一瞥,此后除了她身边,哪里都是牢笼,他一边将自己困在幽暗中,一边期盼着她带来光亮。

      她靠近,便是晴天;她疏远,便是阴霾。

      朝思暮想,患得患失。

      他怕是此生都无法得到她了。

      ——

      “城主,你的嘴怎么了?”

      凌烟一脸惊愕,城主自从聚星池回来就一言不发,独自坐在屋内饮茶,他起初以为城主心情不好,赶忙来瞧,可却看到城主一副惨遭凌虐的模样。

      薄薄的两片唇瓣肿胀通红,隐隐看得见破裂的血丝,尖白的下巴两侧各一处淤青,像是被什么东西大力钳住。

      更令人费解的是,城主的耳垂似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一般,红肿得圆润,自耳后往下一路蔓延着粉红的点状印记,直没入低垂的衣襟里......

      凌烟看沉昀的眼神逐渐诡异起来,他一脸严肃道:“这谷中竟有人的武功比城主还高强?竟能将城主打成这般模样!”

      沉昀淡淡地施舍他一个眼神,没有理会,只是又倒了杯凉茶,一口闷进肚。

      凌烟呆呆地看着沉昀一口接着一口,连喝了数杯茶。

      “城主,夜深霜寒,凉茶不能多饮......”

      “出去。”沉昀淡淡地打断他,面无表情。

      “我帮您上药......”

      “出去。”

      凌烟挠了挠脑袋,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退出去。

      ......

      自打从聚星池回来,长笙便感觉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具体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变化,只觉沉昀比以往似乎更爱寻她,有事无事总在她眼前晃悠,若是哪日她下山玩了许久不归,他便赌气似的一两日不见她,非要她先服软去哄他才肯罢休。

      长笙暗想,这世上大概没有比沉昀更爱耍性子的郎君了,不过像他这般姿色的郎君倒是可以再任性些。

      这几日沉昀格外的安静,长笙翻来覆去地琢磨,不知自己又怎么招他了,能让沉昀连着五日都不来寻她,往日他赌气也不过一两日,即使她不去哄,他也会笑着来寻她。

      沉昀安静得不太正常。

      又是夕阳西沉,月上树梢。长笙终于按耐不住,看了看窗外圆月当空,树影婆娑,她拿起白日从山下酒铺买来的好酒,出门去寻他。

      长廊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无。隔壁映雪、乘月的房间都暗着,长笙疑惑:往日她们二人最闹腾,怎么这个时辰便睡下了?

      长笙沿着长廊慢慢而行,她总觉得今日好像怪怪的,白日里一整日都没有看见凌云凌烟来尚云轩,映雪乘月也不见人影。

      近了沉昀的屋子,她脚步微微一顿,看见映雪乘月正在门外立着,屋内烛光隐隐约约,像是只在屏风后悄悄点了几盏灯烛的模样。

      心脏骤然猛跳了几下,长笙快步穿过长廊,急道:“沉昀怎么了?”

      映雪乘月二人一愣,似是没料到长笙会来。

      “城主歇息了,你明日再来吧。”映雪笑说。

      长笙太阳穴突突跳着,她蹙起秀气的细眉,一把将映雪乘月二人推开,踹开房门。

      “谁!”

      一道寒光袭来,待看清是长笙,又蓦然收了回去。

      凌云将剑推回剑鞘,冷冷盯着她。

      屏风后灯烛扑朔,将躺在榻上的男子身形勾勒分明。

      一声声压抑痛苦的急喘,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血腥味,无不刺激着长笙每一个感官。

      她捏紧了拳头,鼓足勇气,慢慢转到屏风后。

      眼前一幕令她此生难忘。

      沉昀赤着胸膛躺在榻上,入目便是满眼的红。

      他浑身像是浸在血水中,心口似是被凿开,涌出大片的红,鲜红的血液在心口咕噜咕噜翻涌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破体而出。

      长笙瞳仁一缩,不知为何,她感觉心头的血液好似也随之翻滚沸腾起来,一股怪异难耐的感觉席卷全身,她像是被定住一般立在原地,再难挪步。

      沉昀双眸紧闭,羽睫震颤,剑眉紧蹙,像是半梦半醒一般,墨发凌乱不堪,黏在满是汗液的面上。

      沉昀似是察觉什么异样,他骤然睁开双眸,猩红诡异的瞳仁看到长笙时愣了一瞬,随即暴怒吼道:

      “谁让你来的!出去!”

      长笙惊了一跳,顿时从那奇怪的桎梏感中脱身。

      她怔怔看着眼前赤瞳暴怒的郎君,仿佛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往日的温柔儒雅不再。

      “出去!”

      沉昀声嘶力竭地吼道,嗓音沙哑撕裂,夹杂着几分愤怒,像是被人看到狼狈模样的难堪羞愤。

      长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闭了闭眼,呼出口气,再睁眼时眸中恢复了几分平静,沉声问:

      “我几时能见你?”

      沉昀闭上赤瞳,将脸扭向床榻内侧,不去看她,冷声道:“都是聋子吗?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让她出去。”

      凌烟见状连忙站在长笙面前,挡住身后的沉昀,冷声道:“长笙娘子,请吧!”

      长笙收回目光,瞥了眼眼前五大三粗的凌烟,深吸了口气,垂下眸子。

      “我就在屋外等你。”

      言罢,她转身快步走出屋子。

      凌烟紧随她后,将房门紧紧合上。

      房门一闭,长笙就一把薅住凌烟,努力压制声音的颤抖:

      “沉昀到底怎么了?”

      凌烟寒着眸子看了她一眼,挣开她的手,默默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

      映雪乘月二人对视一眼,识趣地默默退了下去。

      气氛冷得快要凝滞,凌烟的沉默像是一点火星,霎时点燃了整片草野。

      长笙冷笑一声:“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直到现在还不肯说,难道在你们眼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一个随时会谋害沉昀的恶人?”

      停了停,她嗤笑一声,长睫垂下,轻声嘲弄道:

      “也对,你们对我从没有一句实话。”

      其实她不傻,她一直都知道,这云归谷中所有人都在配合沉昀演一场戏,一场假装她是一年前进入东山做侍女的戏。

      沉昀知道她失忆了。

      否则以她拙劣的演技,这么长时间怎会不露出破绽?唯一的可能就是所有人都在配合她演戏,凭空捏造出一个与她性情习惯别无二致的长笙。

      她在等沉昀主动开口告诉她一切,她相信沉昀隐瞒她的过去是有缘由的,至少沉昀不会害了她。

      “是牵魂引。”

      凌云突然推门而出,冷眼看向长笙。

      凌烟见状默不作声。

      长笙怔然,“怎会是牵魂引,沉昀说过,只要不离开云归谷,牵魂引就不会发作。”

      凌云顿了顿,继而说:“你既知道牵魂引,就应当知道蛊虫沉睡在城主的丹田,长期沉睡会导致蛊虫生机衰缓,所以每月月圆之夜,蛊虫都会游走全身,在心口处吸收星月精华。唯一缓解疼痛的法子就是在心口剖开一道口子,让蛊虫尽快吸足星月精华,方能尽快再次沉睡。”

      凌云一脸平静地叙述,仿佛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一时间,长笙不知她的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可他流了那么多血......”

      “那些血只是蛊虫翻涌造成的,死不了。”凌云冷声答道,“现在你知道一切了,可以离开了吗?你在此处只会干扰......”

      凌云的话还未说完,就听长廊那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凌云大人!凌烟大人!”

      众人望向长廊。

      映雪乘月二人提着裙子匆匆跑来,急得娇喘连连。

      “再大呼小叫就到前院去做活。”

      凌云皱眉看着二人惊慌失措、发髻紊乱的样子。

      映雪乘月二人扑通一声跪下,带了哭腔道:“凌云大人,山下的百姓都染了怪病,瞧那症状,像是中了蛊!”

      三人脸色一变。

      凌烟不禁上前一步,沉声道:“从何听来?若是肆意传谣,扰乱民心,你们是要掉脑袋的!”

      乘月哭着拜倒在地。

      “奴婢不敢谎报!是方才前院侍卫传来的消息!说是除却四山,城里的普通百姓近乎都染了怪病!派人查验了一番,像是许久不曾出现的蛊毒!侍卫们不敢贸然断定,派人上报城主,请城主定夺!”

      ——
      ①引自两汉·佚名《上邪》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有点分离焦虑~至于为什么会有分离焦虑,与他的身世相关,后期会揭示。女主也不是单纯的好色。
    新人作者,求求美女姐姐们给孩子一个收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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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下本预收《请君奉心》,感兴趣的宝子可以先收藏哦:【温婉端庄和亲公主vs疯批狠辣偏执新帝】(先婚后爱,姐弟恋) 一起来看情绪稳定的女主是如何被逼疯的~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