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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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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是玛丽·罗斯。”谷盈冷静地纠正了一下。
裴谦轻皱起眉头,谷盈所表现出来的不仅仅是冷冰冰的秩序感,她拒绝他喊她的中文名,脸颊上也习惯带着勉强的尊重。
她很讨厌他,却迫于现实不得不假意迎笑,浑身散发着好战的气息,容貌却是如此娇美。
裴谦的手指有点痒,他突然很想捏捏那张战意满满却蒙着温顺假面的脸蛋。谷盈会是什么反应?
脸红?
不可能。
愤怒地扇一巴掌回来?
裴谦也不觉得她是那种人。
是冷嘲热讽,冰锥似的话狠狠地刺入,裴谦居然有点期待,隐约想看火花点燃。
恰时,裴谦突然想起了他来这里的目的,他逃离意大利,远离家族的桎梏,来到这座移民度假岛上,是为了把弓谷酒店并入菲奥里旗下,基于这个,他不得不和谷盈一起工作。
裴谦后退了一步,长身玉立,端着一副矜贵模样:“剩下的文件资料呢?罗斯女士,看看如何把菲奥里瀑布酒店提升到一个全新的层次。”
裴谦浏览报纸,宽阔有力的背慵懒地靠在毛绒沙发上,咖啡桌下,脚踝交叉。
菲奥里瀑布的问题不是很大,它向来以舒适、良好的服务保证客流量。代理总经理也是如此,无功无过,在裴谦看来,罗斯女士身上唯一的亮点就是她的名字。
这是一个被规则和界限所束缚住的年轻貌美女人,随时保持警惕。
在整个评估过程中,她重心都提到了他们的生活设施是多么高效率、有利可图。
只是这些远远还不够,资产负债表远不足以构成菲奥里的品牌。
裴谦放下文件,漫步到阳台,他拉开门,手臂交叉,抵御着山间的寒风。
他听见了风刮树叶的低语沙沙声。
裴谦看着谷盈是一个矛盾的女人,穿着保守克己复礼,眉眼身段燃着撩人的□□。
裴谦敛眉,收回外放的心思,他靠在栏杆上,望着前面的靶场,他喜欢酒店外面的灰色石头,像是周遭山峰的石板。菲奥里瀑布就像是一座小城堡、隐居在山谷狭风道的堡垒。
敲门声振动,裴谦收回心绪,起身回到休息室内。
*
谷盈打开门时,努力克制微微张开的嘴巴,她一见到裴谦,下意识忘记了手里的文件,也忘记了来休息室的目的。
裴谦换下了西服,穿着一条老式旧样牛仔裤,裤摆有些磨损褪色,换上了暖色调的针织毛衣,一件棕色套头衫,突显了他瘦削的身材,看上去更加平易近人。
“罗斯女士,进来吧。”
裴谦喊她名字的方式与其他人都不一样,简单的音节从他舌头上滚出来,谷盈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裴谦伸出手,在他快要抓到她的手之前,谷盈像是被“掠夺”般自动往后撤退一步,手藏在背后。
裴谦的眉毛轻轻皱了一下,很快舒展开来,他永远都不会明白。
谷盈明白握手是商务礼仪,平常情况下她都能容忍这一点,但是此刻“握到手”对裴谦而言,毫无意义;“拒绝握手”,对谷盈而言,却是巨大的个人自由。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下意识反应,就像她无法改变过去一样。
“我带来了财务报表。”谷盈拿出马尼拉文件夹,掩盖了这一不舒服的时刻。
“你是认真的吗?”
谷盈虽然听到这话有些疑惑,但还是将注意力转移到生意上:“当然,你需要这份报表不是吗?”
“你怕我?”
“当然没有!”裴谦还没有拿走文件袋,谷盈已经收回手,藏在背后。
“嗯,这就够了。”
“是吗?”
“罗斯女士,请坐,你想喝一杯吗?”
“不用了,谢谢。”谷盈扶着椅子边缘,站姿像一只随时等待逃窜的铃鹿。
这时她注意到裴谦已经走到主吧,他□□双足,谷盈的目光被他那条破旧的牛仔裤吸引住,裤脚很旧、旧得发白,像是他脚踝处的肌肤。
谷盈很快移回视线,裴谦对数字不感兴趣?她的心砰砰直跳,不可避免地忧虑起来,她对这位太子爷一无所知,更不知道他究竟是想如何对菲奥里瀑布大刀阔斧地改革。
该做什么,住在哪里,穿什么,说什么……过去两年半里谷盈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瀑布酒店的收购计划工作是她的生计,却只是富人的把戏。
“你对酒店有什么计划吗?”穷姑娘还是对银盘上的金枝玉叶“上谏”。
“很多,”裴谦递回杯子,坐在沙发上,“我想改造酒店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有趣?
谷盈觉得把她的生计交到他手里取乐并不有趣。
“你不认为这些决定应该加以审查、权衡吗?”
“那有什么好玩的?”裴谦薄唇轻启,翘起一个傲慢的微笑,他晃着酒杯,“但丁莱的葡萄园所酿的酒,你不喝吗?我想你会喜欢的,菲奥里打响国际名声的第一枪就是靠但丁莱。”
谷盈垂眉,完成任务式地尽职尽责喝了一小口,舌尖盈满了浓郁酿香。
上等的葡萄酒,非常好喝,但是这并不是重点。
“裴先生,我是在很认真地对待我的工作,恐怕没有时间享受一时兴起的上品。”
“顿悟、灵光一闪、灵感就在一时兴起里。”裴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谷盈又轻啄了一口,往后轻轻靠着椅背,“我很喜欢我的工作。”
这份工作并不有趣,但是给了她生活的成就感。
她能边看山脉弯伏,边看童话故事,在这里她受到保护,仍有喘息的空间。
“罗斯女士,这并不是一码事。告诉我,是什么驱使你每天早上准时六点起床?”
谷盈想说这是最正常的作息规律,但她没有给出回答,她不需要裴谦知道她是如何逃到这里来的,怎么会在短短两年里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这事又不重要,重要的是瀑布酒店即将会发生的事情。在你收购这家酒店的时候,经理保罗、首厨乔治已经辞职了。人员随时都在递减,还会有多少变化?现在暂存的不少工作人员都感到很不安,变革的不确定性让他们异常焦虑,酒店的客服投诉热线时常占线。”
“嗯,这是个棘手的问题。”
谷盈知道如何做好本职工作,哪怕她是新手也能井井有条,但是空降的顶头上司打乱了全盘计划,留下一地烂摊子。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为什么要发生这种事?
谷盈眉头轻蹙,藏着一丝忿怨,“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裴先生,我们显然有不同的意见,但你是上司,我不想引起任何不和。”
她双手叠成塔状,他们两个人当中一定要有个人保持理智冷静的头脑。
“用三个词来描述酒店。”
谷盈一愣,右手捏捏左手手指,试探道:“你是认真的吗?”
“嗯,当你想到这家酒店时,脑子里最先出现的三个词是什么?”
“效率高、纪律分明、有利可图。”谷盈自信地回答这句话,她向来以此为傲,这是她每天定的目标,所展望的未来的蓝图。
裴谦滞住脚步,叹了一口气:“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这有什么问题吗?高效率的员工、纪律分明的管理选拔机制、高额稳定的利润。你应该对这些事情感到高兴才对。”
“过来。”裴谦又走到阳台,滑开玻璃门。
谷盈端着酒杯,跟过来,到底要干什么?
“看那边。”
太阳移落,仅剩的阳光穿透树叶缝隙,落下千疮百孔的阴影。
寒意渐起,谷盈手臂上泛起鸡皮疙瘩,她微微打了个寒颤。
“等一下。”裴谦低声说,转身走进一个房间。
他回来时,带着一条柔软的毯子,轻柔地遮住谷盈的肩膀,抽出她手中的玻璃杯。
谷盈对他突入社交距离的举动,感到一阵紧张。
“告诉我,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山谷、杨树、河流。”
“不,谷盈。”
他靠得很近,太近了,谷盈与胸口的惊慌做斗争,一时没注意他喊了她的中文名。
“不要过来!”谷盈鼻尖泛起水汽,她在诡异的渴望和惯性的恐惧里祈祷、挣扎着。
裴谦仿佛感到了她的紧惧,他走到一边,大手抓住铁栏杆,青筋鼓起。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蓝漪之间遍地眼前的景色。
“是自由,我现在感受到的是自由。”他的笑容慵懒又轻松,“看看这个地方吧,看看我们在哪儿。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儿更美好的地方了。菲奥里是女王皇冠上最耀眼夺目的宝石,在这里,野性自由呼唤、重恢活力、坠入爱河,难道不足以引诱你吗,谷盈?”
谷盈眨眨眼睛,葱白的手指狠狠地陷入绵软的毯子边缘,眼睛泛起水雾蒙蒙。
自由!
她多年来受尽苦难折磨所乞求女神降福的东西,她在菲奥里度假岛上新生的具体感受。
但是,裴谦会把这一切都毁掉的。
“我不明白。”谷盈踱步退回休息室,远离了树木和裴谦温暖的声音。
很早之前,她就不相信童话故事了,“你到底想怎么做呢?”
裴谦还没来来得及回答,就看见谷盈不停一步地拿下肩膀上的毛毯,麻利地折叠好,泾渭分明。
立足现实,他们是两条永远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
裴谦踩着她的脚印,从磨砂门上看她,直到她叠好毯子,休息室里暖气让她慢慢舒缓眉眼,他才走近上前,将玻璃杯还给了她。
“目前,还在研究。”
“我更想脚踏实地解决问题,目前为止,我从你那里听到的全都是关于……”谷盈顿挫了一下,继续说道:“宏观想象的模糊陈述,听起来确实气势恢宏。”
裴谦的作态让她感到不安,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一条看不见的线上。
谷盈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她不愿和裴谦争吵。任何一个下属都不会想和顶头上司有冲突。
过去几年里,她的激情、脾气、尖锐的菱角被现实无情地反复磨擦,直至光滑、退缩怯懦、求和。已经没有和任何人争论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