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春光里》惊桥

26、第 26 章

　　江春遥坐在土坡上，任由冷风把头发吹乱。
　　她打开手机，刚连上信号，就有一条信息弹出来。

　　郑老师：春遥，我给你寄了点土特产过去，你记得拿。

　　江春遥打字：好的，谢谢老师。
　　她想了想又补充：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点完发送之后，江春遥打开短视频软件。因为开着定位，平台给她推送了个视频，她一看，是徐向东他们班的官方账号。

　　江春遥有些好奇，点进主页一个个刷着那些视频。

　　视频内容基本上就是一些日常训练，没什么新奇的。

　　她的手指机械地点着屏幕，直到看到熟悉的身影。

　　这个视频是前年中秋的了，视频开头就是程迢，他手里端着把枪，直视着镜头，字字铿锵有力：

　　“我是戍边军人程迢，来自苏州，这是我戍边的第四年！”

　　他面容硬朗，目光炯炯有神。

　　“我在距离首都两千八百三十六公里的边防线上，祝全国人民中秋安康，阖家团圆！边防有我，请党和人民放心！”

　　他就这样站在山野之间，身形高大挺拔，表情严肃，却又朝气蓬勃。

　　江春遥手指不受控制地点了保存，把这个视频下载进了手机相册，然后犹豫着，单独截出了程迢这一段。

　　她做完这些，仿佛觉得烫手似的，连忙把手机揣进口袋，下了土坡。

　　身后绵延不断的山上，一排排风车正慢悠悠地转着。
　　昨夜又下起了大雪，在地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

　　唐封一行人的拍摄已经快接近尾声，他们借了江春遥的办公室在里面剪辑。

　　江春遥回去的时候，他们还没弄好，她就先在那棵秃掉的沙枣树下面坐下。

　　收工了，唐封让张林和李腾飞先把设备搬回张元凯家，然后径直走向江春遥，坐在了她旁边。

　　他刚看完有关月亮山那部分的视频，有些感慨地说道：“月亮山真是个有故事的地方啊。”

　　江春遥转头看了他一眼，想起他来月亮山的真正目的，面无表情地调侃道：“唐老板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唐封闻言笑了笑：“跟江老师比，我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好像知道江春遥的过往似的。

　　没等江春遥说什么，他又问：“最近怎么没见着程迢？”

　　他这么一问，江春遥也皱了皱眉。

　　平时工作日就不说了，但自从平安夜那天之后，哪怕是周末，程迢也再没来过学校。

　　上周没来，这周也没来。

　　刚刚江春遥出去找信号之前，坐在窗边写东西，还估摸着时间把窗户打开，想着程迢应该快来了。
　　但一直到她起身去土坡，楼下都没传来程迢喊她的声音。

　　江春遥停止思绪，说道：“年底了，估计任务比较紧。”

　　“也是，”唐封赞同地点点头，“他们这行确实辛苦。”

　　唐封其实并不算是一个健谈的人，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春遥跟他梦里的许尽欢很像，他的话无端多了起来。

　　他像上次江春遥问他那样，问：“我挺好奇的，江老师又是为什么会来月亮山？”

　　江春遥愣了一下。
　　“可能是……”她微微皱着眉，好像在思考，“为了逃避某些现实？”

　　她用疑问的语气说出了答案，而在开口的瞬间，她想到了那个曾经酷爱读书、成绩优异，最终却变得疯疯癫癫的周生俊。

　　“那你逃避成功了吗？”唐封追问。

　　江春遥沉默了片刻，嘴角泛起一抹苦涩，“也许吧，我不知道。”

　　“我把月亮山当做一个避风港，可来到这里我才发现，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躲避的。”

　　在月亮山这段时间，她确实很少做噩梦，也很少想起以前的事了。
　　可即便这样，她却还是会因为月亮山的种种而流泪。

　　就像唐封说的，月亮山是个有故事的地方。围绕着她的痛苦并没有减少。

　　她的神色恹恹的，语气很轻，说的话却又好像很重。

　　唐封嘴巴张了张。
　　他确实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半晌才憋出一句安慰的话，“……会苦尽甘来的。”

　　可江春遥只是摇头，“不会，不会了。”

　　“苦难是无止境的。”
　　她说。

　　江春遥是个极致的悲观主义者。

　　眼看天就要聊死了，唐封想了会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句：“江老师，你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啊。”

　　江春遥微微一愣，却不置可否，只是眯着眼问：“这都能看出来？”

　　唐封眨了下眼睛，学着她之前的回答：“特异功能。”

　　江春遥又把话题转了回来：“唐老板也没好到哪里去，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就跑到大山里来了。”

　　唐封也笑了，摘下黑皮手套扶了扶刚刚工作时戴着的眼镜。
　　“敢情我们这几个里面，就程迢心理健康点了。”

　　他一提到程迢，江春遥又沉默了。

　　这几天都出了太阳，虽然冬日里的太阳也没有多少温度，但好歹不算冰冷。
　　山上的积雪半融，营地旁边的栏杆上有水珠滴落。

　　程迢一直睡到十二点才起，他浑身酸痛，站在营地外面活动筋骨。

　　昨天的任务是去检查国防光缆，确保设施能畅通无阻。
　　他们昨天一天就走了将近三百公里，回来已经是深夜了，几人饭都没来得及吃，倒头就睡。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起来，程迢仓促地解决完午饭，刚要条件反射地往学校跑，又在下一秒停住步伐。

　　*
　　平安夜回来那天，他前脚刚踏入营地，后脚就被薛明他们“押送”到了角落里。

　　两人打灯，其余几人“严刑逼供”：
　　“说！发展到哪一步了？”

　　程迢用手挡了下刺眼的灯光，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发展到哪一步了？”

　　张旭辉一把抢过他藏在身后的贺卡：“嚯，这是什么？”

　　程迢有些急，连忙伸手要去抢回来，他刚刚在路上打开看过，贺卡里面有片格桑花的花瓣，他怕张旭辉几人没轻没重，把花瓣弄掉出来。
　　但张旭辉把手举得高高的，薛明几人又压制着他，他没能拿回来。

　　“不是，你还装？”
　　“都多少年老哥们儿了，你跟我们装这就多余了啊。”

　　其余几人点头应和。

　　蒋柯内向，徐向东稳重，两人就站在旁边笑着看他们闹。

　　程迢理了理被扯乱的衣领，还是站起身把贺卡要了回来，没好气地说：“大晚上的，你们犯什么病？”

　　张旭辉笑着看向薛明。
　　其实他们几个早就想这么干了。

　　以前周末，大家都是聚在一起聊聊天，打打牌，放松放松。现在倒好，自从那江老师来了之后，一到周末，程迢就跑没影儿了。

　　薛明撞撞他的肩膀：“问你话呢，跟江老师发展到哪一步了？牵手了没？”

　　程迢皱着眉：“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牵手不牵手的。”

　　“啧啧。”

　　“啧啧。”

　　“啧啧。”

　　八九个人异口同声。

　　徐向东眼见着程迢脖子都红了，及时拍手喊集合：“胡闹完了吗？明天还巡不巡逻了。”

　　几人都有些意犹未尽，但徐向东发话了，他们也只好先作罢。

　　一群人在训练场上列好队，徐向东喊了声：“现在开始抗寒训练！脱衣服！”
　　说完走到程迢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刚好给你降降火。”

　　程迢抿着唇不说话，沉默着脱了上衣站在寒风中，从地上捧了把雪胡乱抹在脖子上，压下了渐渐漫上来的血色。

　　训练结束之后，他没有马上回去睡觉，而是坐在训练场的围栏边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向东走过来坐在他旁边。

　　“说说吧，我也挺好奇的。”

　　他没明说，但程迢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大概……就是你们想的那样吧。”
　　程迢面色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他刚刚在路上打开那张贺卡，看到了里面用祝福语画的圣诞树和那片花瓣，心脏瞬间变得又酸又涩。

　　他之前还觉得奇怪，为什么每次一想到江春遥，他的心里不是涨得满满的，就是变得空空的。

　　直到刚刚薛明几个的调侃，他又坐在那里想了半天，才想明白。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连日来的困惑好像突然就有了答案。

　　“那你是怎么个打算，”徐向东转过来看着他，“说还是不说。”

　　程迢没说话了，只是低头看着手里那条洗干净了的发带。

　　他这个人纯粹又热烈，但不懂情爱，只是每每见到江春遥，都发自内心地感到欢喜，忍不住想要去靠近。
　　如今意识到自己对江春遥的感情，他竟感到些许害怕。

　　程迢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声音有些晦涩：“……我们注定是要死在这片土地上的。”

　　我又怎么敢，轻易将她牵扯进来。

　　*
　　程迢收回了脚步，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看着几个队友打闹。
　　好奇怪，之前一直都是这样的，那时候他也没觉得无聊啊。

　　“小蒋！快把那个杠铃拿过来！”
　　“哎呀不是这个，你是不是傻啊？！”

　　张旭辉扯着他的大嗓门在那里指使着新兵。

　　程迢听得心烦意乱，他有些待不住，想了半天之后，破罐子破摔地往学校方向走去。

　　就在快要到学校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陌生男人。

　　程迢警惕性高，多看了两眼。

　　那男人穿着身西装，估计是坐车从另一边来的，便不显得多么狼狈，只是裤脚被雪打湿了一点。

　　程迢刚要上去询问，那男人先一步开口：“小兄弟，我想请问一下，周生俊还健在吗？”
　　程迢蹙眉：找老周的？

　　他一脸戒备地看着男人：“你是？”
　　男人仓促地笑笑：“哦，你别担心，我不是外人，我是从月亮山出去的，回来找俊哥儿叙叙旧。”

　　程迢听见这个称呼，知道他说的多半是真的，但还是坚持问：“我是驻扎在山上的军人，跟老周也认识，你跟我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看起来有些慌张，左顾右盼了会儿，见四周没人，才小声回答：“我叫李正新。”

　　！！！
　　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程迢脑中警铃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