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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迟春 ...

  •   正是黄昏时分,柔和的阳光恰恰好照在梳妆台的一小方天地,暖的人困意泛滥,也朦胧了人的面庞模样。
      谢十柳眯了下眼,头微微后仰对站在身后为自己梳发的谢归撒娇“爸爸,还没好吗?”
      谢归双手拢着她的头发,手法笨拙却又轻柔地编着,闻言用指尖抵了抵她的头让她坐好“很快了”。
      谢十柳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和爸爸,他皱起眉,似乎编发是一件很苦恼的事情,但垂下的眼眸有藏不住的认真,手上的动作也一点都不敷衍。看着看着,谢十柳便不禁幸福地扬起了嘴角
      “笑什么?”
      她连忙板正脸,笑意却从眼睛里偷偷跑了出来“没什么”。
      谢归倒也没细问,腾出一只手向她要过皮筋扎住,头发就算是编好了。
      谢十柳凑近镜子左看看右瞧瞧,揪住有些炸毛的小辫说“爸爸还需要继续努力哦”。
      谢归偏头,刻意回避话题,拿上放在桌子一旁的风铃草花束就抬步朝门口走。
      谢十柳连忙理了理衣领,跳下椅子追上他
      “爸爸,走那么快干什么呀,我没说编的不好看。”
      “等等我啦——”
      床上的少女忽然惊醒,愣愣盯着天花板出神,良久才抬手去擦脸上残留的泪水。
      直到洗漱完,谢十柳仍没完全从梦中脱离出来,心不在焉的收拾书包。
      那样温馨的时刻只存在梦中,自妈妈去世后,她和爸爸的距离越来越远,明明家里住着两个人,却寂静地仿若孤身一人,就好像妈妈走了,也带走了爸爸一样。
      谢十柳背上书包,拧开了房门走出去
      路过客厅,照旧看见了睡在沙发上的谢归。谢十柳一开始劝过,见人无动于衷也就随他去了
      平时她都见怪不怪地当没看见去上学,可今天,大概是梦的原因,她突然想试试亲近他
      “爸爸”谢十柳别扭了几秒,生硬地说“最近降温了,待会儿你记得添些衣服”
      谢归背对着她,没什么反应,睡熟了一般
      谢十柳抿了抿唇,攥紧书包带出门
      爸爸睡眠一向浅,她知道的,不存在没听到的可能,只是不想理而已。
      高三时间紧,为了多睡会儿,谢十柳习惯在校门口买早餐
      “妞儿,今天还是一个肉包加一杯豆浆吗?”
      谢十柳点头“对的,阿姨”
      阿姨打包好递给她,嘴上关切道“高三了,吃这么点不行啊小妞”
      她无所谓地笑笑“没事儿的姨,我身体好着呢”
      在原地聊了几句,谢十柳便提着早餐走了
      这家铺子的包子出了名的好吃,每天早上属这家人最多,能挤出一身热汗,不过谢十柳没这担忧,她总是一大早就来学校了,次次直奔它,慢慢就和摊位的阿姨混熟了。
      谢十柳悠哉悠哉地走到教室在自己座位坐下,打开袋子才发现里面多了颗茶叶蛋。
      她静静看了片刻,咬着包子从桌兜拿出理综卷做
      空荡的教室只有她一个人翻页的声音,恰好有道题没思路,她便搁了笔,撑着头喝豆浆缓缓
      正准备换英语写时,班门口传来轻微的动静,谢十柳抬头望过去,对上男生的视线
      不奇怪了,班里就她和江南树来的最早
      “早”
      谢十柳弯了下眼,道句“早啊”算作回应,随后就低头找自己的英语笔记
      找半天没找到,忽然想起笔记借给同桌了,毫无征兆地,她一下泄了气,收起卷子直接趴桌上休息了
      梦境与现实的落差太令人难以忘怀,谢十柳一上午都盯着黑板发呆,课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小石榴!”
      周晓晓站在班外的走廊,隔着窗户向她挥手
      周晓晓是她的至交好友,午饭和晚饭都是结伴去吃,有时从家里带了饭还会招呼谢十柳一块吃,久而久之,周妈妈就会准备两份饭。省下来的饭钱谢十柳会攒起来,逢年过节的时候请周家吃饭还人情。
      她合上书,起身出了班门
      “今天中午我就不吃了”
      周晓晓疑惑道“怎么了?”,顿了顿,压低声音猜“是不是家里的事儿?”
      谢十柳安抚地扯了下嘴角“不是,过两天摸底考,我心里没谱,这不抓紧着时间复习嘛”
      “那也不能不吃饭啊”周晓晓低头小声嘀咕,知道她是不想提,叮嘱了句“别太拼了,中午记得休息会”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谢十柳吹了几分钟的风,头脑清醒了些才回座位上,她拿出早上剩下的茶叶蛋,边看单词本边剥壳
      “谢十柳”
      她皱起眉抬头,见张明珠站在自己桌前,双手叉腰,明显是要找茬
      果然,下一秒她就听见对方阴阳怪气的声音“怎么,中午饭就吃这,你那个好朋友呢,也不过来关心关心你”
      谢十柳心情不好,自然不想让着谁,当即呛回去“如果你是指这样的关心,那大可不必”
      对方脸色一沉
      她无视张明珠的不爽,拍掉手上的碎壳就要将鸡蛋塞嘴里
      张明珠却突然推歪她的桌子,她手臂搁在上面,措不及防的力道使她没能拿稳鸡蛋,眼睁睁看着它滚落在地,沾上了灰尘和污渍
      这般大的动静引来不少人的侧目,一看闹事的是张明珠又默默转过头暗自讨论去了
      他们的袖手旁观被谢十柳尽收眼底
      张明珠是富家千金,父母皆是上流人物,哪怕是身为学生,大多数人也不会主动去招惹,难保日后不会与他们打交道,毕竟缘分机遇什么的,谁都说不准,就像张明珠这样在许多人的世界里只出现在小说中嚣张跋扈的富二代,不就恰好跟她同班,自己还正好得罪了人家。
      更何况,社会上的一些大事件都只能成为普通人的茶后闲谈,自己与张明珠之间的口头矛盾,时不时的小打小闹,没伤到性命,根本不算什么。就算被打的奄奄一息,以张明珠的家庭背景,拿钱就可以摆平,并归结为是同学之间的小矛盾。稍微聪明点的,都不会站在她这边
      谢十柳是单亲家庭,收入不算富裕,她既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出身,也没有什么厉害的靠山,可她从不认为自己比任何人低一等,偏偏就要和张明珠唱反调,不愿一味顺着。
      这也是张明珠总找她麻烦的原因
      周围人的冷淡谢十柳早已习惯,她只是比较心疼自己的午饭没了,那茶叶蛋虽冷了,但看起来依旧很香,还是来自一个陌生人的微小善意,她不想就这么糟蹋了
      谢十柳张口欲发作,斜前方的江南树提醒了声老师快来了,班里学生抱怨着回到各自座位,张明珠不好继续,愤愤哼了哼走了
      她清理好地上的鸡蛋,心里仍觉得气不顺
      于是下午英语课被提问上去黑板默写时,经过张明珠的桌子,她假装不小心脚下绊了下,成功带歪了对方的桌子放在左上角的一摞书。
      听着耳边书本哗啦落地的声响以及张明珠压着嗓音的咒骂,谢十柳克制住上扬的嘴角,维持着窘迫尴尬的神情上讲台听写。
      下来后,她一脸歉意地向张明珠道“对不起啊,我太慌张了”
      老师望着这边,张明珠气的脸通红也不好发作
      出了气的谢十柳一扫上午的萎靡不振,连刷了几张数学卷子,心情格外舒畅。
      最后一节晚自习她没上成,张明珠秋后算账来了。
      意料之中,她可从来不是个会吃亏的主
      一开始就是骂她,讥讽她,后来发现她靠着墙昏昏欲睡,被激地动起手来
      张明珠学过跆拳道,但好在是个半吊子,在谢十柳毫无章法的还击下逐渐乱了节奏,落了下风,最后撂句狠话不甘心的走了。
      谢十柳心跳剧烈,缓缓从墙上滑坐下来
      身上估计多了不少淤青,嘴角也破了,渗出点血珠,很疼
      这个角落是监控死角,声控灯闪了几下彻底罢工,周遭陷入一片漆黑
      谢十柳坐在黑暗中,从裤兜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猫挂件按了按,随后便亮起了一团微弱的光,她就维持着这个动作,兀自出神。
      她曾经有一只三花猫,叫糖糖,乖顺可爱,黏人的紧。妈妈在时,它总爱跟在妈妈身后,不怎么与自己亲近,她为此失落了好几次,妈妈去世后,爸爸终日魂不守舍,她受了委屈无人倾诉,也不管它亲不亲近自己了,抱着糖糖就开始哭,泪水将它漂亮的毛发粘在了一起,向来在意自己毛发的糖糖只是任她抱着,偶尔叫两声,抬起爪子按在她的脸上,像是要为她擦眼泪
      随着妈妈离开的时间越长,爸爸变得越发沉默寡言,很多事情不再坚持,也不再关心她了,陌生的只剩下血脉来维持。谢十柳年纪尚小,受欺负了没有依靠,只能强迫自己去学着还手。可到底还是小孩子,会有难过,委屈,孤独的时候,糖糖是她唯一的慰藉。它会不动声色地跳到她怀里轻蹭,在地上翻滚逗她开心,也会惬意地趴在旁边同她一起晒太阳,喵喵叫的跟在身后,寸步不离。
      过了几年,糖糖也走了。
      那实在是个阳光温和的下午,她垂眸看着怀中呼吸渐弱的猫,强忍哽咽唤它“糖糖”
      它圆溜的猫眼无法聚焦,抬了抬爪在她脸颊处软绵绵的按着,片刻后无力地落下,再没了动静。
      谢十柳哭不出来,只是呆坐到晚上才起身找了地方安葬糖糖,小土堆边上有棵柳树,无论春夏秋冬,阳光都可以很好的照在这里。
      她几乎不会哭了,所有情绪压的她整个人麻木了一般,在对妈妈和糖糖的思念中煎熬度日
      直到一天她去看糖糖,在小土堆上发现了个小猫挂件,小猫憨态可掬,模样同糖糖如出一辙,按下它的爪子发出的光亮,能让她想起每一个和糖糖晒太阳的下午。
      谢十柳握着挂件,趴在土堆上哭了好久好久,离开时擦干净眼泪,深吸几口气,挂着笑容就还是那个活泼开朗的谢十柳
      如今过去了这么多年,挂件的亮度黯淡到给人一种下一秒就坏掉的错觉。
      谢十柳不禁自我怀疑,一直坚持的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是错的,像她这样连普通人都算不上的,应不应该就此认命,浮浮沉沉的过完一生
      或许自己最开始不该在张明珠欺负别人时挺身而出,若是自己选择现在大多数人选择的,并且在对方找茬时默默承受,此刻也不会是这般境地。
      毕竟她拼了命得不到的,是张明珠出生就拥有的。
      光亮下,谢十柳的双眸晦暗不明。
      “谢十柳”
      声控灯亮起,少年清冷的声音随着刺目的灯光而来
      “值得吗?”
      当初救下别人,和张明珠对着干,值得吗?
      谢十柳没说话,她视线里是面前有些掉漆的小猫挂件
      她很爱惜它,小心翼翼的护着,仍然没有办法阻止岁月在上面留下痕迹
      江南树目光落在女孩嘴角的伤,顿了顿,又收了回去
      “你也认为是我做错了吗?”
      谢十柳摩挲着手中的挂件,像是与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霸凌者和被霸凌者之间,永远会把错归结到后者身上,被霸凌者必须乖巧懂事,懂得忍让,心地善良,否则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灾难就是活该,霸凌者利用他们的宽容心软变本加厉,毁了别人的一生就用钱,用势力去镇压,去威胁,进而将一件谋害生命的事轻飘飘的摆平,用一个个同学之间玩闹,小孩子不懂事,不小心喝醉了酒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去掩盖他们犯罪的事实。”
      她轻嘲一句“恶心至极”
      “有钱人草菅人命,肆意挥霍,普通人苦苦挣扎,日子难过的看不见终点”
      “凭什么要忍让,我偏要和她对着干,让她明白,钱不是她做错事的底气,家庭背景不是她拿来欺辱别人的理由,我就是想让她知道,自己所做下的,或早或晚,一定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谢十柳收好挂件,起身要离开,她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想赶紧回去复习。
      她要靠知识为自己拼出条路来
      擦肩而过时,她听见江南树说“我从不认为你是错的,我也有自己想要却得不到的”
      语气里暗含迷茫和失落
      他和张明珠一样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面冷心热,平时待人疏远又不失礼貌,成绩久居年级第一不下,谢十柳对他有些好感,不过仅仅停在同学情谊上,闻言她只苍白的说了句“那祝你得偿所愿吧”
      没有身临其境,谁也无法感同身受谁的痛苦纠结,她所能做的,也就只有一句祝福了。
      谢十柳径直回了家
      她扫了眼空荡的客厅,目光定在客卧紧闭的房门,好一会儿,她去厨房随便泡了碗面,端着回主卧了。
      十二点多,谢十柳给谢归发了条信息,让他晚上在外面跑单注意安全
      这条消息与过往的众多消息一样石沉大海
      屏幕熄灭,她看着桌上未写完的题,没了继续下去的心思,索性收拾收拾关灯上床睡觉了。
      谢十柳睡得并不安稳,身上的淤青让她在梦中都疼的皱着眉头,早上闹钟响时,满是怨气的从床上爬起来洗漱。
      “奇怪,身上好像不怎么疼了,我自愈能力这么强的吗?”
      她对着镜子看了看,发现嘴角的伤好了不少
      清晨起来的戾气因此消散了些,谢十柳背上书包,临出门没忍住朝客厅望了眼,随后在原地小声说“我出门了”。
      早餐她破例多买了个茶叶蛋,掂着回到教室打开一看,却意外发现有两个
      谢十柳无奈叹气“阿姨还真是……”
      吃完早饭,她便掏出数学资料不情不愿的刷题,没办法,她数学跟其它科比起来实在太差。
      等从题海中脱离出来,谢十柳揉揉太阳穴,余光瞥见桌子左上角放着一支药膏
      前面的江南树微低着头,右手拿笔在草稿纸上演算着,安静又认真。
      她想了想,挪椅子坐到他旁边,用笔头戳了下他胳膊,轻声唤道“江南树”
      少年笔尖顿住,按在书上的左手不易察觉的攥紧,他偏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低低应了声“嗯”
      谢十柳突然有种想摸他头的冲动,掩盖似的咳了咳,继而说“药膏钱我转你吧”
      江南树正想说不用,接着就听她说“你写一下微信号吧,我晚上回去发你”
      于是他咽下那两个字,回她“好”。
      收好写着江南树联系方式的纸条后,谢十柳便搬着椅子回自己位置上了。
      江南树眸光动了动,视线小心翼翼追随着女孩的身影,见人转身坐下就要收回目光
      谢十柳有所察觉般,恰好抬头与他对视上,愣了下,她弯了眉眼,浅浅笑着
      江南树心尖仿佛被烫了一下,他坐正身子,缓缓调整呼吸,生怕剧烈的心跳声在这样安静的教室会被某人偷听到
      她一直很优秀,他都看在眼里
      哪怕是再细小的变化,只要来源于谢十柳,都可以毫不费力的让他努力垒起的高墙全然崩塌,显露出深处一片炽热的岩浆
      如此深刻的情感是会伤到人的,他很明白
      所以他能待在看得见她的地方就可以
      真的,只要能看见她就好。
      谢十柳估计想不到,明明她与张明珠,江南树是清清楚楚的两个世界的人,可谓是天上地下的差距,有人嚣张跋扈,以为任何东西皆可以用金钱衡量交易,有人却如履薄冰,日夜期盼只望能守在对方身边
      爱真是很神奇的东西,它无声而又震耳欲聋。
      高三漫长又煎熬,校门口包子摊位的阿姨总会送谢十柳一颗茶叶蛋,周晓晓时间再紧,也会陪她度过一个个情绪崩溃的瞬间,会给她写鼓励信,信的末尾是不变的“我一直在哦”。
      周晓晓一家是普普通通的家庭,再加上她是独生女,背负着全家人的期望,却从不见她情绪因为压力过大而失控过
      谢十柳无意间听到她谈起这个问题,当时的她用手撑着头,说“我更希望小石榴无所顾忌的去冲向自己的未来”
      从那以后,谢十柳很少哭了,她不是一个人,她要与周晓晓并肩而行,回应她的希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看着排行榜上自己的名字起起伏伏,最终定在了年纪第二,倒计时也所剩无几。
      江南树找过她,令她意外的,对方问了句“谢十柳,你想去哪?”
      不过临近毕业,班上都在互相讨论想考的大学,谢十柳没多想,如实道“留在本市”
      她不想走,妈妈和糖糖都在这里
      还有爸爸
      这也算是枯燥的备考时光里的小插曲,为了调整心态,谢十柳不再花费大量时间刷题,只巩固知识点,保持做题手感,所以清闲了一些。因此她发现谢归不仅越来越晚回来,自己早上上学也不见他的人影,发出去的消息依旧没有回应。
      高考悄然而至,谢十柳也无法分心,打算考完再好好和他聊一下
      高考前三天,刚结束毕业典礼的谢十柳回到家,在自己的口袋里发现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平安喜乐,顺顺利利”
      那字迹有些熟悉,但谢十柳半天没能记起是谁的
      刚好撞上从外面回来的谢归,她连忙收好纸条,倒没了心思去细想
      “爸爸,最近工作不用那么拼命的,我马上就考完了,到时候我可以替你分担些”
      谢归看都没看她,一直走到客卧,关门前丢下句“不用你管”
      谢十柳垂眸,半天才缓缓眨了眨眼,留下好好吃饭的字条,用茶杯压好才起身回房间复习
      高考当天,谢十柳是和周晓晓一起进的考点,分开前对方检查了好几遍她的东西带齐了没,不放心的说“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就当是平时的小测”
      谢十柳佯装叹口气,“你说的我都有点紧张了”
      周晓晓连忙道“那我不说了,你放轻松,我相信我的小石榴一定可以的”
      谢十柳点头“嗯”
      其实她前一天晚上还在床上辗转反侧,可今早起来忽然有种一切都要结束的释然感,那一瞬间像是卸下了沉重的负担,整个人都轻松无比。
      大概是心态放平了,写题格外的顺畅,两天不知不觉就过去,自此,也算是为这一段时光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暑假突然闲散下来,谢十柳漫无目的的闷头睡了几天便开始考虑兼职的事
      本来想与爸爸好好谈谈,可她和他的时间巧妙的错开了,基本上看不到他的身影,好不容易蹲到他下班回家,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就一头扎进了房间,像刻意避着她一样。
      谢十柳只能发信息跟他说自己兼职的事,这次破天荒收到了回信,她定睛一看,却是冷淡的三个字
      “不需要”
      谢十柳撇撇嘴,泄愤似的将这条消息删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背着谢归出去兼职了,店里下班的早,没被他发现
      一个月下来,谢十柳存了自己的第一笔钱,与此同时,她也收到了自己的大学通知书
      第一志愿录取的,是本市最好的大学
      她去了同学聚会,周晓晓一看见她就扑了过来
      “我就知道小石榴是最棒的!!!”
      周晓晓高兴的跳起来,她也被这份喜悦传染,脸上一直挂着明媚的笑容
      待她坐下,角落里的江南树缓慢走向她,KTV里灯光交错,映着少年的眼眸格外亮
      谢十柳见状,拍拍身旁的空位,招呼他说“坐这吧”
      江南树停在她面前,低着头,碎发在眼睑处投下阴影,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人半天没反应,谢十柳不由再唤了声“江南树?”
      江南树极慢地眨了下眼,脚步一转,在她指的位置坐下了
      “谢十柳,恭喜你得偿所愿”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发自内心的笑道“谢谢”
      江南树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不与她对视
      一切尘埃落地,有人分享自己的喜悦,有人选择了复读,也有人为此哭泣,所有都通过歌声深刻传递出来,包厢里热闹又温情。
      江南树摩挲着指尖,很快手心便出了些许薄汗。他张口,欲要说话,余光却瞥见谢十柳脸色不大好。
      下意识地,他伸出手要去扶她,反应过来时堪堪擦过她的衣角垂下来
      “怎么了?”
      谢十柳抿住唇,手按住心口处不时揉着缓解突如其来的疼痛
      听出江南树话里的担忧,她声音虚浮地说“没事儿,我缓一缓就好”
      估计是最近没好好休息吧,她想
      江南树嘴上应着“行”,目光却始终落在她的身上,袖子下的手早已攥紧。
      不消片刻,疼痛感就没了,谢十柳呼出口气,额角冒出细汗
      兜里的手机微微震动,她掏出来看,来电是个陌生号码,犹豫片刻,她还是点下了接听键
      江南树时刻关注着她的神情,自然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谢十柳握住手机,整个人定在原处了一般,江南树喊了好几遍名字才有了反应
      谢十柳一边收拾包,一边语无伦次道“我要走了…我得走了…”
      江南树伸手拉住她,想问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又觉得太过冒昧,迟迟没能开口
      就在纠结的这会儿,谢十柳已经甩开他的手,匆忙留下句“对不起,我真的得走了”便跌跌撞撞地冲出去了。
      江南树盯着落空的手,许久虚握了握
      还是不偷偷跟着了,贸然闯入她的生活,肯定会被讨厌的
      那不是他所期盼的。
      谢十柳随便拦了辆出租车赶去医院
      电话里听见爸爸进医院的那一刻开始,她一直处于踏在虚空的不真实感,直到她站在急救室的门口
      刺目的抢救中使她瞬间红了眼眶,她双手死死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像是要溺死在自己的恐惧与不安里
      时间不断拉长,到最后,谢十柳脑海只剩下一个念头——
      救救他
      谁来救救我爸爸
      鼻尖满是消毒水的味道,谢十柳抱住自己缩在抢救室门边,埋头无助又绝望的等待着
      “你是病人家属吗?”
      谢十柳猛地站起来,身体因晕眩晃了晃,她顾不上胃部痉挛的疼痛,连忙问“我爸爸,我爸爸怎么样了?”
      医生手上记录着,说“病人吞服大量的安眠药,并且割开了手腕,伤口比较深,虽然及时送过来,但还是失血过多,建议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他递来一张病危通知书
      谢十柳看着,头一次感觉自己不识字,可事实摆在眼前,她不能不面对
      她扯住医生的袖子,颤抖着说“求求你…求求你们了,救救他,救救…救救我爸爸……”
      怎么办啊
      在死亡面前,用任何方法去挽留一个人的生命似乎都很无力
      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救救我爸爸”
      抢救室的灯长亮,那扇门仿佛隔开了生与死的距离
      医生再次出来告诉她病人已经脱离危险的时候,她记不清自己是作何反应了,既笑不出来,又流不下一滴泪,跟着护士来到高危病房外,隔层玻璃看见里面身上插着仪器的人时,她在那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泪水夺眶而出,砸到了地面。
      她想,爸爸是真的铁了心要离开的
      他特地回了老家,在与妈妈相遇的地方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要不是被晚归的农民发现,待她回家,等着她的就是死亡通知了。
      医生说了他的过往病史,他在妈妈死后得了严重的抑郁症,这些年拿的安眠药全攒了起来,也就是说,从妈妈去世的那一天起,他就做好了要离开的准备,为此筹谋数年,甚至怕死不了,又划了手腕。
      为什么
      她哭得头昏脑涨,呼吸剧烈
      为什么都选择离她而去。
      谢归昏迷了一个星期才转入普通病房,当天下午谢十柳打扫病房时,身后忽然有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
      “小十,你该恨我的”
      谢十柳动作停住,她强忍哽咽问他“为什么要走?”
      谢归叹口气,话音极轻“我很想你妈妈”
      谢十柳转过身,低着脑袋,莫名给人落寞的感觉“那我呢?”
      你们都走了,我连归处都失去了
      谢归没有说话
      他就是怕这种情况,所以一直以来拼命的冷淡她,说尽了违心话
      失去的时候,恨比爱要好受,也更容易走出来
      “根本没有什么家政阿姨,假期里的一日三餐是你偷偷做好的”
      “睡客卧,是因为主卧各方面都比客卧好,你总想把好的让给我”
      “还有那天晚上,你为睡梦中的我上了药,后来张明珠再没找过我麻烦,也是你想法摆平的吧”
      “我看到茶几上的银行卡了,高三后期你忙的不着家只是想在最后多赚些,让我日后一个人再轻松点,那张卡里是你全部积蓄,足够我安稳生活到工作”
      她已经走到床边的椅子坐下,眼泪无知无觉的流下来,可她望向谢归时却是笑了
      “爸爸,我知道的”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她虽听不到看不见,但能在相处的时光中感受到
      一切的一切,她都知道的
      可是糖糖去世,她为它挖土堆时,并不知道远处自己的爸爸站在那,同她一起好好的送走了糖糖
      不知道他花费大量时间与精力亲手为她做了会发光的小猫挂件
      不知道那天深夜回到家,本想去看看她是否踹了被子,却看见她露出的胳膊上的淤青时,心里的自责与愧疚使他又一次落泪
      不知道偶然发现她早餐吃那么少后,抽了好几支烟,付钱给摊位阿姨让人家每天早上多给她一颗茶叶蛋
      不知道不让她兼职,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年纪就该放肆去玩,自己既然还在,他就想努力给她这样做的资本,而不是让刚成年的她帮自己分担生活的重担
      不知道在一个个她孤独的夜晚,他同样因为生病在死去和活着间苦苦挣扎
      谢归想她恨自己,却忘了
      爱比恨更刻骨铭心。
      谢十柳扑进他怀里,泣不成声
      “你只是生病了,爸爸。会慢慢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所以
      别丢下我一个人
      良久,谢归才抬手,缓缓落在她背上,生疏地轻拍安抚着
      此时此刻,风吹动病房里的窗帘,阳光丝丝缕缕透进来,温和的笼罩着他们,那些沉重的,痛苦的,都会随着四季的更迭渐渐模糊,一切都来得及,一切都刚刚好。
      又是一年初春,谢十柳准备好了风铃草花束,向客卧喊道“爸爸,今天去看妈妈,你会一起的吧”
      房门打开,谢归走出来,手上还拿有皮筋
      谢十柳呆在原地,有片刻的恍惚
      “愣着做什么,坐好吧”
      她傻傻坐在沙发上,任对方拢起自己的头发
      反应过来后,她的嘴角已不自禁上扬
      “爸爸,今年春天也很暖和”
      谢归编着辫子,闻言看了她一眼,将她幸福的笑容尽收眼底,语气随之轻柔下来“嗯”
      春天总会来的,或早或晚,或冷或暖,故事结束于此,也会开始于此
      不管怎样,重要的是不放弃任何一个明天,不放弃每一个即将到来的春天
      毕竟,春天盛开的风铃草真的很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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