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杜小草

10、悸动

　　度过了乏善可陈的寒假，新学期开学，我再次站在了一中的大楼前，心情却跟半年前完全不一样了。
　　这个地方给我的感觉从陌生变成无比熟悉，从令人向往变成想要逃离，越快越好。
　　但是，我真的愿意很快离开这个地方吗？
　　我走进方方正正的教学楼，大高个沈一一迎面走来，打招呼说“老大，好久不见”，估计是落了东西回宿舍取；阳姐、璇子她们趴在走廊的窗台上聊天，眉飞色舞，我喊了两声她们才听见，看见我立马比心么么哒；走进教室，向林飞正坐在讲台上指挥大扫除，一个扫把舞得虎虎生风，看见我像索命似的追过来，嘴里像唐僧似的叨叨“老大老大第一扇窗户归你擦还有垃圾你也倒一下”；座位上，卤煮见到我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哭带嚎地喊“老大你的数学作业快点借我抄抄”；还有我亲爱的糯糯，单手扶头倚在课桌上，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有点骚气地说：“死老路，人家想死你了啦！”
　　糯糯还给我准备了礼物，她在作业的重压之下还是抽空去海南旅了一趟游，给我带了芒果糖和椰子糖，而我只有一大堆火腿肠。
　　看着他们明媚的眼眸，这是我第一次对这个地方产生眷恋。青春期的男生女生根本无需修饰，只要围坐在桌前，在走廊上打闹，或是单纯地笑起来，就是一幅画。肃杀的寒冬已经过去，迎接我们的将会是春暖花开。
　　……吗？
　　开学不久，我们就迎来了一次考试，号称检验寒假的学习成果，题难得离谱，尤其是物理，我怀疑是灭妈本人亲自出的题。成绩出来之后一片哀嚎，我的物理考了有史以来最低分79。向林飞充分发挥了他的理科优势，物理跟我同分，搞得我心里酸溜溜的，我却还得安慰糯糯，因为她物理整张卷子上连一半都没对。这对于从小就是好学生的糯糯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她从来没见过这么鲜艳的卷子。所以，即使理智上知道这次物理试题格外的难，心理上她还是有点懵。
　　“老路。”我俩在阳台上吹冷风，糯糯的试卷在她面前摊着，在空中僵硬地摇曳。她已经盯了十分钟了，有点呆滞地转过头对我说，“我应该是完了。”
　　“不会，不是你的问题，是题太难了。一道一道改，如果这些题都会了，以后你就所向无敌了。”
　　“题难，你和向林飞也没考成我这样……”糯糯带着哭腔。
　　“……”快别提这茬了。
　　糯糯把头别过去不看我，不远处是篮球场，无数小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在阳光下旋转跳跃，四肢纤细，却透露出一股昂扬的力量。暖暖的微风迎面吹来，带着太阳烘烤过的气息。糯糯盯着篮球场发了好一会儿呆，冷不丁喊道：
　　“我靠，那个男生好帅！”
　　我简直要被她呛死，她这么跳跃的思维，真的不会在数学卷子上答英语题吗？
　　“十分钟，我要那个男生的全部信息！”
　　之后这个女子像风一般地溜回了教室，她的物理卷子差点被她刮到楼下，被我手忙脚乱地搂住。然后我贴在窗户边偷听她和蛋黄的对话：
　　蛋黄：“十块。”
　　“十块？你抢钱吧！”
　　“不要拉倒。”
　　“好好好，大不了一个月不吃辣条了，你快说。”
　　过了一会儿，糯糯又风一样地回到阳台，趴回她原来的位置，继续盯着她的小人看，一边跟我说：“你想知道他叫什么吗？”
　　我：“效率这么高，说吧。”
　　她神秘兮兮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陆鸣渊。”
　　问清楚是哪几个字之后，我忍不住吐槽：“这名字好像言情小说里的龙傲天啊。”
　　事实证明，这哥们确实有龙傲天属性，不过这是后话了。
　　其实这男生我见过，他也是竞赛班的，而且也去了寒假集中营，应该学习不错；长相白净，但并不是我的菜。他好像是个数学很好的人，在数学竞赛班上总是被一群人围着，但由于张志南这号人物的存在，他也不能算出众。他还会打篮球，不过他投篮的时候身体弓得像虾米，毫无美观可言，实在不知道糯糯喜欢他什么。
　　糯糯是个很专一的人，自此以后她就一发不可收拾，每天课间都拉着我去篮球场欣赏她的男神。如果他某天没去打球，糯糯就会变得难过且焦虑，不停地嘟囔“他怎么了不会是生病了吧不会是没来上学吧”；如果某天刚好在食堂擦肩而过，糯糯会满脸通红目不斜视地走过，然后兴奋一整天；她成天嚷嚷着去十二班看他，可是连十二班的所在的四楼都没有上去过一次。糯糯还有一项浪漫的暗恋活动，就是给这个男生写诗，写得老文艺了，什么“你的眼睛轻轻一眨，我面前的雾就碎了”，还有“我和你的缘分，是某年某日在考场上写下同一段文字”，如果不是糯糯死命藏起来不让别人看，我认为真的应该拿到杂志上发表。
　　不过，春心萌动的可不止糯糯一个。一到晚自习结束，我们宿舍楼的背面就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情侣，大家私下都管那个地方叫“约会处”。那里对单身狗不甚友好，但甜橙却很喜欢去，每次去了以后就告诉我们“哪个班的谁谁和谁谁在一起了”，消息无比新鲜。不过，甜橙说的人我们大部分都不认识，并不能产生传播八卦的兴奋感。在吃了几个不痛不痒的瓜之后，有一天，甜橙破门而入，给我们带来了本学期最保熟的大瓜：文哥和璇子在一起了！
　　阿绫和糯糯都尖叫起来，楠哥也一脸磕到了的表情，这是我们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对，值得庆祝。我们开始回忆他们的一些蛛丝马迹，糯糯想起了好几次璇子被欺负文哥去解围，阿绫说他们两个好像早就戴了情侣手环，我们越捋越觉得顺溜，并且已经想好明天如何传播八卦了。
　　于是没用多久，全班都知道了文哥和璇子的事，男生们开始管璇子叫“大嫂”，而璇子一听就羞得满脸通红。事实上，文哥和璇子属于比较低调的，平时几乎不走在一起，可能“约会处”是他们唯一交流感情的地方。不过有人非常高调，比如坐在我斜后方、跟我隔了一条过道的大鹏。他看上了坐在我斜前方的女生柯柯，两人天天传纸条，传了一个月，后来据说在男生宿舍高调官宣了。不得不说，我作为传纸条的关键一环，为他们俩的感情大业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可是一中明令禁止谈恋爱，并且号称发现了立即双双开除。听说我们上一届就有两个人临近高考被发现谈恋爱，开除是没有，但是停课了一个月，那可是临近高考的一个月啊，时间比金子还贵，听说家长找到学校来求情，可是一中毫无通融的余地，最后两人考得怎样就不得而知了。所以，校园里大多数还是像糯糯这种有贼心没贼胆的人，而像他们这种付诸行动的，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在这万物复苏的季节，老鲁也恋爱了。
　　不同于备受打压的我们，老鲁的恋爱是众望所归。他的女朋友是一中另一个年级的某位英语老师，老鲁追了她好几年。据说他们之前带同一个班，到了高三，他女朋友跟着上高三了，老鲁没上。还好职场失意，情场得意，有一天我进老鲁办公室拿作业的时候，看到老鲁的桌上放着九十九朵玫瑰花，我立马就知道有大事发生，把消息告诉了向林飞和祝总他们。在晚饭的时候，我们跟踪老鲁一路追到英语教研室，扒在门口见证了表白的浪漫一幕。师母美丽的脸颊在玫瑰花中间显得分外娇俏动人，羞答答的一声“好”让老鲁笑开了花，刚好凑成一百朵。向林飞终于没能忍住欢呼，于是我们在老鲁又气又笑的吼声中冲进教研室，把他和师母围了起来。
　　“亲一个！亲一个！”向林飞洪亮的声音引得路过的老师同学纷纷驻足观看，被老鲁一巴掌拍在后脑勺。
　　“你们这些孩子啊！”老鲁叹道，明明他也没比我们大几岁，刚刚品尝到恋爱的味道，我心说在这方面我们之中有人可是遥遥领先于你。
　　谈了恋爱的老鲁整个人都开朗了，讲课抑扬顿挫，像唱歌一样，看到我们做得一塌糊涂的作业也不发火了。他甚至开始跟班上的男生打篮球，虽然据向林飞所说，老鲁球技不怎么样。有一天，老鲁早早跟他们约好了去打篮球，课外活动只有宝贵的二十分钟，向林飞一下课就跑没影了。过了一会儿，海仔突然大呼小叫地冲进来，跟我们说磊哥也来了，八班要和我们开一场篮球比赛。
　　全班愣了一秒，顿时倾巢出动去看他们打篮球，我跟糯糯也不例外。
　　我们出去的时候，篮球场旁边已经围满了人。八班和我们班不愧一直以来互为劲敌，双方剑拔弩张，张平的眉头皱得老高，祝总也戴上了他轻易不戴的护目镜。场上只有两个人是笑嘻嘻的，一个是磊哥，他估计还指望靠一场球赛缓和两个班的关系呢，在原地毫不顾忌地蹦跶热身，像个青春活力的傻白甜，跟两个班观赛的女生无差别地打招呼，引得以甜橙为首的我们班女生纷纷倒戈。另一个就是老鲁，他明显心不在焉，一边原地热身，眼睛却一直瞟向一个人。
　　这时就看到娇小可人的师母穿着高跟鞋和白裙子站在篮球架旁边，一头秀丽的黑发盘在脑后，脸上挂着温柔明媚的笑容，手里抱着老鲁的外套。
　　那是一件皱巴巴的黑色工装夹克，洗了也好像没洗。老鲁的风格一向如此，只是这夹克抱在准师母的手里，就像白雪公主准备去开拖拉机。
　　“老大，帮我拿一下！”说时迟那时快，一件校服外套也向我飞过来，那是向林飞的。
　　我完全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接了。这个人还对我做了个发狠的表情，好像在说一定会把八班拿下。他内里是一件深蓝色的T恤，衬得整个人肤色更黑，也更有活力，像是一只在丛林里翻腾的豹子。
　　这只豹子抛下他碍事的外套，就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可是我分明感觉到，我的心跳仿佛停了一拍。
　　场上开始了激烈的比赛，可是我却始终恍惚。我低头看了看他的衣服，这件衣服整日在我斜后方呆着，甚至我正穿着一件一模一样的，可这会儿却以我从未见过的形态躺在我手里，竟然如此陌生。
　　他为什么把衣服给我？或许只是因为我离他比较近？或许在一起经历了魔鬼般的寒假集中营之后，我的分量在他心中重了几分？那么我呢？我又为什么会有心跳停止的感觉？我看了看旁边的糯糯，她毫不在意，正在跺着脚给我们班男生加油。我想我真的是脑子出问题了，才会把一件衣服看得这么重吧？
　　向林飞他们很努力，可事实证明我们班妹子给磊哥的应援还是占了上风，我们班输了，八班赢了，向林飞气得忘了拿他的外套，直接溜去上厕所了。我回到教室，假装不在意地把衣服扔到他的座位上。向林飞卡着上课的铃声回来，嘴里还在叨叨刚才的球赛，像拿一块抹布一样把他的衣服拿起来搭在椅背上，他似乎已经完全忘了这回事了。
　　只有我，直到毕业，直到今天，还记得那件衣服，记得那一刻的心动。
　　后来我一直在想，一件普普通通的外套，戳到我的到底是什么。最后我终于明白，是信任。一种像呼吸一样自然而然的信任，只有像向林飞这样赤诚的人才给得出来。这种信任，终将成为我一生追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