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行荧行】冰融春水 ...


  •   序

      你这辈子大抵再难见行秋如此狼狈的模样。
      飞云商会次子以伶俐聪慧名芳街巷。此番失踪七日,若说是给山野贼人诓狠了,蒙汗药缚身锁五花大绑扔犄角旮旯里了,传出去怕是没几人信。
      不幸的是事实确实如此。
      但到底十几年的走山访水与书卷温养教他在命悬刀刃的危难之际也能堪堪维持冷静。染了尘灰生了淤紫的清秀面容天然透出叫人放下心防的憔悴姿态,加之行秋身量纤瘦,跌落在尘土里让人半分瞧不出威胁。
      看似无害的狡黠少年七分做戏三分诱哄,没几日那伙贼人便自个儿露出了尾巴。
      那阵子飞云商会丢了少爷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一是商会所托二是你与行秋情谊在身,你接下这找寻失踪人口的活儿,为了接应方便也就夜宿他家。消息传来的时候正是半夜,你头未粘枕眼未合,窗外便脚步灯火乱窜,仆从急切呼喊一声少爷有消息了。
      你半路才被告知那伙贼人很可能是近几年贩卖人口害命谋财的地下团伙。你随先遣小队摸黑上山,只求出其不意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探过贼人布下的陷阱,短兵相接污言秽语暗血横飞之后,你把他们的头头撂翻在地,顺带着在那畜牲脸上碾了个脚丫印子。
      呲啦一声报信用的焰火窜上夜空,千岩官兵与商会仆侍鱼涌而出,夜里的火把与明灯沿着无妄坡湍流而上,昭告着这伙贼人的不当行径寿数将至。
      你手往面上一抹擦了血迹,撕下夜行服的一角衣料简易处理伤口。贼人狡诈,行秋不知被藏在据点的何处,被转移出去也不无可能。那首领嘴硬得很,算准了人质在手交涉有余,便死活不肯透露下落。
      但你也不是省油的灯。
      半个时辰后,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的你于暗处撬开了一张瑟瑟发抖墙头草的嘴。你拨开一处伪装的草丛,沾了血的剑刃钉入坚石的间隙,愣是用蛮力生生撬开了地洞的石门。
      石门破开的刹那沙雾迷眼,直冲鼻腔的异物感让你嗽声连连。你心一横捂了口鼻跳下去,在洞穴深处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行秋。
      没什么气息,蜷缩在角落就仿佛一只伤痕累累的小兽。两指粗的麻绳在他的皮肉上勒出刺目的红痕。他的衣服被撕得残破,尘沙浸染下难以分辨原来的纹理与颜色。
      你为他解绑的手有些颤抖。
      不该如此、怎会如此。在你的印象里行秋向来聪慧非常,但凡使些法子也不至于激怒贼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步田地。
      究竟是什么扰乱了他本应有的心智——
      虚弱的少年在此时干嗽了一声,紧接着控制不住似的猛烈咳嗽颤抖起来。空气的突然流动带动着一旁的昏暗烛火乱晃,稀碎的光把少年的面庞晕染得病态蜡黄。行秋的脸尚贴着地面,移动的时候脸与发都摩擦了尘沙。他用尽气力转过头看向来人,纤长的眼睫恹恹抬起,露出掩映下混浊的琥珀眼瞳。
      却在看见你的那一刻眼里陡然跳出光亮来。
      他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堪堪干涩地从喉间磨砺出一个音节,就立马无力地干呕起来。
      你急急叫他名字,一面让他不要勉强,一面把他扶将起来。你这地洞闯得急,没叫上人也没来得及带上抢救伤者的物资,当下得尽快把行秋转移出去才行。
      行秋平日里看着有些许温润,但也时不时会显山露水出少年人的鬼怪与锋芒。像今此这番不杂一句戏言的沉默,任你动作的温顺,实乃罕见。
      他将头垂在你的肩上,艰难地喘了一气,又扭过头来看你。
      从认出你后就是这副模样,像是看不够,又像是确认你的存在、怕你消失的样子。
      你被他瞅得不自在,心不知为何又虚又痒,下意识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一个不小心碰了行秋的伤口,他嘶地一声一个激灵松了臂弯,怀里的紧抱的衣物便掉了半截落在地上。
      下一秒行秋眼中闪过惶急与痛色,条件反射地伸手就要去捡,却被快一步的你拾了起来。
      你原是要还给他的,毕竟从一开始行秋便不要命地抱着它,想必是对他而言极重要的东西。
      如果没看清衣料的纹案,认出那是你自己衣裙的话。
      啊。
      你后知后觉,脑中闪过一个荒诞的猜测。
      或许不是行秋挑衅贼人在前,而是贼人先激怒了他。
      这衣物是不久前你于湖中沐浴时被登徒子偷去的。不想兜兜转转,居然进了这伙贼人的手里。又不知是哪个机缘巧合,被行秋看到了。不巧那之后你在外游历了几日,并未有音讯传回璃月,如果行秋误认为你被贼人暗算也不无可能——
      你的思绪一时混乱。不等你开口,行秋便环上了你的脖颈。他没有多少气力,做出这个动作对此时的他已是极大的努力。他靠在你身上,顺着动作全身的重量压下来。你猝不及防,便被他带着跌落在尘沙里。
      你们面颊相贴,你的双臂环过他的腰侧。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你才发现行秋身上不正常的高温。
      他发烧了。
      行秋剧烈地咳嗽着。像是心安却悲切的喟叹,又像是执拗的确认,他勉力地从喉间嘶哑出一个音节来:
      “……荧。”

      一
      回到璃月港,行秋在床上一躺就是半月。行秋那大哥往自个儿亲弟床沿一坐,眼泪跟开了闸似的哗哗下掉,七尺高的青年半天下来愣是活脱脱哭成个泪人儿。
      这哭的狠劲儿,搁不知情的人一听,怕是还以为在奔丧。
      重云在你身旁,关怀刚露便生生被他那抽泣声给激灵回了肚子去。坐立不安的方士少年轻轻拉了你的衣袖,同你耳语道要不暂时出去留给行秋和家人独处的时间。
      你深以为然,便欲同重云一道悄声出门。不想身子才堪堪转过一个势,身后便传来艰涩剧烈的咳嗽声。守在一旁的大哥慌乱得音都变了形,候在房门外待命的侍从医者闻声而入。本不大的厢房挤满了人,一时呈现出混乱光景。
      这般你和重云便是更留不得。重云的手探过你的指尖,不知为何突然瑟缩了一下,那一刻也不敢直视你的眼瞳。少年方士抿了唇,面上难掩赧然,最终却也没如你所想那般握了你的手,而只是堪堪拉了你的衣袖,和你一同出了那屋子。
      脚踏出门槛的那一瞬你福至心灵地回眼看去,透过团簇的侍者缝隙,你对上了行秋的眼瞳。
      他被扶着半靠在床头,脑袋上缠着绷带。许是没料到你这突然回眼,他眼底的情绪尚未来得及收敛。他的视线粘黏在你和重云双手之间,在你看来就是罕见而直白,本不属于你认知中行秋的郁色。
      但被你察觉也只是那一瞬,行秋很快回笼了情绪。他望你笑了一下,意思大致是叫你不必担心。他的面色前后转化之快,就仿若刚才你窥见的阴郁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梦境。
      许是见你身形滞缓,重云拉了拉你的衣袖,轻声叫你:
      “……荧?我们先出去罢。”
      你自是应了声好。
      房门一关,行秋与满屋的喧嚣便被你们留在了身后。日头西斜,你和重云的影子被一起打在房门上。
      远远看去,就仿若是牵着手的一对剪影。

      二
      几日后,待行秋状况稳定下来,你才得以来看他。
      你和钟离关系匪浅,他通今博古对许多温养身体的汤药更是颇有见解。你央他煲了汤做了菜,事后将钟离的心血一格格码进食盒,揣着便探望行秋去了。
      你上灶一向大油大火,要是由你亲自下手指不准给病人吃出个上火第二天来个病情恶化。
      自是请钟离下厨来得稳妥,只不过听到这个消息的行秋似乎并没有因为你的思虑周全而表现出多么高兴的模样。
      他面上依旧是笑着的,手中搅拌煲汤的动作却有了些许迟缓。他低垂了眼睫,笑不进眼底,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前一秒还在谈笑逗趣,现在两人间的空气却黏稠着难耐的沉默。
      半晌,他把堪堪才喝几口的汤搁在了一旁的床头柜上。刚刚似乎是为了更好地看清你,小少爷把面向你脸侧的鬓发挑到了耳后。他的头发很柔软,此番侧身置碗的动作便叫耳后软发滑下一缕,扫到面庞去了。
      他刚刚吃了汤,唇瓣有些湿润。头发垂下来,便黏了一丝在上面。
      你本该出声提醒的。
      但许是之前同胞兄朝夕相处的熟稔作祟,你的动作快于大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伸手把行秋唇边的发丝给拂去了。
      你后知后觉,指腹间传来柔软濡湿的触感。
      日光从行秋身后的窗子撒下。行秋背着光,阴影氤氲在他脸上。
      他的眼瞳微缩,里面满当地盛着你的模样。他微抿了唇瓣,面上是不正常病中的潮红。
      那一瞬间他似乎是绷紧了呼吸。
      直到你轻声唤他:
      “……行秋?”
      你看见自己在他眼中不解询问的模样。
      错觉一般,那一刹那你似乎看到他露出虎牙一角,咬紧了下唇。
      下一秒却像往常一般浅笑出声来:
      “像这种小事,在下自己来就好。若是叫旁人看去,可是要误会咱俩的关系了。”
      行秋把你的手拉下来,松松放在掌心,却是仔仔细细地看。神情复杂柔软,也不知在思忱着什么,同往日里坦然清朗的侠少年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他的神情很专注。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声开口,声线如同风中易散的青烟:
      “当然……我自是……乐见其成。”

      三
      行秋自幼温养于璃月的传统授学,各方门道与礼仪教养都刻进了骨子里。平常时日里虽说顽劣,父兄眼里的不正经事亦没少干,但真要留意细究起来,却会发现他的言行举止都不会出格。
      和你关系再好,再跟你开什么难登大雅之堂的乡野玩笑,言语间也踩着分寸与底线,润着自书阁中将养出的温和气度,同你之间绝不会越过璃月异性友人最基本的社交距离。
      自然而然,没有半分刻意的作态。
      相较之下重云就鲁莽些了。虽说方士世家也有自己的礼仪教导,但终究不及玉京台附近有年头积攒的显贵人家。再说重云性情天然,自小执剑在山林间行走惯了,平常时日里出口的话自与寻常烟火人家无异,行止会率性许多。
      当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像被定住似的止了话头,红脸赧然支吾着道歉。或是一个不留意同你挨得过近,隔了老久反应过来,火烧脖子弹出老远,也是常有的事了。
      你跟他俩待一块儿,有时同行秋一道捉弄重云,有时和重云一起被行秋暗算。若是他俩一块儿自然忽悠不到你,重云闪烁着不忍与愧意的眼睛就把自己卖了个干净。
      你们相处甚好。你在漫漫旅途中添了两位不错的友人,于璃月之行收下漂亮一笔。
      你认为你们这样就已经足够好,原以为三人间不会再陡生变数之时——
      行秋同你说他心悦于你。
      我心悦你,是璃月表达男女之情的话语。这还是你刚来璃月不久,行秋指着书上的白纸黑字,一笔一划一音一节教与你这异乡人的。
      那日重云外出除魔,你和行秋便撂了他游山玩水。一路风景奇秀,你原以为这是运气好才能碰上的景致,不想是行秋精心规划安排的结果。
      在此行的尾声,行秋拉起你的手,在你的手背上印下一个很轻的吻。
      烟花在夜空中盛放,行秋的眼底就仿若晃动波澜的水。
      他似乎是想笑,想像往日一样说些讨你开心的话。
      你感受到他唇瓣的微颤,感受到他骤然紊乱的呼吸。
      他分明了解你的答案,知晓你与他的结局。
      你的寿数是他的成千上百倍,你追寻血亲的下落,终有一天要与胞兄一同踏上重返星海的旅程。
      你待他亲切,那目光是仅仅停留于友人的善意与喜悦。
      可他依旧这样做了。
      “……我心悦你。”
      不是他往日里的轻快狡黠,不是寻常告白者的紧张赧然。
      他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声线压得有些低了,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是在他心头将什么东西给重重敲下去。
      这不是行秋该有的沉重模样。
      “我心悦你,荧。”
      他却将这句话再说了一遍。这次语速比方才快了不少,像是要把什么给急切压下去一般:
      “我心悦你。”
      错觉一样,你觉得行秋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注?:标题取自木心的《一月六日》
      你尚未出现时,我的生命平静。
      轩昂阔步行走,动辄料事如神。
      如今惶乱,怯弱,
      像冰融的春水一流就流向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行荧行】冰融春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