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世不恭》广叹

2、征伐

　　果然，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更好地保守秘密。

　　由于不恭活着放回了那对夫妻，附近几个村子的人现在都知道了恶女沟里有了一个妖怪。

　　各个版本的谣言比茶馆的话本还精彩。

　　不过所有的版本中倒都有一点没有说错，那就是这恶女沟里的不恭是沟里女尸的怨气所化，而且她有能力让人体会到一个女人一生中所受到的痛苦再死。

　　而这，也是附近几个村子里所有人内心最深处的愧疚和恐惧，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夏国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试问这附近村子里谁家往上数三代没有扔过一个弃婴也没有害死过一个女人？

　　谁家没有过一个被役使多年还时常挨打骂的女人？谁敢保证自己祖上留下来的房梁上没有吊死过某位女先辈？

　　不说重的，就说轻的，谁家锅头灶台没有个可怜的脚骨折的残疾女人在洗锅做菜？

　　你以为只有男人怕这恶女沟的不恭？只有男人容不下她？

　　不，不一定。

　　在这种村庄里，有几个媳妇没被婆婆欺凌打骂过？

　　有几个婆婆敢说自己从没有搓磨过媳妇？

　　有几个媳妇变成婆婆后不想把自己曾经受过的罪翻倍地报复到另一个年轻的媳妇身上？

　　仇恨就这样代代相传，而这种内心深处怕遭天谴怕被报复恐惧也因此而绵延不绝。

　　甚至就连有的母亲也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就一定是爱女儿的，不敢保证女儿于她而言是不是个出嫁前的下人，出嫁时能为儿子换彩礼的商品。

　　所以这恶女沟的不恭，自然是“天理难容”，是村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得不除之而后快。

　　叮叮叮……

　　“呵！妖魔速速现形！伏魔仙君附身，文武星君相助！急急如律令!”一群和尚道士在恶女沟边如同跳大神一般地做着法，一边还在嘴里念念有词，“恶女，恶女，魂安故里，若不肯安，剑不留君……”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六波了，不恭在谷底听着他们念念有词不觉有些烦躁。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白天做法，晚上做法，玩车轮战轮流做法，还让不让鬼怪睡觉了？

　　虽然请来的全都是骗子，一个有真本领的都没有，甚至就连画的符都是假的无效的。

　　但耐不住一群人站在沟上轮流吵，吵得不恭头疼。

　　再说照这样下去，一群人不惜代价不计成本地请人做法，请着请着万一有一次真的请来了有真本事的咋办？

　　在上面一群和尚道士的嘈杂声中，不恭卧在谷底的洞里开始思考这段时间她所做的事和接下来该咋办。

　　这段时间她连着用各种手段杀了好几个在家里打女人的男人，是起到了点震慑作用。

　　但也没有什么大用，还是挡不住这些人往沟底扔弃婴。

　　有的人听说了不恭的存在，倒是不敢往恶女沟里扔了，但只要不想养，总有各种各样的办法让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婴死，比如溺死在自家水缸里。

　　只要不恭想救这些孩子，她当然有的是办法救下她们，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她能救得了一时，能救得了一世吗？

　　就算她托梦胁迫这家人必须要养活这个女婴，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让她们出生在一个个不欢迎她们的家庭，重复这千百年来村落里的女人们幼年遭嫌、少年裹脚、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看似一生为女实则一生为奴的一辈子吗？

　　“直接屠了这几个村子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只是我在这恶女沟底受了千年的罪，吃过千千万万人的苦，无数次地被打骂被杀害，无数次地被抛弃……无数受害者的记忆皆是我的记忆，无数死难者的苦难皆是我的苦难……”不恭心想，“这未免也太便宜了他们！”

　　不恭眼珠子一转，突然就有了个好主意。

　　她以一团燃烧着的黑气的形态缓缓上浮，这是她的真身。

　　浮到地面上的时候，那些正在做法的和尚道士装不住了，吓得落荒而逃。

　　有趣，假和尚假道士遇上了真妖魔。

　　村民也四散逃开，尖叫着四处乱蹿。

　　只有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道士，由于年纪尚小，不清楚自己所会的这些也只不过是装神弄鬼，竟勇敢地揭上一张符朝不恭冲了过来。

　　当这黄符贴到不恭身上时，不恭竟惨叫一声，四处逃窜。

　　“都别跑了，这不恭怕这些符！”一个看样子在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突然间大喊道。

　　于是和尚道士重整旗鼓，村里的壮汉们也人手抄起了黄符想往不恭身上贴。

　　尽管面对这群装神弄鬼之辈，她已经在对他们放的不是水而是在放大海，但凡人的脚步也很难追得上妖魔。

　　“这也太慢了吧？”不恭心想。

　　于是她假装被黄符打散成一团团小的黑气，然后还刻意控制每团黑气放慢了速度。

　　贴得差不多了，至少每团小的黑气上面都贴了一个符，终于不那么像是演戏了。

　　“啊……”不恭扯着嗓子大喊道，“救命!再这样下去我就会魂飞魄散，道长饶命！”

　　听闻此言，一群人贴得更猛了，胆子大些的甚至都开始出言咒骂。

　　“哗”地一声，不恭“消散”了，只剩漫天黄符缓缓飘落……

　　村里给不恭贴黄符贴得最猛的汉子杨志被一群人抬了起来庆祝这场击败妖魔不恭的大胜利，那些和尚道士也得到了村里人热情塞入的鸡蛋馒头甚至碎银，一切都是那么地其乐融融。

　　杨志吐了口唾沫，说：“活着都不是对手，死了这群贱女人就指望着能够翻身？这世上哪有男人会怕女人的道理？”

　　“说得对！”

　　“就是！”

　　“听见了吗？女人就是死了也是斗不过男人的，男人是天，你们天生就是用来伺候我们的。再不听话就把你扔进那恶女沟里去。”

　　“哈哈哈……”

　　“这下回去教训自己媳妇的时候不用担心了！”

　　……

　　人群陷入了近乎癫狂的狂欢，没人注意到在众人狂欢的时候这群和尚道士却一个个显得更加忧心忡忡。

　　当日参与做法的和尚道士，拿到报酬和一些被当做感谢的物品之后，全部找到各种各样不同的借口连夜离开了杨家村、柳家村和杂户村这几个村子，说什么也不肯留下来过夜。

　　“妖魔自是被除尽了，你也亲眼所见，只是出家人以慈悲为怀，降妖除魔不求回报，不想留宿惊扰施主……”一个和尚这么说道，但脸上却是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惶恐，“如若施主真心有意感谢，不妨多给点盘缠，小僧就不打扰了。”

　　这些和尚道士的高风亮节如何不让人感动呢？于是村民夹道相送，小到鸡蛋、玉米、胡萝卜，大到金银细软，全部塞给了步履匆忙的僧侣道长们。

　　杨志在人群狂欢的时候出足了风头，回家后像搂过战利品一样搂过了自己老婆的腰。

　　“伺候我！”他看自己老婆的眼神愈发鄙视了，“今天的事你也听说了吧？连女鬼都怕我。好好伺候好我，我才不会把你扔进那恶女沟。”

　　他老婆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然而很不幸这个眼神被杨志捕捉到了。

　　于是一夜尖叫声混合着打骂声，中间夹杂着女人又羞又气的声音，等早上起来的时候杨志老婆柳招娣已经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残花败柳之态了。

　　然而夫妻二人都没有注意到，夜里一缕黑烟飘进了柳招娣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