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扬周

13、考试顺利

　　清晨的风吹落了零散的榕树叶，有一片正飘落在小狗的发顶。
　　温清梧伸手替它拂去。

　　“姐姐，”小姑娘笑着从长廊里走下来，笑着跑向温清梧。
　　她起身，伸长了手臂接住小姑娘。

　　邱甜整张小脸都贴在温清梧的身上了，笑意盈盈地道谢，“我按照姐姐的说话去和爸爸妈妈解释了，他们和我道了歉，谢谢姐姐。”
　　温清梧细微地颤了下眼皮，垂下眼睛，“只要真诚道歉的就是好孩子，虽然弟弟有点讨人厌，以后也不能动手打他哦。”

　　小姑娘认同地点点头，“妈妈刚才喊我去吃饭，姐姐要不要一起？”
　　萨摩耶晃着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

　　“不用了，那个大哥哥给我带了早餐。”温清梧抬手指了指树下的商行樾。

　　医院正中间种了许多榕树，男生高大的身子靠着树干，略有疲惫地垂着眼，那些斑驳的树影落在他削薄的背脊。
　　微风吹拂过他的碎发，他抬眼，淡淡的目光看向她。

　　邱甜盯着商行樾看了一会，摇了摇头贴着温清梧的耳朵，“他好冷冰冰啊，姐姐出院后就离他远点吧。”

　　“现在发烧离他近点还可以降温。”她皱着眉一脸劝诫的表情，温清梧被她逗得发笑。

　　怎么和什么人都能聊到一起。
　　商行樾看着她傻笑的脸，皱了下眉。

　　病房里的温度很低，商行樾走进来时都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战。
　　“好像走之前忘记关空调了。”温清梧急匆匆地走到茶几前，拿起遥控器调高温度。

　　商行樾才发现病房里没有人。
　　“护工呢？”他随手把她的书包放好在沙发上。

　　“她说早上要回去为小孙女准备早饭，我就同意她回去了。”温清梧答着，从床头柜上拿了一盒药，递在商行樾面前。

　　“什么？”他伸手接过那个药盒。

　　“护士说是预防感冒的，我害怕传染给你。”温清梧拿着水壶倒了杯水在他面前，又拿着那个针织袋走到餐桌前。

　　她打开那个食盒，蒸得油亮的牛肉烧卖整齐地摆在笼屉上，色泽诱人的牛肉馅料从薄薄的外皮透过来，光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增。

　　之后是小笼包，灌汤包，小汤圆，蔬菜虾仁燕麦粥，虾仁豆腐汤...满满一大桌子。
　　温清梧感慨吴姨怎么准备了那么多。

　　她倒好了豆浆，侧身看客厅的商行樾。
　　他正低头看着手里的药盒，并没有拆开，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问过医生，这个是饭前吃的，不会刺激胃。”她轻轻出声提醒。

　　“知道了。”商行樾轻笑。
　　明明生病的是她，怎么倒反过来照顾他了。

　　走在餐桌前时温清梧正小口喝着牛奶，困倦的眼皮都在打架。
　　见他走过来了才强撑着精神扯起一个笑，示意他也坐下来吃饭。

　　他的视线落在餐桌上。
　　牛肉烧卖，蔬菜汤，小汤圆和虾饺被放在面前，他讨厌的豆腐汤被摆到最远。

　　“我看你平时早餐好像不太喝汤，所以就把你常吃的摆到那边了。”她试探地开口解释，眨巴了一下眼睛。

　　“嗯。谢谢。”商行樾点了下头，举着面前的杯子喝了口豆浆。
　　大概两个人之前的相处他总是很冷漠，如今平静地坐在一起吃饭倒显得尴尬。

　　一夜未眠，如今坐在温暖的座椅上那些迟来的困意席卷大脑。
　　温清梧咬了口汤包在嘴里，过浓的汁水呛得她喉咙发紧，无端地咳嗽起来。
　　她躬身到一旁剧烈地咳嗽着，再坐起来时面前多了杯温水。

　　商行樾吃完了饭，正看着扶手旁的医院宣传单。
　　大概昨晚他也没睡好，平时淡漠的眼皮下也一片乌青，在病房明晃晃的灯光下更加明显。

　　虽然依旧和她没话说，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冷漠了。

　　温清梧看了他一会，眼皮又控制不住地打起架来。
　　意识混沌的像在海上漂浮的船只，摇摇晃晃的找不到一个支点，直到一个汹涌的大浪袭来，她彻底地沉下去。

　　下巴处传来硬质的书本触感，她总算睁开眼，看到商行樾调笑的表情。
　　那张宣传单被他折了好几层，变成了一个具有支撑作用的杠杆，此刻正搭在她的下巴上。

　　“要睡到碗里了。”见她还是混沌的不明情况，他无奈地出言提醒。

　　“昨晚没睡着吗，还是退烧针没起作用？”他从壁挂上抽了根体温计，单手摁了开关，“再量量。”

　　温清梧张着嘴打了个哈欠，摇头，“没事，我就是比较爱睡觉。”

　　那确实。
　　商行樾想起她每天都在车上昏昏欲睡的样子。

　　“医生说还要留院观察一天，吴姨大概下午会过来。”他开口解释，他虽然不会做饭，但也能应付着吃一口。
　　但吴姨是真的担心她，既然要过来，他自然没阻拦。

　　“不行，”她出声拒绝。

　　商行樾被她这句声调拔高的“不行”扰到，于是抬眼看她。

　　“我还要月考复习呢，再不看真的进不去了。”她皱着眉看他，语气里都是苦口婆心地劝导，“你和医生说我好了，生龙活虎了，放我出去吧。”

　　“生龙活虎啊，”商行樾觉得好笑，忍着嘴角的笑意调侃，“睡到碗里的老虎其实是病猫。”

　　温清梧急得想要跳脚，明明都那么努力地学习了，就为了能考进重点班，她这半个月都没好好睡过觉。
　　习题都做得差不多了，这两天做做重难点巩固一下或许就没什么问题了。
　　可是现在，只要中断，那真的要功亏一篑了。

　　她垂着眼，放在衣侧的手偷偷握紧，盘算着到底怎么样才能逃出去。
　　只是这副表情被商行樾尽收眼底。

　　“不会在想着翻墙溜出医院吧？”商行樾歪着头，想要看清她眼中的算计。
　　女生乌黑柔软的头发被挽在脑后，垂眸时那些碎发挡在眼前，看不清表情。

　　但他知道，他大概是猜对了，因为她并没有反驳。
　　她原来在柳城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连翻墙都能当作家常便饭。
　　那些原本模糊的猜想在心中一点点被印证。

　　“作业拿过来了，就在书包里，还需要什么发短信告诉我，下午送饭的时候帮你带过来。”商行樾温声安慰着。

　　毕竟她还生着病，总要细心照料。
　　出了问题白念夏又要找他。想到这里他觉得头疼。

　　“啊，”没想到他会帮自己，温清梧抬眼时带了点迟钝的惊讶，但还是眯起眼睛道了谢。

　　“好好休息。”
　　他留下一句话，推门离开了。

　　温清梧拉开书包的拉链，检查自己需要的习题册。
　　语文，数学，生物…她把包里的书都拿出来放在茶几上，末了才发现最下面有一个黑色的文件夹。
　　这并不是她的东西。

　　北街的那家救助机构生意不太景气，创办人不止一次地打电话过来询问投资意愿。
　　商行樾拦了辆车，打算实地考察后再做决定。

　　手机上不断弹出创办人的催促术语，那些文字映在瞳孔里，无端地让人烦躁。
　　他索性不再看手机，摁灭屏幕的一瞬间，弹出了一条意料之中的消息。

　　温清梧：你走了吗，好像装混了东西，这是你的笔记吧。
　　温清梧：【图片】

　　窗外车流涌动，疾速飞驰而过留下猎猎声响。
　　他看着手机思考了一会，回了消息。

　　商行樾：大概拿错了吧。

　　屏幕上很快弹出一条消息。
　　温清梧：我大概看了一眼，是各科的重点标注，你快点过来取。

　　不是最在意成绩了吗，为什么不自己留下看。
　　就算晚一点还给他，说她没发现也不会有人察觉她的谎言。

　　温清梧，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商行樾看着窗外变换的风景，第一次产生了好奇。

　　他还是回了消息。
　　——我看过了，如果觉得需要，你可以看看。

　　温清梧：【谢谢】
　　是个萨摩耶伸着舌头的傻笑表情包，和她一样。
　　他长按屏幕，点击保存。

　　上午医院附近的几条街道都很堵，赶到救助中心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了。
　　商行樾没和创始人打招呼，以客人的身份走进大楼。

　　他没带宠物过来，大家都以为他是到三楼挑选宠物的，所以在他拒绝了引路后就再没人看他。
　　二楼是一些流浪猫狗的救助地，除却原主人偶尔来查看它们的情况后再无人过来。

　　商行樾索性从一旁的衣架上顺了件医用大褂穿上。
　　大部分流浪猫狗都受了伤，还在恢复期，只有偶尔响起的疼痛的低吟。

　　他垂眸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设备是上次活动的最新型号，铁笼是无害柔软的外包材质，每一排都安装了排风装置，确保了动物们呼吸的空气清新。

　　他觉得或许可以续约投资了。

　　“汪，汪，”
　　远处忽然传来很低的压抑的叫声，他察觉到情况不对，轻声地顺着小道靠近声源地。

　　在巨大的铁板背后，一个身穿白褂的人正捏着德牧的嘴巴，用手上的短棒大力地殴打着它的腰腹。
　　他伸手披掌夺过，巨大的力气把那个男人都带了个趔趄。
　　男人抬头茫然地看他，眼中都是被打扰的愤怒。

　　“干吗，没看到教训狗呢，别打扰我，训不好又要留着当赔钱货。”男人起身，本想身高压制着商行樾，至起身时才发现他比自己高出些许。
　　他索性靠在一旁的机械上，满脸不忿。

　　“什么意思？”商行樾握着短棒的手收紧，骨节都嘎吱作响。

　　“新来的？”男人摘了口罩，啐了口吐沫，“最近机构不景气，但是新的投资人很注重流浪猫狗这一块，但这东西又不通人气，有些就是性格不好被扔了，我们接过来还是那一副不服气管教的样子，就得训，训了才有人领养，不然留在这就是赔钱货。”他从口袋里掏了盒烟，咬了根在嘴里，“不知道那个大款什么时候能投资。”
　　他摸了个火机点了烟，吐出浑浊的雾气。

　　“这样对待动物，未免太恶劣了吧。”商行樾忍着心中的怒火，压声质问。

　　“训了就懂事了，就讨人喜欢。”男人察觉来了人，慌忙摁灭了手里的烟，“老弟，人对人都没这个耐心，谁能对你天天笑脸，”
　　“你看这狗，被人打怕了就会龇牙笑了。”男人看清了来人的长相，卑躬屈膝地问着好，“沈总，您怎么到基层视察了。”

　　那人瞪了他一眼，赔着笑看向商行樾，“不知道少爷要过来，有失远迎，快和我上楼上座。”

　　中年男的呆滞在原地，没想到这个看着没成年的毛头小子居然会是投资人。

　　商行樾看向那条奄奄一息的德牧犬，“贵公司就是这么对待流浪狗的？”

　　沈南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黑了脸，“老张你这怎么回事，告诉你适当教育，你倒反过来虐待，我看你眼里没有一点公司规章……”

　　商行樾觉得这声音扰得人心烦，抬了下手。
　　沈南懂眼色地不再言语。

　　“开了吧。”他捏了下眉心，想要缓解疲倦。

　　“去人事那里自己汇报。”沈南交代下去，“那少爷咱们投资的事情？”

　　商行樾想全盘否定，但天赐这家机构从规模到服务都是顶尖的存在。
　　“后天会打款。”他弯腰叹了叹德牧的鼻息，“傻站着干什么，叫医生啊。”

　　沈南后知后觉地呼叫急救部，商行樾脱下那件大褂，从一旁的栏杆上拿了剪刀，断开几节布条，拿了木板固定住德牧的前脚。
　　他动作利落，却又小心细致，就像专业的医生。

　　“想不到您还有这手艺。”沈南堆着笑又想拍马屁。

　　“我以后会派人不定期视察，这样的情况，别有第二次。”他冷声警告着。

　　沈南恭敬地鞠了躬，又洋洋洒洒地承诺了一大堆。
　　商行樾没心思听，但还是拿手机录了音。

　　——
　　周一早上下了雨，天色雾蒙蒙地不见光。

　　温清梧睁开眼时已经到了街道口，她迷蒙地睁开眼。
　　商行樾正垂眸看着那本黑色笔记。

　　她没想打扰他，小心翼翼地开了门，害怕打伞的声音太大，伸出的手臂淋了雨。

　　“温清梧，”

　　身后蓦然响起的声音，她回头去看，商行樾合上了笔记本，抬眼看她。

　　“考试顺利。”
　　没什么起伏的语气，依旧平淡得像一潭冷水。

　　但温清梧却还是觉得开心，弯着眉眼笑起来，“你也考试顺利。”

　　商行樾盯着她模式的笑容，没由来地想起那句话，“被人打怕了只会笑了。”
　　他垂下眼，否定这种无厘头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