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扬周

15、懂眼色

　　在重点班的日子并不算难熬。

　　毕竟有年级第一这个头衔摆着，大多数人还是可以和温清梧正常沟通的。
　　当然，除了郑家兄妹。

　　至于商行樾...
　　温清梧侧目看了眼旁边空荡荡的座位。

　　已经两天没在学校见到他了，好像在准备生物竞赛。
　　平时在家里都只在自己的卧室活动，所以很少能碰上面。

　　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秒针转动着走了一圈。
　　温清梧去官方网站上查过这个考试的时间，上午九点。

　　大概因为下午就要出发去农基地的原因，老师讲了半节课的考试卷子，后面就自习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讲台上翻动成绩单的老师，从桌洞里打开了手机。

　　生物竞赛的考场在一中，考场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动。
　　角落的休息区里，少年斜靠在木质座椅上，单手翻动着那本押题宝典。

　　“同学，请问这里有人吗？”甜美清纯的女孩站在他面前，有些局促地问着。

　　商行樾没说话，把原本支着的长腿屈起，直了腰身靠着椅背，让出了位置。

　　“谢谢。”女生腼腆的道了谢，和闺蜜一道坐在他对面。

　　“不客气。”他回了一句。

　　角落里的灯光很暗，照着他一节冷白结实的小臂。
　　坐在面前的女生推了推身边的闺蜜，那个女生给了她一个眼神，就看向商行樾。

　　“同学你这本押题宝典是从哪里买的呀？”女生闺蜜是开朗的性格，扯着笑容礼貌询问。

　　靠着椅子的少年抬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放远。
　　“门口。”

　　少年的视线依旧落在书页上。

　　似乎没想到他会回答得这样简洁，那个女生往门口看了一眼，“我刚才去门口看了，好像已经卖完了。”

　　好像也没什么知识点，商行樾看完了最后一页，合上封面，单手把书推到她们面前。

　　“你们看吧。”
　　冷淡的声线在头顶响起，女生抬眼，看到他冷硬的下巴线条。

　　路言衡站在远处和他招手，商行樾抬腿要走。
　　衣角被抓住。

　　他低头，刚才问书的女生挂着笑。

　　“留个联系方式吧，同学，以后也好联系你方便还书。”她指了指身边的女生，“我闺蜜也是你们学校的，以后你们也能多联系。”

　　要联系方式吗。
　　商行樾皱了下眉，这样浪费时间的搭讪未免令人厌烦。

　　女生还是扯着笑看他，全然没有退缩的意思。

　　脑海里没由来地闪过一张脸，同样被拒绝后浅笑的神情，但却不刻意，甚至带了点迟钝的可爱。
　　商行樾恍然发现，原来并不是都像她那样懂人眼色。

　　那些原本他觉得虚伪谄媚的笑脸，如今想来却是难能可贵的优点。

　　“不用还了。”他的视线落在女生抓着他衣角的手。

　　女生后知后觉地松开手，还想再说些什么，商行樾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怎么了，大少爷，有人惹你不开心了？”路言衡小跑着过来。

　　“搭讪成功了？”商行樾接过他手里的那瓶水。

　　路言衡晃了晃手里的便笺，“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不过近看感觉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他很懂说话的艺术，把不耐看说成不是喜欢的类型。

　　“嗯，”商行樾应了一声，翻着手机看历年真题。

　　“其实我觉得很多人近看都没那么惊艳，”路言衡自顾自地说着。

　　手机里弹出一条消息，商行樾看了眼后打开聊天框。

　　温清梧：考试加油。
　　温清梧：姐姐说那边没网络，让我在考试前发给你。
　　温清梧：也包括了我的祝福。

　　隔着屏幕大概可以想象到她握着手机紧张的表情，还会谨慎地抬头偷看老师的动静。
　　什么啊，这不是上课时间，那天他拿手机拍她作业单都胆战心惊的样子。

　　商行樾无知觉地弯了弯唇角。

　　“但是温清梧远看近看没差，甚至更漂亮，她的瞳色好罕见。”路言衡还在自顾自说着，全然没注意到商行樾已经抬起来的手。

　　“欸，”脑袋被暴击，他闷哼一声，怨恨地看看商行樾。

　　“干嘛，难道你讨厌她还要要求身边的我也不和她玩？”他撇着嘴抱怨，“别学郑淮舟那套幼稚的做法。”

　　“谁说我讨厌她？”商行樾摁着手机回了消息，递到他面前。

　　路言衡不情不愿地接过，“可是你原本可确实站在郑淮舟那边哦，只有我没站队。再说小姑娘寄住在你家，其实…蛮可怜的，后面我去巷子口教训冯秉文的时候，他和盘托出，欺负她那么久，她还能不受打扰拿第一，我真有点欣赏她了。”

　　商行樾垂眸，沉默了一会。

　　“是我的问题。”他的眉眼低垂，愧疚的情绪酸涩地裹挟着心脏，他极力控制才不至于外溢。
　　“以后不会了。”

　　路言衡抬眼，他原本只是开玩笑的态度想要逗逗他，怎么感觉他好像，认真了。

　　下课铃声总算响起。

　　温清梧从桌洞里拿出手机，小心翼翼地用校服挡着。

　　商行樾：收到了，谢谢。
　　商行樾：记得帮我占个座位。

　　祝福送到，她完成了任务，于是浅浅地笑起来。

　　“笑什么呢？”宋洛从前桌回过头来看她，眼里带了点调侃。
　　温清梧摇了摇头，收起了手机。

　　“你同桌还没回来呢，”宋洛无奈地撑着胳膊看着空荡荡的座位，“不会连实习都不参加了吧。”

　　“参加的。”温清梧解释着。

　　没想到她会答话，宋洛意外地挑了下眉，看着面前的女生低垂的眉眼，好像很好相处。
　　“你知道？”她凑近了一些问她。

　　距离一瞬间拉近，女生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又抬眼看她。
　　“上午班务统计住宿人数，35个，他在内。”温清梧答道。

　　宋洛还蛮意外的，本来以为会是温吞的性格，但说话却明了又利落。

　　“一会一起坐车的搭子你找了没，不然我们坐一起？”宋洛看了眼前面整理资料的班主任，又回头看温清梧。
　　唐浅写字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侧着耳朵听她们讲话。

　　“不了，老师说按照班级座位，这样好统计人数。”温清梧扯起了一个礼貌的笑容回应她。

　　唐浅又埋头写作业了。
　　还是个死脑筋，宋洛撇了撇嘴，回过头去。

　　桌面上摆着没来得及讲的考试卷子，那些公式看着就眼晕，宋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为了爱情来重点班借读，到底算不算一个正确决定。

　　窗外天色澄明，偶尔有几只雀鸟盘旋着从低空飞过。
　　温清梧抬眼看去，有只鸟落在窗边，叽叽喳喳地朝她叫着。

　　它的体形似乎比其他鸟小了一整圈。

　　附中的窗户没有窗纱，只有焊紧的铁护栏，是为了防止有学生抑郁跳楼的。
　　温清梧从桌堂里拿了个面包，撕小了面包屑放在窄窄的窗户边。
　　那只鸟歪头看了她一眼，啄了一小块在喙里。

　　“一班所有人，现在下楼集合。”体育委员赵然扯着嗓子喊起来。

　　教室里的人爆发出尖锐的喊叫声。
　　“靠，总算要走了。”
　　“不敢想这次野外实习会多有意思，十二个班一起，不知道多热闹呢。”
　　“你说最后一天会不会有汇报表演，那可有得看了。”
　　.......

　　教室里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不停，温清梧收拾好了书包，走在人流的最后。

　　等她上车的时候前排早就坐满了人，她背着书包向后走去。

　　中间路过某个座位时有只手肘露在外面挡住了路。
　　她抬眼，看到郑淮舟闭着眼的侧脸。

　　看来是故意摆在这里的，温清梧倒没生气，脱了书包用手提着，从狭小的过道挤过去。

　　“同学们尽量坐得紧凑一些，因为咱们班人少，一会会有班级和我们拼车。”韩春晴站在门口，拿着大喇叭指挥。

　　温清梧略略地扫了一眼四周的座位，最后选在了宋洛身后。
　　书包很沉，背了衣物和书本，鼓鼓囊囊的一大包，她把书包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我帮你吧。”赵然热情地伸了手，想帮她把书包放上去。

　　“不用了，我自己也可以。”温清梧礼貌地拒绝，然后双手举着那个大书包到置物架的边缘。
　　她很高，所以放东西并不是问题。

　　但赵然还是被她惊人的臂力震惊到。
　　看着瘦瘦弱弱的像是黛玉，没想到力气还蛮大的。

　　“拼车当然也是可以的，我们自然不歧视外校学生，但是要保证秩序。”
　　前排的争辩声突兀地响起，有好奇的学生伸长了脖子看过去。

　　“什么情况啊，老师怎么和人吵起来了？”
　　“不知道，好像说什么外面的辅导学校吧，也带着学生过来参加实习。”
　　“要拼车吗，外校的，有没有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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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校，辅导班，也来实习，几个信息落在温清梧的耳中。
　　温辰耀是不是说过，他也要野外实习。

　　她握着安全带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粗粒的布料磨砺着掌心。
　　不会的，怎么会这么巧，他说是下个月，不会遇见的。

　　她一遍遍的安慰自己，可大脑还是控制不住的回想起那张狞然的脸。
　　直到手机震动着发来消息。

　　屏幕滑开，温辰耀的消息像是细小的针尖刺入指节，她翻动消息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开始变冷。
　　温辰耀：我到你们学校门口了，听说要拼车，你在哪个班来着，我去找你。

　　“老师你放心，我们肯定会保持纪律的。”男生挤上了车，嬉皮笑脸地承诺着。
　　这声音磁性清润，又像伥鬼低鸣，狠狠地扼住她的喉咙。

　　“长得蛮帅的。”
　　“这就是外校的学生吗，看着好不正经。”
　　“我觉得那种痞劲贼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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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他们再说什么，温清梧听不清了。

　　耳朵里像是塞了浸满水的棉花，堵住了她的感官，不停地轰鸣。
　　搭在腿上的手掌不受控制地蜷缩收紧，冰凉的温度顺着校裤传递到膝盖，麻木的痛感传遍神经。

　　温辰耀还在嘻嘻哈哈地和黏牙的中年女人打着包票。

　　“借过。”
　　微沉清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侧目。

　　男生个子很高，像棵挺拔的小树。
　　他单手背着书包，另一只手扶在一旁的把手上，审视的目光自上方垂下。

　　温辰耀被他的目光搞得有些不自在。

　　他偏转了身子让出过道，商行樾自他面前经过，书包冰凉的铁质挂件随着他转身的动作拍打过温辰耀的手臂。

　　温辰耀莫名的有点不爽。
　　但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他不敢太张扬。

　　跟着他上车的，还有几个漂亮的小女生，从他身后经过，那些馨香裹挟着他。
　　他忽然想起了郑南毓，嘴角扯起一抹笑。

　　车厢被艺术班的几个小女生坐满，韩春晴也不必再假装表面客套，伸手开始撵人。
　　温辰耀有了别的想法，虽说不愿但也还是下了车。

　　商行樾奔着后排座位走去。
　　他想温清梧的性格大概也不会坐在前排。

　　靠着窗的位置，女生侧着身，半张脸埋在窗帘里，似乎睡着了，看不清表情。
　　阳光照在她的面颊，洁白的皮肤微微泛红。

　　他抬手把书包放上去，从侧面掏了一个纸包出来。
　　商行樾坐下，消薄的背脊贴着椅背，尝试感受温清梧每天的睡觉姿势。

　　阳光太刺眼了，他伸手想去拉窗帘。
　　大巴驶过地下隧道，很长，看不见光亮。

　　但他还是感受到了身边女生微微颤抖的身体。

　　“温清梧，怎么了？”他靠近了一些询问她的状态。

　　不是，他的声音。
　　清新的柚子味靠近了，她睁开眼睛，看到意料之外的那张脸。

　　她眼里的木然转变成惊喜，那层薄薄的水雾覆盖住曈膜，即便在漆黑的隧道里也看得清。

　　“商行樾，是你。”她叫他的名字，尾音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心脏被一种说不清的酸涩包围，商行樾的手掌轻轻搭在她的腕骨。
　　冰凉的温度传递，他才发觉她的身上那样凉。

　　“是我。”

　　时间静静流淌，没有人开口说话。
　　大巴驶出隧道，她得以见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