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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蛇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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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竹轩琴音缭绕,草丛里群蛇横行。
坐在门口的奴才正眯着眼打瞌睡,同行当头一棒打得他瞬间清醒。
“还睡呢?!没看见这里围了这么多蛇?还不赶紧想个法子把它们赶出去!要是窜到了凤仪宫,小心咱们的脑袋!!!”
那人说着,提起棍子赶蛇。
群蛇一个个都滑溜的很,抓也抓不住,赶也赶不走,像是在故意戏耍他。
一口獠牙看起来毒性不小,偏偏不伤人分毫。
“反正也不咬人,大抵也是来听琴的吧。”
本来打盹儿的人没了睡意,眯眼瞧着这些蛇,“看着这些蛇,倒是让我想起了六年前太子府的那场蛇祸。”
“嘘!敢提那件事,你不要命了吗?“
同行的人也顾不得赶蛇了,急忙捂住那人的嘴,“得亏这里没别人,要不然,十条命都不够你使的。”
那人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冷汗。
这些话一字不落的落入花姚耳中。
他仍是低眉弹琴,仿佛对外界这些事漠不关心。
一条手臂粗细的小青蛇顺着他的腿爬到他身上,讨好的□□他的脸颊。
“见到了,他很好,还是和之前一样。”
“行了,乖乖,别来找我了。”
“不是赶你,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回药谷吧。”
小七对于师父能和蛇类交流这件事早就见怪不怪。
很多时候,师父的一些行为让人想不明白——
师父为什么执意要来京城?
师父为什么从来不提自己的身世?
师父为什么常年背着一个包袱?
那包袱里,只有几件黑色衣衫,还有一只天青色的玉镯。
小七抱紧怀里的两盏莲花灯。
三年前,就是这两盏从天山飘到苏州的莲花灯,让他发现了沉在永定河底的,以后会成为他师父的青年。
如果青年没有收他为徒,那他还是个无家可归的乞丐。
小七来不及细细回忆过去,因为那个整日缠着他师父的讨厌鬼又来了。
以小七对师父的了解,师父进宫面圣,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躲这个江景之。
可也奇了怪了,师父明明不讨厌他,为何要躲着他?
聪明的小孩从来不多问。
“前辈,几日不见,可有想本少爷啊?”
“本少爷对医仙可是想念的紧,夜夜都能与医仙在梦中相会。”
“江少爷惯会说笑。”
花姚为江景之倒上一盏热茶,“草民不知道自己哪里值得江少爷念念不忘。”
“我是认真的。”
“草民也是认真的。”
不热的天,江景之摇着折扇。
清凉茶一盏接着一盏喝下去,也未能降半分火气。
“父亲没问我愿不愿意,就突然为我订了一门亲事,还放下狠话,若是我不娶,就打断我的腿赶出相府。”
“我向来敢作敢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娶一个我不喜欢的人。”
花姚低眉摆弄瓶里的玉兰花,闻言,青葱如玉的手指略微一顿。
“江少爷不满意家族安排的婚事,莫非是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
“有是有了,只是我怕他不愿意,不敢冒昧表明心意。”
“哦?”
“前辈,我不想隐瞒,其实自那日烟柳桥上匆匆一瞥,我便对医仙给予深深爱慕。”
说话时,江景之的目光紧盯着花姚。
眼底的炽热让一旁的小七心惊。
这江少爷,竟然瞧上了自家师父?
绝对不行!
不等花姚说什么,小七就跳起来骂他。
“你这人真不知羞耻,且不说你比师父小上多少岁,你整日与青楼里的那些风尘女子厮混在一起,跟我师父在一起,也不怕脏了他的白衣。”
“小七,不可胡言。为师相信江少爷不是这样的人。”
花姚无声抿了口茶。
“师父,是真的,江少爷为人风流花心,京城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可别着了他的道。”
小七抱住师父的腿,余光瞥见师父拳头上暴起的青筋。
完了,师父生气了。
小七麻溜跪下。
“师父我错了。”
“你没错。”
“小孩子不懂事,江少爷莫见怪。无论如何,草民都相信江少爷的为人。”
“那我刚刚说的话,前辈意下如何?”
江景之咽了口唾沫,生平第一次如此忐忑不安。
“江少爷既然叫草民一声前辈,也应该知道,我们之间年龄相差悬殊,并非良配。江少爷还年轻,又是世上一等一的好儿郎,以后一定会遇到更适合的人。”
花姚不疾不徐道:“更何况,草民早有心上人。”
小七瞬间敲响警钟。
师父有喜欢的人?
他跟在师父身边三年怎么都不知道?
江景之也是和小七一样一脸不敢相信。
“我不信!你说你有喜欢的人,那为何之前从未听你提起过?你若是对我无意,直接拒绝也就罢了,何苦撒谎骗我?!”
“倒是有负医仙圣名。”
“我没必要撒一个一戳就破的谎。”
“他眼下就在皇宫,你若是不信,我让你们见上一见。”
怪不得不问世事的医仙会接下皇榜。
原是因为宫中有他在乎的人。
即使如此,江景之还是不甘心。
“那好,明天这个时候,我要见他。”
“本少爷倒要瞧一瞧,什么样的人,能入得了前辈的法眼。”
“本少爷还有事,就不打扰前辈了。”
“十七,送客。”
十七是谁?!
小七欲哭无泪。
“师父,我叫小七。”
刚一脚踏出门槛的人愣在原地。
脑海中有一闪而过的记忆浮现,又转瞬消失。
江景之捂着心口极喘了几口气,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好像哭了。”
小七从花姚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师父,您刚才是在骗他吗?”
“为师从不诓人。”
十年前,花姚十八岁,也是在这样一个草长莺飞的时节,生平第一次遇到了喜欢的人。
只可惜,一场天灾,一场人祸。
咫尺天涯。
*
“我没想到江少爷会生这样的心思,情急之下撒了慌,你若是不愿意陪我演戏,我再去寻旁人。”
“你在宫里还认识旁人?”
“翠竹轩的小顺子…也不是不行。”
花姚的声音很轻,仿佛这些对他而言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他低眉抚摸淡青色的琴身。
回雪琴上,每一片雪花都是朱砂般的血红。
连弦都是血红的。
妖里妖气的琴,跟他的气质不大相符。
“不必寻他,我愿意帮你。”
赫连辰靠着树干,月光下,半头白发格外显眼。
琴弦无风自鸣。
像是花姚在回应他。
花姚斯条慢理道:“你是陛下身边的侍卫,三年前跟随圣上收复苏州,恰巧那时我在苏州行医,因缘巧合救下了身负重伤的你。”
“如此,也能圆过来。”
“只是委屈了你,不得已委身于我,只能等日后时机合适时寻个由头分开。”
一切像是早有预谋。
赫连辰暗暗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大抵是他多心了。
花姚突然问:“你应该不曾娶亲吧?”
“不曾。”
花姚舒了口气。
赫连辰的目光从花姚身上移开,余光透过半掩的窗纱瞧见个正在酣睡的孩童。
“那是医仙的徒弟?”
“小七是个苦命的孩子,无父无母,在苏州流浪多年,我虽然是他的师父,却一直将他看作自己的亲儿子。”
“说来惭愧,我眼睛不方便,许多事都不能尽心尽力,还要劳烦他一个孩子。”
医仙身子瘦弱,可他的徒弟却是白白净净,看不出半点无家可归的影子。
赫连辰的目光重新回到花姚身上。
他安安静静的坐在月下,衣袂飘飘,天人之姿。
可惜了,是个瞎子。
他是天生这样喜静温润,还是因为双目失明,被迫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赫连辰觉得,医仙年轻的时候,可能也是个活泼明艳的少年。
“你的眼睛……”
赫连辰欲言又止。
“坏了好些年了,经不得风吹烈日,稍稍一有泪觉,便血流不止。”
“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失了眼睛,我才心安。”
赫连辰暗觉自己的话说的不合时宜,勾起了医仙的伤心事。
“难怪医仙常年戴着斗笠。”
“并非如此。”
花姚自嘲一笑。
“我容貌丑陋,无颜见人。”
赫连辰有些诧异。
“没想到生死见惯的医仙也逃不过世俗的约束。”
“我生在红尘中,也是世俗人,容貌美丑自是在乎。”
许久没人接他的话,久到花姚以为那人已经走了。
花姚摘下了自己的斗笠。
他的脸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那张脸的大半都被烈火毁去,面目狰狞,瞧不出原来的相貌。
眼睛上缠着一圈圈白纱。
十指娴熟的拨弄琴弦,琴音寂寥,如哀歌经久不绝。
忽然,花姚僵住。
因为他听到,朝他缓缓走来的脚步声。
那人,没走?
搭在琴弦上的十指轻微的颤抖。
花姚打心底觉得凄凉,那人一定会觉得他丑陋而心生厌恶。
出乎意料的,那人极轻的抚摸他被烈火烧伤的皮肤,最后,往他发间别了一束玉兰。
“君子如玉兰,宁静宿幽谷。”
“我觉得,医仙在月色下弹琴的样子,甚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