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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虎心 ...

  •   何三继续赶驾马车。

      明明有车轮碾道带起的颠晃,林禅却觉车厢内静得像烈日下闷热的湖,无一丝风波流动。

      她将将坐着一点榻沿,为身后蜷缩的女人让出呼吸的空间。下首的黑瘦男人四肢抱缩,仿佛十分过意不去他的妇人侵占了原属于他人的位置,试图笨拙局促地折抵。

      他好像比自己还要无措难熬。

      林禅一手撑握座沿,以免颠簸滑跌。她膝上搭着包袱,另一手还拿着半块薄饼,盯着面饼,林禅才意识到忽略了一件事。想了想,将饼咬住,稳了稳身,从包袱中拿出两块面饼递向男人。

      男人多是垂首,偶或顾看一眼榻上女人。林禅递饼时正巧撞着他抬头,他惊着似的忙忙摆手摇头,口中结巴半天也未能说出一句完整。林禅友好地执意,男人方道声谢拘谨地接下。

      收回手,林禅正打算再分与身后的女人,就见男人撕下大块儿面饼,身躯动了动,迟疑畏觑的样子。

      林禅立刻明白过来。她系好包袱起身,一面以目光示意他可以过来,一面移靠车帘处坐下。她不去看人,不多时,余光男人慢吞吞靠过去。

      林禅转目细心喂顾的背影。

      沈愈掀开帘子时,就见着这一幕。林禅在感受到一缕风意的瞬间,转眸——

      “何三,”沈愈视线未离林禅,“扇子借我一用,我进去坐会儿。”

      “哎好!”何三催着,“快进去,外面日头毒辣得很,不好久晒。”

      沈愈应一声便进,男人见状忙回了原地缩着。林禅见他要进,只往里挪出空,未再坐回去。

      方块的地儿,生生塞了四人。但很奇怪,林禅觉得那一缕风,吹动了整个湖面。

      “何三兄弟,”沈愈一坐下便向外念叨,“你是一个能坐的东西都不放。”

      何三不好意思的声音传进:“先前有的,又破又坏的我给拿家去了,说打新的一直没得出空儿。”

      “下回可得有。”沈愈并非真的在意,随口应一声转与男人攀谈,“庞大哥,庞家村离奉县要近许多,怎么求远要到青田去。”

      “庞……庞虎,”男人显然比之前更为局促,“您,您叫名就成。我……我听人说青田有位名医,各种病症都能瞧得好。”

      “哦?名医……”沈愈摇着蒲扇,笑说一句,“听起来不是小吴郎中。”

      庞虎讷讷答:“不是。”

      沈愈摇扇的风儿,轻一阵,轻一阵儿带拂过林禅颊面。她抱着包袱,慢慢吃着手中剩的饼,一面听沈愈言语,一面不着痕迹地观察男人女人。

      “希望这位名医不是徒有其名,”沈愈道,“也不枉你们辛苦一趟。”

      庞虎结巴着道了谢,随后望一眼吃完饼颤颤睡去的女人,喃喃道:“希望能有用。”

      他拿着面饼,却不吃,像是连咀嚼的动静都惶恐发出。他很紧张。林禅感觉自沈愈入内,这方小小的车厢便压得他连呼吸都不知如何安放了。

      “奉县的谢家医馆也不错,小谢郎中也算得上名医了。”

      沈愈知他拘于应对,说完这句便阖眸不再言语。靠着车壁,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扇儿。

      果然庞虎应声后立时放松几分,偶尔注意到林禅视线,也能表现出一点感激的笑意。

      何三一面赶车,一面哼曲自乐,马车如此辘辘前行。林禅昏昏乏乏,里衣闷湿贴背。车厢宛如一方蒸器,当空的赤日即是一轮高悬的火伞,热热焰焰覆顶闷烧,烧得人心肠皆沸。

      榻垫上的女人闷出满额热汗,却蜷身不放,畏冷颤抖。这时,男人忽而开口:“快……快到了,”他指了指外面,“我,我去看一下。”

      林禅点首,看他小心翼翼挪身出去,车外随即传来何三的招呼。

      沈愈气息平稳,一条胳臂搭于膝上,掌中垂着扇子,俨然浅梦模样。林禅思想一会,朝他挪了挪,触及一瞬,只觉微微一点舒凉贴衣,立解半臂夏暑。

      难怪这人瞧起来不受热浪袭扰的样子。

      林禅看着人,心里正想着如何与他说,不防沈愈灵犀睁眸,侧目看来,目光相接刹那,她即明白不必多说。

      林禅点点头,转看一眼女人,从包袱中取出瓷瓶,将最后两粒解药送至口中。

      沈愈轻笑。林禅循声转视,扇面啪一下拍来。

      “这‘胭脂’不好,”沈愈在扇后道,“糊脸。”

      林禅抬手接过扇子,轻轻摇动。

      帘外何三话音突兀一滞,随即又状似自然的接续。

      凉风转刻驱散了躁热,方才还觉烫如铁炉的车厢,此时化而为灌满冰渣的铁桶。

      到底是什么人?

      专一诓骗来往车马?

      林禅盯着眼前车壁,只当那里低头坐着一个诚朴拘谨的男人。

      女人无法抑止的哆嗦与颤抖,也根本不是因为病冷。

      林禅转向她,榻上人终于睁开双目,内里流动的东西,证实了她的猜想。

      颠簸加剧,车身试图作恶一般晃人心神。他们为何不立刻自救?反而任由居心叵测的“车夫”拉向深渊,坐以待毙?

      林禅说不清楚,正如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还能平心静气的听沈愈淡定自若:“何三,路不平,那便慢些走。金风楼常在,今日赶不及,自还有明日。”

      “还……还是快些,”何三极力使声调自然,“不然城门关了,免不得……要在外露宿。”

      “这个无妨。”沈愈道,“前边应到庞家村了吧?我看他们多有不便,不如将他二人一路送至家院门首。也算送佛送到西。”

      何三:“……哎,好……”

      “不,不用……”何三僵巴巴支吾间,庞虎插口,“不好再耽搁几位路程,几位不嫌弃,今日可在小人家宿下,只是粗茶淡饭,怕亏待了贵人……”

      心肠昭然若揭之下,再听庞虎的讷讷拙舌,林禅只觉每个吞吐里都透着作伪。

      “不亏待,”沈愈一笑,忽然抬臂过来,右手悬于林禅膝上,林禅看一眼,会意摊开掌心。“既如此,”沈愈一面说,一面游走指腹,“那便叨扰庞虎兄弟了。”

      “不叨扰,不叨扰!”庞虎语气里显出几分出于“内心”的高兴,“贵人能来,小的感激。恩人兄弟,前边拐下,路不太好走,我替您指着。”

      何三:“哎……好……”

      掌心丝缕凉痒,林禅忍不住蜷了蜷,她想,最无助还是何三!

      庞虎出去之前,他正沉浸于路途中的自乐自哼,岂会料得惊惧陡生?在他竭力咬住恐慌的舌头中除了本能的颤音外,还含有对马车内“不谙江湖险恶”之人的无言无奈,毕竟,在他听来,眼下都危险临头了,车内这位沈少爷还一心只顾良善。

      林禅握了握掌心:

      匪!

      马车突然转道。林禅不防一下滑撞上闭着眼目的沈愈,二人原本就挨得近,此时更是抵身半抱。不过,置身眼下情境,林禅难有旁余心思,反因满心只顾思索,连起身的动作,都缓缓吞吞的。

      一霎陡转之后,马车换小道而行,伴着坑洼,心肺上下颠落。车外天地暗换,脚步逼近,擦肩磨刀,包围哄乱,车厢却一派“稳平”。

      一波一波的笑语杂声,充当一种蓄意的吆喝。

      “恩人们,”庞虎显然乐在其中,“小人的家‘庞家村’到了,路不好走,贵人且到家院门口再下。”

      沈愈依旧合眸,在得意忘形的叫嚣消退之后,笑回:“那便有劳招待。”

      庞虎:“恩人客气了。”

      “少爷哎!”何三彻底崩不住了,语调惊恐,欲哭无泪,“我的沈少爷!您倒是揭开帘子瞧一眼,咱这是遭了土……遇着爷爷们了。”

      “既见着你爷爷,怎么不滚下来磕一个?!”

      此起彼伏的恶笑声中,何三惊呼一嗓。

      “这孙子不肖,欠收拾!”

      “让他给爷爷们磕头!”

      “磕了头,再给爷爷们舔|脚掌!”

      “这孙子忒怂,不会吓得尿裤子吧……”

      扬威耀武的爽笑声中,不时夹杂着何三的哭喊哀嚎。暴力瞬间激起周遭的嚣张气焰,噼啪烧燃不绝。

      沈愈坐身不动,合着眸,听见何三的痛叫,“嘶”了一声,低声自语:“一顿金风楼,是说不过去了。”

      林禅趁空儿,赶紧舒肩捏腿,坐得久了,四肢僵硬迟钝得很。眼下她虽无用,但也不能太拖后腿。一旁的女人见“尘埃落定”,便缩坐一角,头脸低垂,抱腿屈身。

      听着身旁动静,沈愈睁开眼,瞧着一脸紧张仿佛做着某种准备的人,他略略倾身低言:“公子这是打算保护我?”

      林禅捏着肩膀,闻言看他一眼,摇摇头,无心思与他说笑。

      沈愈轻“啧”一声靠回去:“行,债主自求多福。”

      “…………”

      林禅又看人一眼。

      沈愈背靠车壁,扇儿悠悠摇着。在一片“腥风血雨”的声潮中,他半阖着眸,惬意得仿佛前方等待他们的是奉县城门、金风酒楼一般。

      于她可是满桌酒肴未尝,贼人巢穴先至。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预收:复仇文《小西天》白切黑装柔作弱女主VS阴沉无人气冷漠男主,感兴趣可戳专栏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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