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足》阿青的青

1、第1章

　　手机都快没电了，那个电话还是没有打通。

　　张宁誉有点无助，但他没一丁点烦躁，不知道是多少次告诉自己，再等一会吧。

　　从下午三点到晚上八点，他一辈子的耐心都给了那个素未谋面的人。

　　梅江市今天还是个高温天气，将近四十度，在室外多待一会人就化了。

　　还好这小区门口的保安大爷是个热心肠，老早就招呼他来保安室里吹空调。

　　小区对面是一所私立高中，中间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这个点骑自行车的，骑电瓶车的，走路的，三五成群地往小区里涌，都是一些背着书包的学生面孔。

　　天渐渐黑了，保安大爷抿口茶：“那小子估计也快回来了，唉，现在学生好辛苦哦，暑假也不消停，天天补课。”

　　张宁誉拿着充电器走过去，礼貌地问：“大爷，我能充会电吗。”

　　“可以可以，”大爷赶忙把桌子收拾出来一块空地，把插线板拿给他。

　　“上次啊，那小子就在这，”大爷指着门口的一颗绿化树：“跟他妈吵起来了，好凶哦，你是没见那小子有多吓人，把他妈都气哭了。听说是他妈要带他去什么地方，他不愿意去，现在的孩子啊，叛逆太严重了，有什么话……哎！”

　　大爷站了起来，伸着脖子往外看了会，回头在张宁誉膀子上拍一下：“他妈来了。”

　　张宁誉顺着大爷指着的方向看，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女人，穿一条很素净的长裙子，一手拎一个大塑料袋，应该很沉，走走放地上歇歇。

　　张宁誉之前没见过那对母子：“大爷，你没看错吧，确定是他妈？”

　　“没看错，”大爷信誓旦旦：“那娘俩长的都是明星脸面，见过就能记住。”

　　张宁誉跟大爷道声谢，拿上书包拔腿跑出去，年轻有朝气的身体跟一阵风似的，大爷看着都羡慕了。

　　已经晚上了，白天的热气还没散，一团一团的凝结在空气中，压得人喘不上气。

　　张宁誉跑到那女人面前停下，满头的汗，他一米八好几的大高个腼腆地叫：“阿姨。”

　　叫完张宁誉愣了一下，面前的人不像个阿姨，倒像个姐姐，看着是真年轻。

　　突然跑过来一帅气小伙，给尹清兰吓了一跳，她笑笑：“你好，有什么事吗？”

　　她这一笑，张宁誉就感觉和她近了好多：“我是来找江尹的，江叔叔出差去了，没时间来接他。”

　　一听到这个，尹清兰的嘴角反倒耷拉下去了，不过她很快强颜欢笑：“好，热不热？跟我进家去吧。”

　　张宁誉主动从她手里拿过塑料袋，应该是刚从超市回来，满满两大兜子食材和水果。

　　坐电梯上三楼，尹清兰掏出钥匙开门：“不知道他有没有打扫屋子，我有段时间没来了。”

　　听她这话，张宁誉有点迷，什么叫有段时间没来了，难道江尹不和他妈住一块啊？

　　门一开，扑鼻一股香味，是那种温温柔柔，清清爽爽，介乎男孩子和女孩子之间的香水味，张宁誉猛吸一口，感觉整个人都飘了。

　　闻着太舒服了，还没见着人呢，就冲这股味，张宁誉就对他有好感。

　　这是江尹住的地方，张宁誉揣着一颗按耐不住的心，兴奋着，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

　　“进去坐吧，不用换鞋，”尹清兰摘下包：“他这连双多余的拖鞋都没有。”

　　张宁誉走进去，跟参观博物馆似的看一圈，连带着那个人他好奇这里的每一寸地。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阳台上挂着一身洗好的衣服，客厅东西放的规规矩矩，地应该经常拖，犄角旮旯都亮堂堂的。

　　但这显然不是家该有的环境，冷冷清清的没有生活气，倒像个出租屋。

　　“先吃点水果，”尹清兰从厨房出来，切了个果盘端过来：“他今天补习班最后一天了，八点半才下课，明天就结束了，一个暑假也没闲着。”

　　张宁誉说：“谢谢阿姨。”他笑起来，一对笑眼，一口白牙，很温暖很真诚。

　　尹清兰坐下问：“你多大？

　　“我暑假刚过十七岁生日。”

　　“我儿子今年十八，比你大一岁，”一提起儿子，她就开始笑：“就是没你长的高，他每次吃饭都是扒拉两口，说他也没用，一说又跟我吵。”

　　张宁誉笑了一下，他感觉江尹应该脾气不大好，但没多问，问了不礼貌。

　　和尹清兰又说了几句别的，门锁咔嚓一响，张宁誉脑子里的某跟弦顿时绷了起来。

　　“他回来了，”尹清兰立马走过去接。

　　张宁誉局促着，从他这个角度看不见门口，只听见一道及轻又很不耐烦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尹清兰说：“来给你做顿饭，快进来，家里来客人了。”

　　张宁誉缓缓站起来，这一刻的感觉形容不出，头一次瞧不起自己，别扭地跟个大姑娘似的，手心都冒了汗。

　　终于能见着他了，心里竟有几分紧张，好像还没准备好似的，又担心自己脸上身上有脏东西，失了形象，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江尹走进来，看见那个傻站着的陌生男孩，摘书包的动作顿住了。只一秒，他就想起了他是谁，顿时懊恼地皱起了眉头。

　　下午老师题讲快了，他听不懂，一直死扣，结果忘了给手机充电。

　　张宁誉直勾勾地盯着江尹的脸，江泰英之前给他看过江尹的照片，但那都好几年之前的了，手机拍的像素不是很好，五官细节都看不清。

　　即使看不清他也知道江尹一定好看，他江叔叔年轻的时候都是万一挑一的帅，这基因生不出丑小孩。他看着看着咧开嘴笑了，那是一个真的不能在真的笑容。

　　啪嗒！书包掉地上了。

　　尹清兰捡起来拍拍，放沙发上，一回头，这俩男孩还在傻傻地互相看着，也都不说话。

　　“怎么都愣了，”尹清兰笑了一声：“这是小张，你爸托他来接你。”

　　“哦，”江尹垂下了头，他没说别的，径直去了卫生间。

　　到家先洗手洗脸这是他一直的习惯，他没想到那男生会跟过来，只好忍会在上厕所。

　　张宁誉看着他弓下去的后背，白衬衫下一条明显的脊椎骨，人太瘦了。看他站直的样子，身高估摸着不到一米八。

　　“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没接，”张宁誉轻轻地说，语气没一点责怪的意思。

　　江尹抬起头，满脸的水珠子，从镜子里快速瞥他一眼：“嗯，下午手机关机了。”也没听出歉意来，可能是内向，说完就不说了。

　　张宁誉离近一步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他一靠近，江尹顿时感觉空间变小了，呼吸掺一块，哪哪都不舒服，他不是嫌弃，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太陌生。

　　江尹往旁边站一点，拉开距离。

　　张宁誉看着他，他从镜子里看着张宁誉：“我明天还有一节书法课。”

　　张宁誉眉头一挑：“书法生？”

　　江尹拿毛巾擦脸，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嗯过之后又突然摇头：“不是，就一个兴趣班。”

　　“哦，”张宁誉一看他就笑，觉得他优秀：“那我等你啊，我带你去找江叔叔。”

　　江尹瞥他一眼，脸上严肃起来：“你什么时候到的？”

　　张宁誉说：“半小时前吧，在门口遇见了你妈，是那个保安……”

　　“我是问你什么时候下的车，”江尹皱眉打断他。

　　“三……三点多吧，”张宁誉感觉气氛不太对，这怎么还急眼了呢。

　　距离现在五六个小时，近几天都是高温预警，江尹又问：“你在那等的？”

　　“就……”张宁誉挠挠头：“在门口站了一会，那大爷就让我去他那了，那有空调，凉快。”

　　江尹暗自松了口气。

　　半个月前，第一次联系的时候，他就不希望有人来接他，他就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去，电话中说的很清楚了，他拒绝不是因为客气，怎么就这么固执！

　　不让来还偏偏来！

　　江尹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想生他气，但一看那张脸又气不起来。

　　尹清兰每次来江尹这里都会把冰箱塞得满满的，今天即使张宁誉不来，饭菜也会很丰盛。

　　饭桌上，尹清兰手底下剥着虾，剥好了就放江尹碗里，然后再继续剥，再继续放，没见她吃一个。

　　她不知道的是，江尹根本不吃虾，不是觉得虾不好吃，而是从小到大，每次吃虾，都有母亲在旁边，虾的做法有很多种，唯一不变的就是，就是母亲剥好虾放他碗里的这套流程。

　　碗里都快放不下了，江尹的脸越来越难看，像是受不了似的，当尹清兰再次往他碗里放虾时，他捂住碗口，很烦躁：“别给我了！”

　　张宁誉放下筷子，他觉得江尹不对，哪有儿子这样给母亲说话的，脸上都是不加掩饰的厌烦。江尹这样都有点吓到他了，那样一张好看的脸冷起来太恐怖了。

　　尹清兰抽着张纸擦了擦手，仿佛被江尹传染得心情也不好了，一盘子虾，她剥了一半，全在江尹碗里。

　　她把虾壳收进垃圾桶里问，看着张宁誉笑了：“小张，你之前来过这里吗？”

　　张宁誉摇摇头：“没来过。”

　　“那正好，江尹一个暑假都在上补习班，没好好休息，我们这边好玩的地方多，既然来了，那就多留几天再走。”

　　江尹知道他妈说这话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他走的太快。可在一个多月前，说让他转学，到他爸那边生活的还是她呢，多留几天，晚走几天又有什么意思呢。

　　张宁誉利索地答应了：“好啊，我……”

　　“我买了明天的机票，”江尹冷冷地插了一句话。

　　张宁誉茫然地看向他：“啊？”

　　“什么！”尹清兰挺淑女的一个人听到后快炸了：“明天？你那边开学还有半个月呢，你爸出差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着什么急？你去了谁照顾你？”

　　张宁誉又看向尹清兰，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江尹跟他妈针尖对麦芒：“我不需要人照顾！”

　　尹清兰是个很美很有气质的女人，有张温柔的脸，她几乎把表面上，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优点，遗传给了江尹，母子俩在某个特定的角度长的一模一样。而江尹顶着一张斯斯文文的脸，说话却硬邦邦的，不管有理没理，都不给人反驳。

　　再说一句，真的就能吵起来，隔壁大妈都说江尹这辈子就是来跟他妈讨债的。

　　有外人在，江尹不想跟她吵，他站起来撂下一句“我吃好了”就进了房间。

　　门砰地一声响，不知道是江尹故意摔上的，还是风吹的。

　　感觉他应该是只温顺的猫，但没想嘴一张就咬人，张宁誉觉得江尹这个态度对他妈真的过分了。

　　都没心情吃饭了，张宁誉也不好说什么，可能是之前他把江尹幻想的太完美了，也可能是那摔门声吓到他了，导致现在他有点凌乱。

　　他看见尹清兰一直低着头，直到她吸声鼻子，才知道她哭了。

　　尹清兰不住这里，这是江尹自己租的房子，他早就不和他妈一起住了。大概有七八年了，那时候他还在上初中，年纪很小，就从他妈住的那栋大别墅里搬了出来。

　　他要星星，他妈都能想办法摘下来给他。可他真的受不了和他妈相处，脾气会变得暴躁，说话会变得难听……

　　在那些话多的邻居眼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小孩，都把他当反面教材，但没人问他一句为什么，他也从不解释。

　　尹清兰收拾桌子，张宁誉帮着扫地，他时不时看向那扇紧闭的门，想知道江尹在里面做什么。

　　一切都归置好后，尹清兰拿上包，她要回去了。张宁誉看她魂不守舍的，跟她一块出了门，想送送她。

　　到楼下时尹清兰停下脚步，也没心思拐弯抹角，跟他说：“江尹要去他爸那了，我是真的不放心他，你也看到了他那脾气……”

　　她欲言又止：“那家里的人……”

　　张宁誉立马明白过来：“阿姨你放心，申阿姨他们都很好的。”

　　尹清兰笑着点了个头：“他那边还有一个儿子吧。”

　　“嗯，”张宁誉老老实实回答：“叫申睿，比我们都小，是弟弟，也是好小孩。”

　　尹清兰沉默了，站在没光的地方，看不清她脸上是什么表情，过了会，她苦笑一声：“行吧，走了正好，走了就没人气我了。”

　　看着尹清兰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张宁誉突然很同情她，心里头一阵强烈的失落。

　　一回头，江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