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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芸香楼中 ...


  •   蓬莱岛,悬玉宫,七重殿内,避月宫书房。
      一只黑色翎羽的信鹰扑着翅膀,扣响了谢碧书房的格子窗,锋利的长喙在纸窗上凿出一个大洞。
      谢碧顿了一下,推开窗门,让信鹰停在栖木上。
      他解下鸟腿上的竹筒,拆开阅览。
      是东英写来的。信上报告了濯玉和他在苍辽城调查的情况,虽未寻到所有失踪弟子的下落,但一路遇到的五仙教、杀手盟,以及前岭南王府地道内的火硝,种种情况令谢碧眉头紧锁。
      他快速写了一封信,用蜡封口,召来春却庭,让他亲自送往京畿。又写信给濯玉,命他案子不必再查,此事危险,速回悬玉宫。
      苍鹰带着信筒展翅高飞,越过沧海,深入云层之中,转眼便不见了。
      春却庭已领命离去。谢碧久久伫立于窗边,望着悬玉宫外碧波滔天的大海,心中无法平静,隐隐有山雨欲来的预感。此次放濯玉去苍辽城,实在是冒险之举;他虽相信自己的弟子有自保的能力,但这一行让他卷入大盛和南诏,五仙教和杀手盟的事情中……还能脱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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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窗之隔,街道上日光更甚,往来的行人已将影子踩在了脚底下;接亲的队伍早已远去,水红色嫁衣的女子消失不见。芸香楼内阁不对外开放的房间里,绕过一扇又一扇曲折的屏风,便能瞧见濯玉那清瘦高挑的背影,他斜斜倚在桌案上,听罢琵琶,又有女子弹起古筝,一旁站立的两名姑娘手里拿着牙板,正敲打节奏。
      濯玉撑着脑袋,一杯一杯喝手中的凉茶。虽未到盛夏,但天气日渐炎热,芸香楼中已经开始制备冬瓜凉茶,以备客人使用。
      一个声音幽幽唱道:“御史府中乌夜啼,廷尉门前雀欲栖。隐隐朱城临玉道,遥遥翠幰没金堤……”
      王府的车马上了官道,快马加鞭赶上半月,便能瞧见大盛京畿的城邑,和里头的朱雀门了罢。这唱词倒是应景。
      而后又唱道,“俱邀侠客芙蓉剑,共宿娼家桃李蹊……”更是令濯玉浮想联翩,昏昏欲睡中,手上却不知不觉开始比划起剑招来。
      东英在一旁侍候着,又替他添了几次茶水。歌伎吐息匀称,唱了许久都不见气息断绝,反倒还能做几个花腔,在唱到“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惟见青松在”的白玉二字时,嗓音高高吊起,升到极限,随后陡然吐落,叫人听得胆战心惊,不由得鼓掌叫好。
      濯玉嘴角带笑,挥挥手。东英便取出一只钱袋,朝歌伎递去。歌伎身旁的小童连忙膝行上前,双手接了,歌伎长袖掩面,柔柔应道:“谢君家错爱。”那小童才跪行退后,和那伎子一起退出门外了。
      “少主,”东英出声道:“宫主昨日便来信了,要您启程赶回悬玉宫呢。”
      濯玉垂眸,盯着指尖的瓷杯,过了一会儿才应道:“他有什么事么?”
      东英一时噎住。
      “倒也不曾。”于是取出一封信,递给濯玉。
      蜡塑已经启封,被人整齐地横向裁开。信纸厚实飘金,字迹修长有力,上书:“……俱已知晓。少主可有受伤?伤势如何?若无大碍,请立即启程回岛,中原恐有异变,速回。”
      濯玉看了,不以为意,随手将信折成三叠,重新塞回信封内。
      “师父么,总是这样。一点小事都说得好像天塌了。回宫也不见得有什么事做,我想在苏州再呆个把日子,你若是想回,便先回吧。”他语气恹恹,极不愿意回宫,东英心中两难,也不知如何开口,这时,绣娘进来了。
      她拍拍手,侍女就像早上那样列队入内,先是搬来一张更大一些的桌子,随后上菜:雪花蟹斗、碧螺虾仁、松鼠鳜鱼、响油鳝糊、莼菜氽塘片……都是一色的苏州菜式。接着又上了两盅红泥瓦罐,煨的是老母鸡汤,是给濯玉这个伤号特别烹制的。
      “天啊,今天是什么节日?”濯玉忍不住笑了。
      他和东英就两个人,绣娘却上了一大桌子的菜,好像要伺候十几号人吃饭似的。
      绣娘撇撇嘴,“你还没来的时候,琴娘就说,芸香楼的厨子虽好,可还是比不上隔壁得月楼的饭菜。这不,早早就订下了好几桌的菜色,就等大人您来赏脸品尝呢……”
      “琴娘怎知我会来?”濯玉抄起筷子,夹了一块鳜鱼。
      鳜鱼裹了一层面皮,炸得外焦里嫩,又被金黄香甜的酱汁淋透,吃起来酸甜可口。
      “她呀,卜卦算到的。”绣娘坐下来,也盛了饭,和他二人一道用膳。
      “这么灵?她还算到些什么?”
      濯玉随口一问,没想到绣娘脸色一变,支支吾吾起来。
      “……请您……苏州之后,尽早回蓬莱岛吧。”
      濯玉奇道:“真是怪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赶我回去?”
      绣娘放下碗筷,站起身来。“少主,我巴不得您在苏州多留几个月呢,只是……”
      窗外天色一沉,日头高照,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再一瞧,绣娘已经出门去,不见了。

      门稍一合拢,濯玉的身子就软下去,倚在靠垫上喘气。
      外人都不在了,他也不再强撑,让东英把他外衣褪下,露出背上缠着绷带的伤口。
      床头小柜上还余下半卷干净的绷带,一只药箱半开着,东英将两样东西都拿过来,给他重新裹伤。
      濯玉半合着眼,此时慢慢睁开,“不要和绣娘说。”他缓缓道。
      东英本就为濯玉因他受伤而内疚,方才又晓得绣娘救治濯玉时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又担惊受怕,便一口应下了。“好。晚些时候我去和药娘说,就说是我需要伤药,夜里来再换几次。”
      抹上碧绿的药膏,缠紧绷带,东英用剪子剪去多余的布头,濯玉因疼痛而满头大汗,此时已好上不少。
      门外的走廊上传来几声细碎的脚步声。歌伎用过午膳,就要开始梳妆、练嗓。幽幽的歌声又响了起来,风吹动梨树,飘下一阵如雪的粉白花瀑,小小的花瓣漏进窗缝里来,濯玉摊开手掌接住它,神情依旧是淡淡的,手指合拢,又松开,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
      “春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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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城平江府是江南东道上可与杭州媲美的富庶城镇,由于盛世承平,自前朝以来平江府的面积又扩张了不少,城内湖泊众多,水路密布,从芸香楼出来四处可见水榭桥梁,据说竟有“红栏三百九十桥”之多。
      在平江府西南面的水陆盘门外,官道的宽度已经能并排通行三架马车,码头上泊着大大小小的商船,成都府的蜀锦,自贡的盐,杭州的茶叶、瓷器,都汇聚在这里,等着清点盘货完成后送进平江府。因此,就算入夜后,盘门附近的街坊仍旧热闹如许,高楼上张灯结彩,层层屋檐挂满灯笼,富贵的人家车马出行,登上百花洲寻欢作乐;而这些高耸屋檐底下,也有平民享乐的去处,只见三五聚众,划拳摇骰,呵斥声一浪高过一浪,原来是一家赌场。
      一个黄马褂的汉子甩出手中的最后一张牌,长叹一声,解下腰上几串通宝,推到赌桌上。一个黑衣短褐的男人举起骰盅,在耳边听了听,随即摇晃三下,码出三枚骰子。
      十八点。
      他面露微笑,扫过桌上的筹码,统统揽进自己的钱袋。
      赌坊后院,一个胡子拉碴的小个子跪在地上,大声喊着:“老爷,老爷再宽恕我几日吧,老爷……”手起刀落,男人的小指立刻被护院斩了下来。
      那个被称作老爷的人背着手,声音轻飘飘的,“那便再延半月罢。若是半月后仍还不上,他砍的就不只是你的小拇指了。”
      解手时不小心误入后院的赌客看到这一幕无一不感到胆寒,心道,这赌场真是门黑心生意呀!然而平江府就在几条街坊之外,这赌场老板的生意仍做得风生水起,他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赌桌上,穿锦缎的少爷抽出折扇,对准小厮的脑袋猛的一敲,说,“笨!”他努努嘴,小厮朝一旁望去。只见几个身穿黄黑制服的汉子护送着一批货物装车,他们每人腰上都佩了把长刀,系着黄头巾,步履沉稳,气势汹汹,后背上印着一个“方”字。

      若常年行走江湖,见到这黑黄相间的“方”字,没有不肃然起敬的——城外拓林山庄的姑苏方家,在江湖上享有美名,已有三代。方家发迹始于方老爷子,方秋顺,他自幼习武,早年武试不中,一气之下当掉师父给他的佩剑,下海经商,不料当真靠着矿石生意发了家。
      人人都说方老爷子经商有道,不该赚的钱从来不赚,反倒接济寒士,做了不少好事,因此他蒙福所生的三个儿子个个都出类拔萃。大儿子很有生意头脑,接管了老爹的产业,二儿子及冠之年正中探花,在朝廷里当了官,小儿子则是个习武的奇才,早早被下山游历的永乐宫长老看中,带回永乐宫中修习全真教派的秘法,乃是泽清仙人座下的大弟子。而在苏州城内,方家的产业绵延数十个坊巷,就连这百花洲楼下的赌场、钱庄都归属方家名下,因此,姑苏方家和洛阳萧家、兰陵林家以及琅琊王氏并称为四大世家。
      这些身穿黑黄短褐、从赌坊正门出来的人,正是方家钱庄的卫队。为首的领队名叫“铁眼”,他的一只眼睛是好的,另一只眼睛是一颗圆滚滚的铜球。他要负责护送一个月营收的银两到十里铺的分庄。
      “喂!快着些!要是今日天黑前送不到,老子就把你丢进林子里喂狼。”
      苏州富庶,在郊外跑商很少有人来劫镖,但不知为何,“铁眼”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新来的队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名叫小黄,他一身力气,但箱子实在太重,抬得磕磕碰碰,差点翻倒在地。其余的队员见状,给他搭了把手。少年用小臂抹了把汗,朝几个老队员道谢。
      一队马车载着货物出了盘门,遥遥迢迢几里路后,道路就变窄了,沿路荒草丛生,植被密布,河流蜿蜒深入林中,天色已渐渐暗了。
      “铁眼”见状,让车夫停下车队,抛下大路,转而从林子里过。这苏州城外的荒林,平日里除了樵夫,基本杳无人迹,林叶中蛇虫繁多,也容易藏人,但他仗着一身武艺,又想赶着在日落前送到,见护卫的队员没有反对,便抄小路去了。
      忽然,一阵灌木拂动的摩挲声。
      “谁!”
      “铁眼”抽刀出鞘,他回头一看,只见走在队伍末尾的小黄已经倒在地上,悄无声息的,其他队员耳力不及他,甚至没有发现队伍中少了一个人。
      他不禁感到一阵胆寒!
      “呃啊……”
      又是嗖嗖几声,几个黄头巾的汉子倒伏在地。“铁眼”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他的刀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仿佛想吓退这如烟雾般来去无踪的杀手。
      他走到倒地的队员旁边,发现他们身体上没有武器的外伤。空气中泛起一阵甜腻的花香,他突然感到身体一阵酸软,握着刀的手一松。一句“快跑”还未喊出口,“铁眼”就倒了下去。
      树影中,几个黑色的身影快速闪过。风将他们的衣摆吹得上下翻滚,衣袂上可见金色的暗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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