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名册》潞垣儿

2、真好

　　第二天早上六点，颂夏是被一连串电话叫醒的。
　　打开手机，32个未接来电非常醒目。
　　接起后，那人深闺怨妇一般，“空守大门，寂寞难耐，十八载光阴负了狗啊～”
　　“你完了。”
　　颂夏挂了电话，然后洗把脸，叼着牙刷下楼开门。
　　“早上好啊！”
　　十四岁的少年身穿校服背着书包，笑意满满，带着朝气进门，看不出一点儿哀怨的样子。
　　然后看到了大他两岁，一脸阴霾的颂夏。
　　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看我干嘛……”肖隋忍不住心虚。
　　颂夏:“这就是你的遗言么？”
　　凶是挺凶，就是刷牙说话不利索，肖隋甚至在他嘴角看见了个小泡泡。
　　有点想笑，但是估计会被弄死。
　　于是就在笑出来之前，连忙岔开话题，“每次来都感觉一楼好空。”
　　颂朗当年买下了一个现成的拳馆，然后重新装修，一楼用来做训练室，除了一些必要的设备外什么都没放。
　　“是啊，找个喜欢的地方埋了吧。”颂夏舔了下嘴角的浮沫，“为空荡的一楼贡献你的力量。”
　　肖隋:“……你说的话完全看不出是在开玩笑呢。”
　　不要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认真啊……
　　“是不是有点早了？”
　　颂夏漱了口，发觉睡衣还没换，就转头回屋。
　　肖隋下意识跟上去，“不早啊，今天志愿活动七点半就开始了。”
　　“我记得从这里到学校就半个小时？”
　　颂夏随手抓了一件灰白的格子衫换上。
　　“明明是二十分钟……咦呀～”
　　肖隋突然拖长音调，仿佛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滚。”
　　颂夏差点连人带门一起扔出去。
　　。
　　“你又去哪儿打架了？”
　　肖隋书包随手一扔，毫不客气的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可乐，然后四仰八叉的躺在沙发上。
　　“注意你的措辞，我什么时候打过架？”颂夏否认道。
　　“啊是是是，咱家夏从来不干那粗鲁暴力的事儿。”肖隋露出一副“我什么都懂”的表情，“是谢辅警啊。”
　　颂夏从小跟着颂朗训练，偶尔能遇上那个小警察过过招。
　　背上腿上经常有很多青紫色没消的痕迹，所以就算是夏天，有时候也会穿个长袖外衣。
　　肖隋也认识那个警察，见过几次两人对打，倒也不惊讶。
　　贱兮兮追问，“挨打了？”
　　颂夏没有回答，而是岔开话题，“我昨天闲着无聊，刷到了一部小说。”
　　“我不想知道……”肖隋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不想知道？”颂夏慢悠悠说着，在肖隋身旁坐下，“讲的是一个对全世界都充满好奇的小孩儿，因为追问他爹是不是和朋友打架，被大卸八块，剥皮抽筋，砌进拳馆一楼的故事。”
　　肖隋默默坐正身子，然后往另一边移了移。
　　不要总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认真啊……
　　“这故事怎么样？”
　　这赤裸裸的威胁，以为我肖某人就会屈服么？
　　肖隋嘴硬道，“真不错。”
　　。
　　今天是周六，也是高一新生返校、高二学长学姐的受难日。
　　按照惯例家长禁止入校，所以每年学生会都会安排志愿者来帮忙。
　　颂夏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在路上磨叽了很久，还是七点就到了学校。原本以为没几个人过来，结果看样子基本上已经到齐了。
　　几十上百个人头凑在一起乌泱泱的，还各自报团聊着天。
　　“还有我来的必要么？”颂夏压低声音问，转过身已经做好了放弃的准备。
　　反正也没穿校服，就当是普通路人。
　　“本来你是不用参加的，可谁让你期末考无故请假还在街上被校长抓了呢。”肖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没办法，我可是个正直的副会长，不会因为你是颂夏就帮你撤销处分的。”
　　然后凑近他耳边，沉下脸，“今天搬行李，在站的一个都别想跑。”
　　颂夏:“……”
　　。
　　热情颂夏提醒您:
　　好兄弟不会拉你同归于尽，但好儿子可以。
　　。
　　“好啦！”肖隋拍了一下手掌，然后一只手高举过头顶，瞬间吸引了周围目光，“来几个人跟我开会，其他人站在原地等会长通知。”
　　稀稀拉拉跟过来十几个，大部分都不情不愿的黑着脸。毕竟谁也不喜欢宝贵的休息日被搬行李占用。
　　“都醒醒，开心点儿，等会儿有你们受的。”
　　人数不太够啊……
　　肖隋看向颂夏。
　　后者也向自己身后看去，一个外人都没有。
　　颂夏:“……你在叫我么？”
　　。
　　今年学校部分政策改革，额外收了将近二十个艺术生。
　　开会的大概内容就是:艺术生带的东西比较多，比较名贵，需要专人接送。
　　地点是一楼的一个空教室。
　　肖隋从讲桌里面拿出一个布袋子，把“志愿者”的牌子分发给每一个人，还掏出一支黑笔各自写着名字。
　　随后又拿出一张表，上面记录着每个艺术生的联系方式。
　　颂夏随手加了一位，就出门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待着。
　　学校大门口已经有新生的踪影，几十个学长学姐立马凑上去嘘寒问暖，搞得人家手足无措，像待宰的小羊羔一样紧张。
　　颂夏拿出耳机听着歌儿，蹲坐在花池旁，打电话没人接听。
　　将近九点的时候，一个名叫“咯星星”的人加了微信过来，自称是对接的音乐艺术生。
　　颂夏就起身出了校门，站在显眼的地方。
　　迎面走过来一个高个男生，墨绿色的T恤黑色长裤，背着个吉他，手上还拎着行李箱。
　　颂夏看周围没一个人上前接应，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眼手机。
　　【
　　咯星星:我到校门口了。
　　松塔:我看到你了。
　　】
　　这人名字起的还怪有童趣。
　　颂夏关了手机，走过去顺手接过了他的行李箱。
　　“新生？”
　　“是啊。”对方明显愣了一下，“志愿者？”
　　应该没接错人。
　　颂夏点头，俨然一副高冷学长的样子，“颂夏。”
　　“安淮。”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而且似乎是什么不好的事。
　　颂夏仔细回忆着。
　　“我们去哪儿？”
　　安淮看上去比他还要大上一点，个子也高，金丝眼镜反射的光线能把人眼闪瞎。
　　艺术生就是潮啊。
　　不像他还穿着灰不拉几的格子衫。
　　颂夏敏锐的察觉到身后有人在拍照，就反手一拽，把他往人少的地方带着。
　　“你宿舍在哪儿？”颂夏有些烦躁。
　　安淮不假思索道:“青年城D08栋701。”
　　很奇怪啊……
　　一个高中生不住宿舍，竟然在大学城里租房子住。
　　虽然就在学校附近五分钟的距离。
　　颂夏拖着行李箱，感觉东西也不是很重。
　　这活儿也不是不能干。
　　“学校可以租房？”
　　“申请一下不就好了。”安淮取下一边耳机，“就是离教学楼挺远，以后上课很麻烦。”
　　“自己一个人住么？”
　　颂夏也是个走读生，完全理解这种来回奔波感受。
　　不过没有早读晚自习，还是利大于弊。
　　“嗯，算是吧。”安淮说着，默默从颂夏左手边走到了右手边，“是学长吗？”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颂夏点头。
　　“我是外地来的新生，谢谢学长帮忙了。”安淮笑了笑。
　　。
　　颂夏原本还端着学长的架子，后来觉得这人挺懂礼貌，就放开了聊。
　　安淮是个自来熟，没问几句，就把户口本抖了个干净。
　　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摄影师；因为父母工作原因经常转学，还在农村山里待过一年；有个小三岁的妹妹刚到叛逆期；自己来这个地方除了学习，还有为了找心上人……
　　话有点多，还有点傻，不过不惹人讨厌。
　　就是长得太张扬。
　　到D08楼下按了电梯，但迟迟没有下来。
　　“我看学长搬行李也挺累的，要不然去屋里歇歇？”
　　原本送到这里颂夏就准备走的，不过架不住对方过于热情，又帮他把行李箱扛上了七楼。
　　坐到床上的那一瞬间，颂夏怀疑对方就是为了让自己分担点行李，才发出的邀请。
　　“怎么了？”安淮迎着阳光，递过来一瓶没拆封的果汁。
　　他笑的很纯真，不像是有那么多心眼的样子。
　　“没什么。”
　　颂夏接过果汁，顺手把志愿者牌子往床上一放，打量着屋子。
　　一个十几平米的小房间，厨房和洗漱间都有，再加单人床和桌子柜子，略显杂乱。拆开没拆开的纸箱摆了一地，角落里放着一把吉他，采光很好，挺温馨。
　　吉他？两把吉他？
　　安淮蹲在地上打开吉他箱，从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中拿出一本书，撕开包装后挡在脸前闻了一下。
　　随口说道，“学长喜欢看书么？我挺喜欢新书味道的。”
　　不是吉他？
　　“里面不是……”颂夏一句话没问完，看见书名愣了一下。
　　熟悉的黄绿色气泡水似的包装，上面熟悉的笔迹写着《夏夏夏》。
　　“不是什么？吉他吗？”安淮拍了下吉他箱，笑道，“我只是觉得吉他箱背着很帅而已。”
　　他随手把书放在桌子的一个密封袋上。
　　“学长，加个微信吧？”
　　“不是加过了么？”那个咯星星……
　　颂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默默拿出手机。
　　【
　　咯星星:我到校门口了。
　　松塔:我看到你了。
　　咯星星:嗯？可我还没下车啊？
　　咯星星:在嘛？
　　咯星星:有人嘛QAQ
　　咯星星:啊，其他人来接我了。
　　咯星星:麻烦校友了(*￣︶￣)
　　】
　　安淮支着脑袋，歪头笑道，“啊，对了学长，其实我是附近大一新生来着。”
　　颂夏:“……啊？”草(一种植物)。
　　接错人了。
　　接错人就算了，对方还知道自己接错人了。
　　知道就算了，还将错就错，带着自己爬了个七楼。
　　真狗啊。
　　谁说的这玩意儿看起来很傻来着？！
　　颂夏内心在沸腾，不过脸上还是平静如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我先走了。”
　　“不再坐一会儿吗？”安淮假惺惺挽留着，“要不然我送送你吧，今天真是辛苦学长了。”
　　“不辛苦……”
　　出了门，电梯还在使用中。
　　安淮贴心的把他送到了一楼，好像还有点委屈，“真的不加个wx吗？”
　　“……不加。”
　　这可能是颂夏能保持的最后的理智。
　　。
　　青年城D08楼701，安淮。
　　刚刚那本书下压着的密封袋很厚，写着“网红作家xxx”后三个字没看清。
　　吉他箱里零碎的东西太多，像是在遮掩什么，阳光下星星点点闪着光。
　　颂夏还是没想起来以前在哪儿见过或者听说过这号人物。
　　但一想到就觉得，好尴尬……
　　颂夏回来的路上恨不得换个星球生存。
　　“哟，咱家夏夏回来了？”
　　肖隋不出所料站在校门口等着，“怎么手上还拿着果汁呢，啧，真悠闲啊～”
　　“……再说一句砍死你。”
　　颂夏抬手把果汁扔进他怀里。
　　中午吃了学校准备的盒饭，稍微休息一会儿，只感觉身心俱疲。
　　但没办法，接错了人不算志愿活动。
　　他只能又带上口罩，跟着大部队去校门口接着新生。
　　校车拉来一群稚嫩的脸庞，明显是中学生的样子。
　　而且一个个都是在学校住宿的好孩子。
　　而且一个个行李又多又重。
　　而且一个个话也不多，对校园充满向往和好奇。
　　颂夏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
　　“学长？”
　　“怎么了？”颂夏一个激灵。
　　“我在三号楼七楼，麻烦你了。”高一的小学弟说着，把一麻袋被子递了过来。
　　上面贴着“高一17班吴末眷三号楼 0714”
　　七楼……
　　总觉得要被整出PTSD了……
　　这一趟路程格外的累。
　　。
　　爬了一下午楼层，晚饭时候又集合开了个小会。
　　“颂夏，你是来消处分的对吧？”会长拿着一份名单走过来，伸出手，“志愿者牌子呢？我去拿给主任。”
　　“牌子……”
　　颂夏在身上摸了摸，什么都没找到。
　　“没有牌子嘛？那可能会有点难办啊……”会长有点为难。
　　“应该是忘在青年城了。”颂夏想到了什么，满头黑线。
　　“青年城？”会长有些不解。
　　“没什么。”
　　“我这里也没多余的志愿者牌子啊，那……要不然明天再来一趟？”
　　会长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不过看颂夏满脸的不情愿，也没多说，去找了肖隋。
　　“肖隋，你那里有没用过的牌子么？”
　　肖隋摇摇头，“不过主任刚才说没牌子的明天才消处分。”
　　“那我们开个证明可以吗？今天这位还挺累的。”会长追问道。
　　“我问问吧。”
　　他低着头看了会儿手机，然后又拿起来面向颂夏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
　　明明是周六，但晚上肖隋还有学生会的各种文件要忙。
　　“辛苦了。”
　　颂夏非常诚恳，然后一个人先回了家。
　　上了公交，颂夏戴着口罩耳机把自己与世界隔开。
　　这座私立高中也是大学城的一部分。
　　因为升学率高，占地面积大，风景好，距离某著名大学近，所以报考人数一年比一年多。
　　今天只是来了一部分新生。
　　难得的双休日啊……
　　有人准备下车，颂夏就提前走到他身边，等着继承这个座位。
　　司机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打的颂夏措手不及，一脚踩在了身后人的鞋子上。
　　“不客气。”颂夏下意识说道。
　　不客气？
　　……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颂夏面前先是浮现出“踩脚人”的脸，然后又莫名转换成安淮拿书挡着半边脸的模样。
　　两张脸逐渐融合在一起……
　　安淮就是那个“踩脚人”？！
　　“你刚刚说什么？”
　　那个被踩脚的男人充满疑惑，跟昨天他的表情应该差不了多少。
　　于是果断又补充了一句，“对不起。”
　　对方骂骂咧咧的走了。
　　怎么说，今天的生活还是蛮丰富的。
　　。
　　如果能再见到安淮的话，颂夏不介意给他来一个大逼兜清醒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