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周清也

1、出山

　　（一）
　　笙书山，重峦叠嶂，云雾缭绕，有冲天之势。山脚坐落一城——淮春城，沃野千里，晨露明微，百姓在此安居乐业。笙书山上有一笙书阁，自淮春城开立以来便存在于此。

　　奉元三十一年，笙书阁里。

　　刚过早膳，大家眉目间洋溢着满足，稀稀拉拉三五成群。在石板路上，亭子里，散步着，休息着，为了更好地消化腹中的谷粮。

　　“听大师兄说，今儿洛道开满了樱花，只见天空之下，一片粉红，十分壮观呢。”

　　“哎我也听说了，可惜我们没机会下山去观赏这美景啊。要是被师父抓着了，后果可不堪设想。”

　　不巧，两名弟子的谈话一字不差地传入正在树上浅睡的少年耳中。

　　“……”

　　少年扶起身来，侧身坐着，慵懒地伸了伸腰子，一只脚搭在树枝上轻轻晃悠，歪着脑袋，散漫地说道∶“下面的两位小兄弟，洛道当真如此繁盛？”

　　好奇的眼神中不经意流出几分妩媚。那二人向周围环视了一遍，发现大家都是自顾自聊着闲天，怔了怔，才发觉声音是从树上传来的。

　　“那是当然了。”

　　……

　　少年吐出嘴里叼着的青草，纵身从树枝上跳下，一身素白纱衣在风中倒显得轻盈。

　　“终于有乐子了。”少年暗想，嘴角泛出笑意。

　　“谢谢你们了小兄弟。”

　　子时，钟声一如既往地在笙书阁里徘徊，一声一声浑厚婉转。敲钟的弟子，端着烛火，橙黄印在他倦怠的脸上，完成好任务后，步履匆匆地准备回房间睡回笼觉。

　　天空像洒了一层墨水一样漆黑，只有那一轮明月似出淤泥而不染般明亮，澄澈得快要滴出水来。远处的群山泛着幽幽的深蓝，寂寥无人，此时的淮春城，是一天中最沉寂的时候。

　　木门被少年轻轻地推开，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一抹月光照入房间，洒在少年的白衣上。

　　探出脑袋，四周的黑暗也被这光亮驱散了不少。

　　他不敢点蜡烛，怕惊醒了夜晚睡不着思乡怀人的师兄弟们。手脚轻轻地跨出门，再合上木门。一路轻快地过了走廊，透过纸窗看见些许熟睡的人影，寂静之中又听见细小的打鼾声，少年心中油然而生出紧张与欣喜感。

　　他不敢冒险走大门出笙书阁，只好找到一处隐蔽的墙角。

　　这墙角因刚经寒冬而斑驳，显出灰白的原色，又被几群耗子镂空了墙角——还算好爬。

　　少年撸紧了袖子，将飘着的白纱扎进腰带，一脚蹬上了墙上的坑洼，双手一撑翻坐在墙顶——其实这个角度眺望淮春城的夜景也是很美的，但他无暇欣赏太多，一跃而落地。

　　眼前的光亮迅速暗淡了下来，墙面和周围层层的大树遮住了月光。若不是成功逃出笙书阁还有残余的兴奋感，他真怀疑自己是否进入了暗无天日的境地。

　　到底是该带蜡烛出来的，少年后悔着。

　　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在这黑色的汪洋大海里，辨别不出任何方向。

　　怎么办？趁现在还没走远，又回去取蜡烛吗，那不是功亏一篑吗？

　　他的内心还在犹豫，却以缓慢的步伐似无头苍蝇一样移动。

　　显然是不想返回了。

　　真的是要身陷在密不透风的黑暗中，注意力才会高度集中，他总算是领会到了。草堆深处不知名的虫叫似乎被放大一千倍，萦绕在他耳畔，灼灼的晚风在他体肤之间穿过。

　　初春的夜晚必然渗着一股透心的凉意，少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衣摆向右飘摇。任谁身处此般境地，都会心生恐惧吧。

　　他仍不知该怎么办，不过好在随着时间的缓冲，周围的景像慢慢清晰了一点，不过也只是细微的一点罢了，像一盘黑浓的颜料加进了一勺白色。

　　他也不知这墙后是多宽敞的地带。他慢慢猜疑着，慢慢担忧着。

　　“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里啊？”

　　突然，他只感觉右脚找不着支撑点，全身的重心不平衡，顺势向右倒去，发出茂盛干脆的枝丫、草丛被压折的声音。

　　“完了！”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顺着陡坡向下滚。一股冲劲让他的大脑“嗡”得一片空白。不幸，离平地不远处生着一丛荆棘，倒也没有太大，只因飞速从上滚下，大大增强了荆棘的威力。肌肤从刺上划过，拉出一道道瘆人且绚丽的血痕，瞬间染红了白衣。突如其来的刺痛如同百万只蚂蚁同时撕咬着体肤，让人无法承受。血珠不断地往白纱外溢出，一片一片。

　　滚到了山脚下，终于见到了皎洁的月光，残余的恐惧在慢慢消退。少年平摊在刚长出嫩芽的土地上，咬着牙喘者粗气。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稍稍撑起的手在颤抖，根本使不上一丁点力气，剧痛让他几近昏阙，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两种强烈的感觉紧密交织在一起，相互作用着。

　　月亮过了半梢。终于难忍地睡着……

　　阳光透过薄雾折射出露珠的剔透，森林是清新淡香的久违味道。

　　卷耳背着篓筐上山采药。这样自在新生般的清晨，卷耳反倒心生忧郁了。泥土的气息吸入鼻腔，她暂时决定停止遐想，专注当下。

　　近日里，在阵阵春雨的滋润下，万物复苏，草药长得茂盛。卷耳一路埋头采摘，逐渐朝深山里走去。

　　拨开一丛灌木，眼前此景让卷耳猛地一惊，愣生生地顿了一会。

　　眼前这少年瘫倒在地上，唇色惨白，白衫上整片整片的血凝成暗紫色，几处裸露的皮肤上也都满是刮痕。

　　卷耳怯生生地靠近少年，颤抖的手指凑近少年的鼻尖，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气流。确定人还活着，卷耳赶忙丢下篓筐的草药，费力将少年背在背上。

　　一瞬间，卷耳感受到少年冰冷的肌肤和微颤的身体，想必他此时极为痛苦吧。山路泥泞，本就瘦弱的她此时却要背一个比自己强壮不少的少年。卷耳咬咬牙，人命关天的事，她不敢耽搁一秒。

　　山林一端是被遗弃的篓筐，嫩绿的药草迎着暖阳，一条深而重的脚印指向炊烟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