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将归矣》泷鱼夫人

2、第二章

　　乌金西斜，层云尽染，霞铺半边天。
　　待孟将军再回军营时，便看到了这样的场景：自己那不成器的小儿子正拿着皇上为洛安公主定制的镀金雕花铁弓，一手握弓一手执箭，箭搭在弦上，动作标准。只听“咻”一声。箭擦着箭靶飞了过去。
　　孟将军：……
　　一旁监工的淮安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继续。”
　　孟陶苦练一下午，双臂都已经僵得要失去知觉了，听闻公主的命令他险些要发作，转眼瞥到一旁看戏的父亲，他忙用目光求救。
　　孟将军轻咳一声打断道：“公主殿下……”
　　淮安蹙眉：“别这么叫我。”
　　“辛苦安姑娘了，犬子愚笨，这一下午多亏了姑娘教导。”
　　淮安摆摆手：“无妨，他比我累点。”
　　孟陶：……你也知道啊？
　　左右无趣，淮安拿过自己的弓随手把玩着，忽见天上一只不知名的鸟儿飞过，淮安玩心大起，拿起箭搭上弦，瞄准、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孟陶还以为这姑娘射得好玩。不料那箭竟真中了鸟儿的翅膀。鸟儿惨叫一声，落在了地上。
　　这种出现在画本子里的情景这公主竟然做到了！
　　孟陶不由得瞠目结舌。
　　淮安去不远处将那鸟儿捡了回来，回来时眉头似乎皱了起来。她随手将奄奄一息的鸟儿丢给孟陶：“烤着吃了还是留着玩儿随你。”说罢扭头便走，步履匆匆似有什么急事。空留孟陶一人和一只半死不活的鸟儿在原地茫然。
　　这公主还真是……脸色说变就变。
　　·
　　主军帐里，檀烟氤氲，茶香淡淡溢散在空中。
　　雕花红木桌前，淮庭伏案疾书，眼睛酸涩也顾不上，一笔一画苍劲有力，落在纸上却成了十万火急的军报。
　　“……北国屡次进犯……”
　　忽地帐帘被掀开，一股凉风贯了进来。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毕竟偌大的军营里除了自己那妹妹之外也没谁有这个胆子了。
　　淮庭装作不经意地拿出一张纸将刚写过的地方盖住，不紧不慢地抬头笑问道：“怎么了这么火急火燎的？”
　　淮安把手中的纸条拍在桌上问道：“这是什么？”
　　纸条皱皱巴巴的，上面还染着斑斑血迹。淮庭眉心一蹙，拿起细细打量起来。
　　“……边关求援……”淮庭沉吟一番，将手中的纸揉成一团,“这个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淮安冷声道：“你先告诉我上面所说是不是真的。”
　　“这个也不重要……”淮庭本想插科打诨糊弄过去，毕竟他妹妹是个怎样倔强的人他还是了解的，不料淮安这次就紧盯着这个问题：“是不是真的？父皇会派你亲自出征？我也要去。”
　　淮庭放下手中的纸条，沉默地盯着眼前不过十四岁的姑娘。淮庭虽刚过十九，但多年储君的培养已经让他的眉目间有了些帝王的威严。
　　在这样的逼视下，、任性如淮安也不得不软了语气：“我今日教孟公子习箭，无意射中了天边的一只鸟儿，我在那鸟儿翅膀后面发现了这张字条。”
　　“只有这一张？”淮庭淡声问道。
　　淮安的目光微微闪烁：“是的。你告诉我这上面写的是不是真的。”
　　即将要发生的事儿，掩藏只会引来更多的猜忌，淮庭于是爽快点头承认。
　　淮安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我要随你一同去！”
　　她，淮安，终于等到了一个能够真正上战场，一个真正能够留名青史的机会了！自小阅书无数，她读过太多名将建功立业的故事了，但这些名将皆是男子，鲜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所以，她从小便立志，要成为一个留名青史的女将军！
　　这么多年，她私底下广泛涉猎军书兵卷，甚至要跟着兄长一起学耍枪学射箭。
　　父皇和母妃和颜悦色劝过，疾言厉色训过，让她放下这些粗鲁的东西。
　　“公主该有公主的样子，你看看你哪个姊妹与你一般？”
　　可淮安从不在意这些，每个人各有所志，姊妹们娴淑文静并不代表公主就应该都是这样。哪怕被关过紧闭，被罚抄过经书，每日早起练武依旧是她这几年雷打不动的习惯。
　　好容易等到父皇和母妃对她放松管教，好容易她能够得到和兄长一起来军营见识的机会，好容易边境需要支援、百姓需要保护，她，义不容辞！
　　淮庭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妹妹从小娇惯，什么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他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可她才十四而已，她什么都不懂。淮庭的修长的手指微屈，轻扣木桌。
　　“我会考虑的，再议吧。”
　　语毕，淮庭的目光又落回了书卷上，摆明了不愿再多说的态度。淮安咬咬牙，转身拂袖而去。
　　拖着，不就是不愿意答应吗？
　　暮色四合，星光式微。
　　淮安赌着气找到训兵场的角落，随手折断一截木枝闷闷地划着地上的散沙。
　　不让她去？她一定会去的！
　　凭什么自古以来只有男儿才可挂帅？所谓“女子本弱”，不过是固有的观念作祟罢了。她今日不是单挑赢了将军府的小公子吗？她今日不是还教那公子如何射箭了吗？看吧，只要女子肯下功夫，一样能挑起卫国之大梁！
　　更何况，她的怀里此时还放着一张染着鸟血的纸。
　　她有的是办法！
　　忽而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夹杂着一阵阵粗重的呼吸声引起了淮安的注意，她顿时警觉了起来。
　　这声音......难道是有人受伤了？为何会在军营受伤？难道是......刺客？
　　或许此时刺客尚在林中，如果贸然叫人，定会引起那贼人的注意！大不了自己进去看看就是了。如果恰好自己能够制服那歹徒，倒是一个能在皇兄面前证明自己的机会、如若发现情况不对，自己再去请救援。
　　打定主意，淮安握紧手中的树枝屏息凝神轻手轻脚地向林中走去。
　　林处渐深，一股不安的情绪笼罩在心头，一颗心越攥越紧。可那窸窸窣窣的声儿却忽然找不到了。淮安不由得疑惑，正欲转身离开，身后突然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我道是谁，原来是自投罗网的雀儿。”那声音低哑浑浊，带着不容忽视的热意愈来愈近。
　　淮安浑身一僵，明白了什么，但此时退路都已被堵住。那热源渐渐逼近，身后就是扎人的灌木丛，淮安退无可退，忽地想起自己手中还有根木枝，她咬咬牙，蓄力将木枝刺向身前之人。
　　可她忽视了，眼前的人是成年男子。这力量悬殊何以抗衡呢？
　　木枝轻易地被折断了。
　　无数招式在淮安脑海中闪过。
　　枪？没有枪！
　　箭？没有！
　　怎么办，喊人吗？可是此处本就无甚人走动，更何况这是丛林深处，怕是她喊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她。
　　淮安懊丧地掐了掐自己，若是方才自己不自作聪明就好了。
　　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思考，那人步步逼近，急不可耐地扑过来。肌肤相触的那一刻，惊心的热度传来，淮安强忍着恶心蓄力向前一踢，那人疼地“哎呦”一声，动作顿了一下。
　　但也仅仅只是顿了一下而已。轻微的疼痛反而刺激得他更加兴奋。
　　眼见着那人又要扑上来，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中那人的小腿。
　　那人吃痛，跪了下去。
　　一声漫不经心的笑从不远处传来，清脆的声音渐近：“师父，我这箭不错吧？”
　　淮安的脸涨红发热，夜色恰好遮掩了她此时的尴尬。
　　孟陶毫不在意地踩过地上嚎叫之人，缓缓靠近淮安：“公主殿下，清吧。”
　　淮安闷不吭声地跟在孟陶身后，出了小林子。一路上，淮安的脑中混乱无比，无数的念头在脑中盘旋。
　　他为何会在此？此处如此黑，他又是如何看到的？他的箭竟然如此的准吗？待会儿他会问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吗？自己要如何解释这种蠢笨的行为呢？
　　待走出林中，孟陶藏住眼中戏谑温声问道：“公主殿下，要送你回帐中就寝吗？”
　　接着弦月的淡淡月光，孟陶才注意到淮安此时的脸色极差。公主殿下陶瓷般的脸上布满了冷汗，一双灵动的双眼此时也有些暗淡了，微微上挑的眼尾微微泛红，两瓣可爱的唇此时也紧紧抿着。
　　孟陶心生怜爱：“殿下可是被吓到了？那我这就去请三皇子，他一定会严加惩治那狗人！”余音未落，他的袖子被攥住，他低头，看到一只白皙的手正紧紧抓住自己的袖子。
　　“别。”淮安低声道。
　　孟陶微微叹气：“那我送殿下回去。”
　　可淮安依旧站在这里兀自不动。
　　这金枝玉叶的公主难不成是被吓傻了？
　　孟陶忽地心生一计：“师父此时可是心情不好？那徒儿带师父去一个好地方？”
　　淮安懵懵地看着他，也不在意他的称呼的变化，也不在意自己其实才与他相识不过一天，竟是点了头。
　　她不想回去，她有点不敢面对兄长了。
　　好像在方才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与一个普通士卒的力量悬殊有多大。这样的自己在战场上除了添乱还能干什么呢？
　　孟陶才不管她心中在想什么，他细细地打量起淮安，有些犹豫道：“你这衣着有点过于显眼了，不如随我去帐里换件衣裳吧？”
　　淮安愣愣地看着他：“换件衣裳？我们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