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温云颜回到了自己的东屋,坐在小床上,两只累了一天的脚泡在热水里。

      一身压力大,她以指尖揉了揉发痛的眉心,想到明日与柳钰儿的约定,擦脚脱衣,正欲上床早些歇息。

      一阵凌乱沉重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这不像是女子的脚步声。

      温云颜心中一跳,拿起放在枕头下面的小匕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小窗边,慢慢地蹲下,用匕首微微挑开窗子。

      她屏住鼻息,心中砰砰直跳,目光从窗缝里看到一个高大黑色的身影往东屋靠近。

      黑色的身影游走于如墨的夜色里,仿佛有了明确目标似的,直直地向她屋里冲过来。

      温云颜头皮一炸,心下害怕,抬起脚步就要往娘住的南屋跑。

      风吹开了小窗,一只男人的大手从小窗外伸入,一把竟硬生生地拽住了温云颜的手!

      男人的手掌冰凉,有力!

      她的面色顿时一白,一阵恶寒瞬间从脚地穿到全身,脑中闪过各种恐怖的念头,恐惧宛若一条冰冷的毒蛇缓慢地爬上她的脊背。

      正欲大声呼叫,一阵熟悉而清冽的男声从窗外夜色里传入耳中。

      “阿颜,别怕,是我。”

      温云颜听出来了,楞了一下,脑子有些恍惚。

      是沈钦道。

      她回头,顺着那半截白皙手臂望过去,便见那个青年身着黑色长袍立于小窗前,俊朗儒雅的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一双温柔眼凝望着她,清澈干净,好似一汪春水。

      纵使没穿平日里常穿的那件白玉兰绣锦袍子,可族中捧月似长大的人儿,一身黑袍却掩不住通身上下流露出来的书卷气里,生来便养尊处优惯了,竟添了三分难得的清贵从容。

      举手投足间的那份温文尔雅,便能让众多女子一见倾心。

      清风君子,皎皎明月。

      温云颜惊讶道:“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沈钦道紧紧攥着她的手,抬起那双温柔的亮眸,语气小心翼翼,道:“明日我便要入京了,今晚我好不容易从娘手里逃出来,可以进屋跟你谈谈吗?”

      温云颜垂眸片刻,一点一点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抬手便要将小窗关上。

      不料那只手没有伸回,反而伸得更近,竟将手肘硬生生地挡住了窗。

      手肘挤压在窗缝间,沈钦道忍着刺痛,笑道:“这些日子里,你家中出了事,我没来,你对我心中有气是应该的,今夜我来就是要与你讲清楚的,阿颜别对我这般狠心,好不好?”

      温云颜面色一惊,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后退了几步,立刻松开了手,道:“好。”

      沈钦道双手撑着窗台,一跃便进了她的屋子。

      温云颜的屋子不似家中姐妹的屋内那样精致华丽,也没有什么女儿家的装饰品。

      陈设简单,屋内空荡,一张小床,天青色的帐子。

      床头边的小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堆医书,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清新的草药香,干干净净的,好似一方雪洞似的。

      温云颜立在他身前,一头柔顺的青丝垂散至腰间,柔软雪白的脖颈,曲线柔美,显得格外温婉动人。

      刚才慌乱时分,连鞋袜都来不及穿,裙摆虚虚地遮掩着那双露出来的细白的脚背。

      已是要上床入睡时辰,少女那美好的身子仅裹着一件单薄的素白的里衣,腰身柔软,身形轻盈。

      这对一个已弱冠的男子竟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

      沈钦道心中羞赧,耳尖发红,只觉先前此举唐突,不敢看着她,几分局促地站在屋内,不动声色地拉着黑袍子掩了掩鞋面上的脏泥。

      她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的窘样,眨了眨眼,几分后知后觉,心下觉得不对劲,忙转身穿好了鞋袜,披上了白日里穿得那件天青色的袍子。

      她从茶桌旁拉出一条凳子,拿起茶壶倒了一碗温茶,推到他身边,道:“坐吧。”

      书香人家品茶用得是一个个精致的小茶盅,讲得是静心修神,修养性情。

      寻常百姓粗碗喝茶,便没了这些闲情雅致,粗茶满上,一口灌下,仅是为了解渴。

      沈钦道坐下,几分不熟练地端着碗喝了几口,只觉舌尖滋味淡薄,苦涩粗钝。

      他没有显露出什么神情,却是一口饮尽。

      沈钦道放下茶碗,他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

      才短短一个月,昔日里那个笑着露出小虎牙的少女,眉梢尖没了那轻狂气,家中的遭遇让她收敛了身上那股随性肆意的锐气,浑身的清冷的气度竟化为三分温婉,两分清冷自持,还有一分从容。

      从前似带刺的娇花儿,张牙舞爪地对着那些惹她生厌的人,可如今她竟好似天上的寒星,照在人身上的光,那么冷,那么凉,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他都不敢细想她到底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心底里早已是掩不住的心痛。

      昔日里,沈钦道常想他的女孩何时才能长大,如今看来长大的方式对她太残忍了。

      他宁可她还是像以前那般,做个不知事的小丫头,爱笑,爱闹,爱玩,也不愿见她拘着性子。

      人憋久了,会活得不自在的。

      他撩开袍子,从怀里掏出一大包鼓鼓的黄油纸包着的东西。

      他打开包得严实的黄油纸,一个个完整无缺的桃酥露出来,拿着一块就往她的唇边递,笑道:“我路过味绝一楼,特意带了你最爱吃的桃酥,快尝尝,冷了就不好吃了。”

      温云颜不想吃,可目光一触到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眸时,便微微张开了嘴,小咬了一口。

      她的小脸一拉,吐了吐舌头,道:“难吃死了。”

      沈钦道笑了。

      还是那个爱对他使性子的阿颜。

      温云颜抬头看着他,声音里有几分冷,道:“以前觉得好吃的东西,现在倒是索然无味了,以后便不要给我送了,更不要半夜三更爬我屋的窗,你这般作风不像个圣人君子,倒像个无赖小子。”

      沈钦道的笑僵在了脸上。

      往日里,她时常爱对他使小性子,逗他玩,与他讲话从不拘束,心中有什么便说什么,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

      爹喜欢她天真烂漫的性子,娘却总是背地里嫌弃她,常在他耳旁唠叨,说她走路太快,没姑娘家的风度;说她在生人面前,太生冷了,不会与人打交道;说她总拉着他玩闹,烦扰他读书。

      可沈钦道从不觉得,心中反而莫名升起一股甜意。

      在外人面前,心尖尖上的女孩总是一副的模清冷的模样,自持有礼,好似天上的仙儿。

      可她偏生只爱对他使小性子,爱与他玩,生了张那么清冷的脸,对他却是那般爱笑,是因为她认为他是亲近之人,是未来的夫君,便无须拘着她自己,旁人哪有他这等好福气。

      可现在,她这些话像是带着淬了毒的尖刺,一下一下扎着他的心,心中好似在流血。

      沈钦道心中酸痛,唇角忍不住地发颤,道:“春闱将近,娘哄骗了我,说你不想扰乱我的心神,日后不常来家中寻我,又把我关在屋里整日读书,后来听下人说起你家中的变故,我便打晕了看门的人,跑出来寻你。”

      面前的青年看着她的眼神都不敢用力,目光温柔似水般,小心地斟酌字句,生怕再一次伤到她

      “听人说你家大伯那般凶恶,又不顾情面,这一路上走来,我很担心,很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她自寻短见吗?

      温云颜抿着唇角,艰难地开口,道:“没什么好担心害怕的,我不是什么娇娇滴滴的大户人家的姑娘小姐,虽说爹不在了,我也能养家,我才不怕。”

      “你与我相识以来,我待你如兄长一般,敬你,亲你,再也没有别的心思了。如今快要春闱了,你去读你的圣贤书去,往后不要再过来了。”

      白日里,倔强的少女在家人朋友面前逞强,不愿露出丝毫心伤,可今夜在他面前,所有的委屈痛苦化为了泪,如洪水决堤似的,清泪珠子从脸上划过。

      话说到最后,声音愈发微弱下去,不争气的清泪便一滴一滴烙在她那双交叠于膝的手背上。

      眼前的少女低着头,压着抽噎的哭泣声,孱弱的肩头一下一下地颤抖着,脆弱得就像是让人一碰就碎的雪娃娃。

      夜色浓稠,一片寂静。

      她的啜泣声穿入耳中,如同一张大网将他的心紧紧裹着,他心中一阵抽痛,只觉锥心般的痛,眼眶便红了。

      她是那么无助,又那么可怜。

      他心中情难自抑,脑子里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拉起那双沾满泪的手,用唇瓣一点一点舔吻着她的泪,好似温顺的幼鹿无条件地亲近着人儿。

      温云颜停了哭泣,泪还挂在眼角旁,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男人温热的唇贴在她冰凉的肌肤上,痒痒的,她心中竟升起一丝怪异感。

      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却紧紧攥住着她的指尖。

      往日纵使两人玩得再好,举止间都是有礼,今日他第一次对她作出这般行为,他这副模样很陌生,她心中害怕。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温云颜心下后悔,不由自主地睁圆了眼睛看着他,心底那份不安感愈发强烈,好似一只受惊的红着眼的兔子。

      吮干了泪,沈钦道抬眸便看见她脸上的神情,心中羞愧,想开口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他轻轻拉着她的手,道:“阿颜莫怕,你还有我。”

      “你家大伯要抢头房子田地,是有理有据的,你便不能与他们家硬碰硬,干脆把那些身外之物给了他们,你也落得个干净。我名下有一套宅子,田庄也有几亩田宅,你和你娘、姐妹便搬进去住,这般可好?”

      温云颜摇了摇头,道:“不好。你我的婚事本就是大人们在酒桌前的玩笑罢了,我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无名无份的,带着家里人住到你的宅子里,你娘和长辈们素来不喜我,我不是个没脸没皮的人。”

      “更何况,你说的这番话又把我当成什么人?我会医术,识草药,有手有脚的,难道要靠你才能过活不成?”

      他知道她性子一向倔,心中发急,道:“待春闱后,我中了进士,有了官位,娘再不高兴,族里的长辈再不满意,又能耐我何?到那时我定会来迎娶你,你家中的事便是我的事,我定会与你一起照顾她们的。”

      不愿看到她受任何委屈,他只想用自己的肩膀给心上人撑起一片天。

      温云颜的抬眸看着他,眼角湿润,脑中却拎着很清,道:“你那是不孝!待你身居官位,万般不由己,当今朝廷以孝治天下,纵使你仍对我有意,若有心人将不孝的帽子扣在你的头上,世人的口舌、同僚的排斥皆会毁了你的前途。”

      “你娘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族中视你为希望,你的前途早就和家族的期许连在一起,你的婚事自是在京城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堆里挑!”

      “如今家中遭了事,我自有我的法子,你现在正是要为春闱准备,明日便要入京,何苦要来管我家中的事?”

      一番话头头是道,字字在理,却令人一阵心寒。

      沈钦道皱着眉,道:“什么法子?若我今夜不来,你难道真的要瞒着我,随便找个男人入了你的赘不成?”

      温云颜撇开脸,不看他。

      昏黄的烛光照在他的俊脸上,那双温柔眸子蒙上一股晦暗的情绪,不辨喜怒。

      良久,沈钦道突然笑了一下,她竟看不出那个笑是何含义。

      他看着她,笑道:“如今你家里面临诸多困境,你又不愿意等我,招个男人入赘固然也是好法子。”

      “但是我们的婚事成否不能单靠你一人说了算,只要我在世间的一天,我们婚约便就在。”

      她抬头,道:“我名声会坏掉的,配不上你。”

      “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吗?”

      “我要你答应我,别对那个男人动心,待我从京城回来寻你时,我还要亲手杀了那个男人。”

      温云颜眼神里闪过几分错愕,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斯斯文文的他一身书卷气,世间的礼法之下的谦谦君子,对待长者尊重有礼,甚至对街上那些乞儿们心生怜悯,可现在怎会说出这等要杀人的话?

      她没有说话,不敢看他。

      沈钦道站起身子,稳住摇晃的身形,心中便知道了她的心思,冷笑道:“好!姑娘如今真的长大了,我的话你也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让她住他的宅子,她不去;让他以后杀了什么劳子的赘夫,她也不允。

      竟硬生生地把他从她的身边推开!

      他咧开了嘴角,面色发白,笑得有几分怆然、心痛,冷声道:“今日是你温云颜要与我沈钦道决裂,我也不作痴心郎,竟要为了你一个小小的温云颜来作践我自己,便如温二姑娘所愿,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他甩了甩袖子,神情又变成了往日贵公子的模样。

      优雅,高傲。

      说完,便从腰间掏出一大袋东西放在茶桌上。

      “六年前你爹救了我爹的性命,便有了这场婚约,如今我们俩没有什么干系,这东西就算是沈家弥补给你们温家。”

      他深深看了一她,转身跳下了窗户。

      看着他慌乱不稳的身形隐没在夜色里,她自知已经伤透了他的心,心口隐隐作痛,想来以后便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这般也好。

      他本应该往上走,不应该再为她留恋。

      他有他的锦绣前景要奔,她有她的寻常人家的日子要过。

      这样才不会拖累了他。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