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华抄》执春见

3、相思豆（3）

　　苏命莲的脚霎时顿住，回身呆呆地看向沈镜。
　　“你……你怎知我……”
　　“穆家老爷重金救子，这桃花县谁人不知。而苏姑娘……城中第一美人苏命莲。沈某曾有幸见过苏姑娘的画像。”沈镜微微一笑，“这下，苏姑娘可解惑了？”
　　是了，苏穆两家的事城中还有谁不知道呢。可她面前这位看似并无神通的公子，哪里像是能治病救人的模样。
　　“你既知我家中之事也应该知道先前那些医者、术士的下场，你，一方店铺之主……又能有何办法？”
　　沈镜听完笑得更深了。
　　“我这楼刚开张不久，姑娘怕是不知，在镜楼还可以做的一桩生意便是‘有求必应’。不是寻常的买卖，只要是有求而来，拿出与所求之事相对等的东西来换，无论是钱还是物件，只要在下觉得值得便会答应。沈某若是应下了也必然会助客人们达成所愿。
　　如今，我觉得穆家的赏金就挺值的。”沈镜说完饮了一口茶水。说了这么多话，多少有些口干。
　　苏命莲闻言低眸思忖。
　　都说病急乱投医，她听罢沈镜一番话，竟也走到桌旁坐下，心中希望沈镜真的有办法，又怕他是花拳绣腿说的好听，很是纠结。

　　见她半天未说话，沈镜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睛直直的看着苏命莲，像是能看穿人心一般。
　　“姑娘若觉得在下可信，先浅饮茶水，再将你身边近来发生的事情细细说来罢。此茶名为‘清心’，有清心静气之功效呢。”
　　她坐了好一会，才叹出一口气，端起手边茶盏。
　　这茶没有茶的香味，且入口极为酸涩，茶刚入口她的眉毛就拧成一团，真是从未喝过这般难喝的茶水，可是吐出来又有失礼数……
　　苏命莲面色痛苦的咽下茶水，那一瞬间却感觉流过喉咙的茶水变得甘甜，比她喝过的所有茶水都要好喝，甚至觉得脑袋都清醒了很多。
　　可突然她又感觉到胸口异常憋闷，好似一口气堵在那里，喘不上气，让人难受的想要大哭一场……

　　等到苏命莲那口气顺下去的时候，她的眼泪也落了下来，面上一片湿润。她如同发泄一般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她的不愿以及心中苦闷全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说完整个人都轻快许多。

　　一只少年的手递上一方丝帕，无月苍白着脸，唇角微勾冲她笑了笑，苏命莲接过擦去眼泪。

　　沈镜见她哭诉完印上黑气也已散去，将要开口，一个黄衫女子冲了进来。
　　“莲儿！”
　　素兰急急地跑进来一把抱住苏命莲，声音中带着哭腔。
　　“总算找到你了莲儿，你可急死我了，我问了好多人才有人告诉我说你到了这里......”
　　苏命莲看着她的模样心中一软，拍拍素兰的后背，柔声安慰她，“好了，素兰，别哭了，这不是找到了吗？”
　　素兰抬起头，这才发现旁边还坐着一个俊俏的男子，她尴尬的站起身整理仪容。
　　“刚才禾儿传信来，说阿水又发作了，我们快些回去吧。”说着扶起苏命莲就要离开。
　　“素兰，莫急。”苏命莲看向沈镜。
　　“沈公子，刚才倾诉一番，我心下已好受很多。公子方才所言，或许是有真本事，但是......那些有通天术法的术士都无能为力的事，还是不要让公子涉险了。”一来她不信沈镜，看他身形瘦弱，若是见了阿水，怕是和先前那几位一样遭罪。二来，若是请了他去，阿水依旧没有好转，也是徒增失望。
　　沈镜也不多言，只道她回去后若是变了想法，也可再来，并告知镜楼直到夜间子时才会打烊。便目送两人出去。

　　“师父，她们这就走了？”兰吹心中叹息，唉，没了一桩大生意。沈镜看他那副样子，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摇了摇头，慢悠悠的说：“莫急，还会回来的。”
　　说罢继续翻看着手中话本，看到精彩处，心中不禁赞叹：这个叫藏云的笔者写的故事甚是有趣，以后也可寻来几本看看。

　　这边天已大黑，苏命莲才到家，禾儿快跑出来迎上她，一脸的恐慌。
　　“小姐，姑爷今夜比以往还要严重些，他......”
　　“他怎么了？”她心头一紧。
　　“姑爷他自己掐自己的脖子，老爷和管家费了好大劲才扯开。可姑爷气息微弱......好像就要......就要......小姐，您慢些！”
　　苏命莲闻言脚下生风一般跑去小院。
　　院子里又围满了人。
　　“快让开，少夫人回来了！”
　　禾儿推开门，苏命莲便看到自己的父亲母亲都来了。苏夫人正在安慰哭的昏天黑天的穆夫人，苏老爷和穆老爷坐在桌边一脸愁容。苏夫人看见她便拥上去，哭道：“我苦命的女儿，快去看看你夫君吧。”
　　苏命莲眼中含泪走进卧房。

　　“啊！”卧房里传出一声惊叫，外面的人都涌进来。
　　“莲儿！怎么了？”
　　只见苏命莲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如窗纸，她的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惊恐，颤抖的手指指向床上的穆之水，声音发颤，像是刚刚受了什么惊吓。

　　“他......阿辞......”

　　苏命莲一进来就看见穆之水的身上有一团黑雾，那黑雾中有张脸，闭着眼睛，一副痛苦的表情。模样竟然是穆家五年前去世的大少爷——穆辞！
　　“阿辞......在这里！”
　　“噗通”一声，穆夫人晕倒在地。穆老爷一把抓住苏命莲的肩膀，他的声音苍老而又颤抖。
　　“莲儿，你说你看见了什么？！”
　　苏夫人以为女儿也中邪了，抱住她失声痛哭。房内乱作一团，吵嚷声哭声她却好似什么也听不见。苏命莲惊愕的看着众人。

　　他们，都看不见吗？为何我能看见？为何？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苏命莲挣开众人，大喊道：“禾儿！快去备两辆马车，随我去长繁街！”

　　夜间的长繁街依旧是灯火通明。
　　沈镜手中的话本将要看到结尾，苏命莲就二次登门了，吵醒了一旁打瞌睡的兰吹。

　　苏命莲神形慌张，声音急切，又有些半信半疑。
　　“公子！你当真能帮穆家？”
　　沈镜知她来了，也未抬眼，依然拿着话本在看，面上从容，并未着急回答，而是问她，“那盏茶可否让苏姑娘看清了在你夫君身上的是何物？”苏命莲这才恍然明白，原来是她喝下的茶水让她看见了黑雾。沈镜翻了书的最后一页接着说道，“那茶名为‘浊清’，它可以让人看见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那黑雾真的是......”真的是死去的穆辞？
　　“正如你心中所想。”
　　苏命莲不敢相信，她刚才来的路上也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可是那黑雾中的脸又是那么的真切。

　　一本话本已然看到结尾。沈镜合上书搁在桌上便站起身，正正衣冠，拿起手边的一把折扇在胸前展开，扇了几扇，看向愣在原地，皱着眉头还在回想黑雾中那张脸的苏命莲。他眉眼含笑，笑中又带着疏离。
　　“苏姑娘，我们可以出发了。”

　　苏命莲一时愣怔，待反应过来时，她上下看着沈镜。
　　“公子，你......不需要准备什么吗？”那些术士可是带了很多驱邪的物什，也都没能幸免。这人如此身形单薄，若无什么法宝傍身，他会不会也......
　　“无需。”那披着软裘的青衣男子看出她的担忧，只听他低笑一声，仅仅晃了晃手中折扇道：“足矣。”。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兰吹关上铺门，也跳到了沈镜的马车内。

　　几人走后，在空无一人的镜楼里，摆在柜台上的各色物件开始躁动，摇晃着想要逃离一般。
　　一个白色身影从二楼跳下来，轻巧的落到正对门的柜台上。

　　此人正是无月。

　　只听得“咻”的一声，无月消失不见，柜台上凭空多出一只巴掌大的白玉貔貅。那貔貅的身体发出道道金色微光，散向镜楼的各个角落，整个镜楼才终于安静下来。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两驾马车快速的穿行，不多时便停在了穆府的大门前。

　　穆家的下人们都被赶去耳房，穆老爷和苏家二位堵在院门口，看见苏命莲深夜外出竟带回了一个持扇的公子，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无不疑惑。
　　“莲儿，此人是谁？”
　　“在下沈镜，‘镜华楼’的掌柜。”沈镜行了一礼，自报家门。“今日，我携徒儿来帮助穆公子，烦请先让我进去。”几人看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倒觉得他像个骗子。苏命莲也看出大家的猜疑，上前为沈镜说话。
　　“爹娘，父亲，沈公子是有真本事的，快让他去救阿水！”苏命莲此时已经把沈镜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她很想知道究竟为何，会看见死去的穆辞。众人这才散开，沈镜几步跨进房门，来到床前。身后站着已经醒来虚弱的靠在穆老爷身上的穆夫人，苏家二老和苏命莲。床上躺着的穆之水瘦弱的不成人样，眼见着就要去了，连苏老爷都痛心的流泪。
　　兰吹一进来也看见了穆之水身上环绕的那团黑雾，和黑雾中的脸。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他的手放在腰间别着的一卷画轴上，那画轴卷起来不过半尺宽。兰吹刚要取下，沈镜拦住了他。
　　“不必。”这小小的东西，还不用“他”出马。
　　沈镜回身看向众人，他的表情变得冰冷，眼神不怒自威。
　　“请诸位往后退两步。”几个人乖乖的往后退，大气不敢出。
　　沈镜往床边又近了一步，他叹息一声，喊出了一个名字。

　　“穆辞。”

　　话音刚落，床上的穆之水轰然坐起，带起那团黑雾，掀起一阵巨大的风浪，将后面几人吹到门外，房间里摆设都吹倒地上，烛火也被吹灭。兰吹险些摔倒，沈镜拉住少年，广袖一挥房内的风便止住，烛火重燃，所有东西自行归回原位。门外那几人何曾见过这等光景，屏住一口气把着门边往里瞧。

　　穆辞......穆辞......
　　黑雾中的那张脸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他看着眼前陌生的白衣男子，他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这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了上来。
　　莲儿......他开心的想要过去抱住她，却像被什么困住了。他听见她问他：你真的是阿辞吗？你为何要伤害阿水？
　　阿水？
　　那黑雾心中猛然升起一股悲怨，这股悲怨让他变得异常愤怒。当他眼角余光瞥见门边的一个人时，那张脸上的表情也越发狠戾，所有的黑雾霎时都涌入穆之水的的体内，他的脸和穆之水的脸融合，控制住穆之水的双手狠狠掐住自己的脖子，眼见就要被掐死。

　　“阿水！”苏命莲想上去阻止，门口的人也要上前。被沈镜厉声喝住。
　　“别过来！退后！”
　　说罢打开手中折扇一扇，那团黑雾被迫离开穆之水的身体，摔在墙上，当他还想进入时，沈镜甩出扇子，扇子直立在半空开始转动起来，接着折扇上的水墨活了似的，脱离扇面，奔向那黑雾，围住他，如同绳索一般困住他，向内不断收紧，直至他无力挣扎，最后化为一个人形躺倒在地。周遭飘动着的水墨就像黑色的符咒，箍着他的身躯，让他痛苦不堪。而那把无墨折扇也回到沈镜手中。

　　这下所有人都看见了，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正是五年前摔下山崖而死的穆辞！可他的尸首明明已经埋入尘土，怎会......
　　“我的儿啊！”穆老爷子老泪纵横，眼见就要扑过去，苏老爷赶紧抓住他。“穆兄，别过去，穆辞已经死了，他怎么可能是穆辞！”他这边控制住了穆老爷，那边穆夫人却噗通跪在地上，嘴里凄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边说边磕头，脑袋上磕出了血印。
　　“夫人！夫人你在做什么？”穆老爷把她抱在怀里，穆夫人看着他只是痛哭，颤抖着双唇想要说话却不知如何说出口，只好反复的说是她做错了。

　　“哈哈哈哈哈哈！”躺在地上的“穆辞”勉强坐起身，他发出一阵笑声，凄厉嘶哑，如同厉鬼，让人心中发寒。他双眸发红，像是要吃人。
　　沈镜低眸看向他，离开穆之水的身体后这东西已经能说话了。
　　“穆辞”脸上的表情似笑似哭，阴森可怖。

　　“你何错之有？你只不过是让人把别人的儿子推下山崖而已。”
　　此言一出，除了沈镜以外的人全都看向穆夫人，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屋内一片死寂，只听见屋外的树叶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