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第一剑》澄星

4、第 4 章

　　同学聚会这天很热闹。

　　巨大的包间坐了整整四桌人，我和麦苗来得不算早。

　　一进门，谷曼吟坐在座位上热情招呼：“苏熙，你们快来，这儿留了位置。”

　　不知道的会以为我们是多年不见的好友。

　　我抬眼一打量，谷曼吟今天盛装出席，一套粉色小香家套装，搭配手腕上的卡家手镯，椅背上还搭着一件皮草大衣，手边放着马家包包，而脖子上带着的正是那条项链。

　　当着我的面，她状似不经意地伸手轻抚链追，唇角漾起甜蜜微笑。

　　而她左手边，那个穿着崭新西装的年轻男人我再熟悉不过。

　　心念一转，我立即明白，果然这是冲着我来的。

　　我拉开椅子，坐在谷曼吟正对面，与她隔桌而望，却没给一个眼神给元稷。

　　毕业几年，有些人没变，有些人早已不复当年模样。

　　进度快的结婚生子甚至当了父母，但也有还在学校读研的，一群人聚在一起，话题大同小异，不过是追忆往昔青春岁月，然后聊聊近况，心中免不了要对比一翻。

　　混得好的容光焕发，嗓门都要比别人大，混得不好的脸上的失意挡也挡不住不住，说起自己情况来支支吾吾。

　　在场风头最胜的是谷曼吟。

　　酒过三巡，曾经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习委员忽然感慨：“曼吟，我真羡慕你啊，想当初我还说你不务正业没出息呢，真是想多了。”

　　有人苦涩接话，“是啊，进了社会才发现从前的自己也太单纯了，我考上这么好的大学到头来也是给人当牛做马996。”

　　“每天挣这点三瓜俩枣都给房东了，哪儿还有当初的激情呢？”

　　“说到底我们没含着金钥匙出生！”

　　有人适时捧上一句，“曼吟可是局长千金，早就注定是人生赢家了！”

　　“刚刚介绍了男朋友也是市里的公务员对吧？”

　　“兄弟，有这么得力的岳丈，前途不可限量啊！”

　　“哥儿们，厉害了，我们班白富美也被你追到了。”

　　“过奖，过奖。”元稷喝了点酒，真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曾经他不过是一个穷学生，谁会这样吹捧他呢？

　　他伸手揽住谷曼吟，亲昵地说：“不为别的，我是真的喜欢曼吟。”

　　谷曼吟依偎在他怀里，捂嘴一笑，眼中分明极享受，“你们别起哄了，元稷很努力的，我们是真心互相喜欢才在一起的。”

　　“诶呀神仙眷侣！”围观的女同学羡慕不已。

　　谷曼吟矜持地捋捋头发，下巴抬得高高的，忽然道：“诶，对了，元稷，你是A大毕业的，那就是和苏熙一个学校咯？”

　　随即满桌人的目光转向我。

　　元稷的面色僵硬，但很快又恢复自然，“是啊。”

　　“那还真是有缘！苏熙可是我们班的女神，以前很多人追的。”谷曼吟像有什么重大发现一般拍掌大笑，仿佛这是天大的缘分，可我能看到她眼中的恶意和嘲弄。

　　“曼吟，你这就谦虚啦，你才是我们班的女神呢！”

　　好笑的是，这个出声的男同学分明给我递过情书。

　　“天啊，”谷曼吟这时又想起什么一般惊呼，对元稷道：“那不会？你说的那个大学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就是苏熙吧？！”

　　身旁的椅子“刺啦——”一声，我死死按住麦苗。

　　元稷这时终于看我了，不过几天，曾经面对我时的深情早已烟消云散，我看到他眼里的厌烦。

　　他希望我不要出现，把我当成不堪回首的过去。

　　但他不得不承认，“是。”

　　“天啊，苏熙，元稷和你分手选择我你肯定很难过吧？”

　　她懊恼道：“都怪我，不该提这个的。”

　　元稷连忙宽慰她，“小曼，别自责，你也不是故意的，怪我没跟你好好交代。”

　　他深情地说：“我现在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整桌人都被这个展开惊呆了，一个个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手机摁得飞快，不用看我都只到群里消息必定已经刷屏了。

　　同时，芒刺一般越来越多的目光扎在了我身上，如果目光有热度，恐怕此时我已经烧穿了。

　　麦苗见状想拉起我离开，我却安坐如钟，看向谷曼吟的包，“你这包几十万呐？”

　　谷曼吟没料到这出，反而露出诧异神色，过了一会儿，傲慢道：“不值几个钱，怎么，你也想要，可惜这是限量的，买不到。”

　　我凉凉问：“你爸给你买的？”

　　谷曼吟再傻这时也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沉了脸，“你什么意思？”

　　我呵呵一笑，端起温度正好的茶水浅啜一口，“没什么意思，问问。”

　　“苏熙，谁准你像狗一样乱咬的？！”愤怒的表情破坏了她脸上的妆容，她蹭地起身，踩着小高跟冲到我面前，扬手就想甩下来。

　　我伸手挡，却迟了半秒，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还好麦苗扶住了我。

　　这时元稷也反应过来，欲拉不拉地揽住谷曼吟，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伤神道：“熙熙，你就算再嫉妒也不应该把火撒在曼吟身上。”

　　我直起身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遍了整个屋子，“你还真是条忠犬，这么快就护住了啊。”

　　元稷下意识看向谷曼吟，她却得意极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苏熙，我还当你是聪明人呢，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元稷的脸色霎时铁青，嘴巴张开又合上，反复几次，却说不出任何话，看上去......真是懦弱到了极点。

　　我真的开始反省自己了，反省自己怎么瞎了眼看上这种东西。

　　谷曼吟自觉找回威风，施施然站起身，正打算说些什么，忽然包间里传来一声“啊！”

　　她的话被打断，下意识望向发声的同学，那人却没看她直勾勾盯着手机，嗓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你们快看新闻，我转到班级群了！”

　　众人纷纷拿起手机，只见标题写着“又一蛀虫落马——系某局局长，贪污公款数目惊人。”

　　众人一个两个，方才刺向我的目光此时尽皆转向谷曼吟。

　　谷曼吟夺过一个同学的手机。

　　“不是，不是真的！”她精致漂亮的脸蛋完全扭曲了，崩溃大呼：“你们不要看！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们家！”

　　她冲向转发消息的同学，高跟鞋重重崴了一下，依旧踉跄着扑过去，“你给我把消息删了！”

　　那同学正是方才对她吹捧不已的人之一，这时不屑道：“删什么呀，网上都传遍了。”

　　她向四周看去，眼白上布满红血丝，嘴里念着，“删掉，删掉啊！”身子不断试图去夺手机，高跟鞋早就甩在地上了，精致洋装也一片凌乱。

　　被她靠近的同学不约而同躲开，没人开腔，就那么静静注视着，那场景仿佛凌迟现场。

　　“元稷，把他们手机都砸了！都是假的！假的！”她疯了一般大哭大喊。

　　元稷此时无措极了，昂贵熨帖的西装仿佛让他浑身不适起来，缩着脖子不敢看人，“曼吟，这......我们认识也不久。”

　　他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瞬间所有同学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天啊，原来她家的钱都是这么来的！”

　　“看来以后她倒霉咯。”

　　“这个男的也是攀错高枝了吧。”

　　......

　　谷曼吟缓缓站起来，怨毒地看向元稷，“现在就想撇开我？没那么容易！”

　　她忽地大声嘶喊：“你们都别想好过！”

　　众人以她为中心围出一片空地，无论她怎么大喊大叫，那由口舌组成的人墙始终牢牢包围住了她，不曾靠近，也不曾离去。

　　她陡然爆发出一阵尖利的无意义的尖叫，一声高过一声，在晕倒在地上。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特意关注过她与元稷。

　　可没想到，我与她还有再次见面的一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在我工作的音乐教室楼下。

　　咖啡馆里流淌出舒缓柔软的音乐，短短几十天，对面的谷曼吟从头到尾都都不像从前了。

　　她素面朝天，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衬衣牛仔裤，头发没有再染，已经有黑发长了出来，主人浑不在意，只用一根黑皮筋绑了个马尾。

　　如果是以前熟悉谷曼吟的人见到现在的她，即使五官一样，或许也不敢相认。

　　对于她的变化，我感到些许惊讶，但也只惊讶了一瞬，放下咖啡杯，“你找我有事吗？”

　　她定定地看了我许久。

　　“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都很羡慕你。”她忽然说。

　　这话出人意料，但我更加感到的是讽刺，“所以呢？你就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吗？”

　　她不理会我的问题，自顾自继续，“明明我们年龄一样、家境相似，可为什么你就能这么开心？你知不知道你的开心有多刺眼？！”

　　她瞪着我，仿佛我是她血海深仇的仇人，这样嗜人的目光，居然在我身边埋藏了这么久，我十分哑然，沉默良久，轻轻笑了出来。

　　笑声越来越大，像听到了最好笑最荒诞不经的事情那样无法自抑。

　　在我的笑声里，她脸上的表情慢慢难看起来，又变得愤怒，她大声说：“你以为你就赢了吗？”

　　她的语气极为轻蔑：“你大概不知道吧，你的亲亲男友是怎么像条狗一样围着我转，我让他朝东他不敢朝西，啧啧啧，上赶着做我家的倒插门女婿，听说你们之前都要谈婚论嫁了？哈哈哈好贱哦！”

　　她双手撑住桌子，凑近了，一字一句道：“就凭这个，你这辈子都输给我。”

　　我的笑声慢慢停了：“我觉得挺可笑的。”

　　她抱着手臂，身子后仰靠回椅背。

　　“你真可笑，居然为了这种理由和他在一起，我也挺可笑的，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四年。”

　　她呵笑一声：“少在这里清高，你还不是被抛弃了。”

　　她像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笑容越来越大，“哈哈，那个傻男人现在还以为我会带着他移民呢！”

　　“什么学霸，什么精英，什么美满人生，”她定定看着我，“还不是随便给几根骨头就跟着我走了，哈！”

　　“不，”我站起身，低头看着她，“其实我得谢谢你，让我看清楚元稷是个什么东西。”

　　“多谢你也乐于回收这种垃圾。”

　　我转身之际，玻璃杯“啪”地在脚边炸开。

　　“为什么你永远都是这副云淡风轻的鬼样子！”

　　她气疯了，扭曲而愤怒地大喊，一时间吸引了咖啡馆中所有人的视线。

　　“你有什么了不起了，不就是有个好爹吗？！傲什么傲！”

　　她恶狠狠地看着我,仿佛我从是那个夺她所爱的人。

　　这种话从谷曼吟嘴里说出来，真是讽刺。

　　“你想多了，”我眼神复杂地看了她几许，最终只是摇头，“只是因为我不需要向你证明什么而已。”

　　脱离枯燥的备考生活，在音乐教室的每一天都很充实。

　　和爸妈商量后，我已经决定一边兼职一边继续攻读有关音乐的学位了。

　　关于这个问题，爸妈意外地开明。

　　“我们固然希望你能有个体面的工作，优秀的男友，过上稳定的生活，但比起那些，你的快乐和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说女儿，永远不要为了任何人伤害自己。”

　　听完这些，我才知道最大的错不在于识人不清，我错在不该爱一个人爱到盲目，不该将他的梦想视为我自己的，所以才会在失去时那么痛，但痛完了，又莫明带出一种解脱。

　　过去那几年当真恍如隔世，人生中能有几个二十几岁恰好的年华？但还好，我还不算晚，我还有明天。

　　从音乐教室出来时，是个惠风和畅的晴日，我开着买来用于代步的小电车，嘴里哼着今天上课的音乐，准备回家吃饭。

　　车子在小区门口缓缓停下，我皱眉，重新启动，打算绕路回家。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虽然没见过几次，但中年妇女眼睛很尖，三两步冲上前拦住我的车，手伸进没关好的车玻璃要来抓我。

　　“熙熙！”她脸上的笑容五分焦急五分讨好，看上去违和极了，“我带着元稷这小子来给你道歉了，你开门啊！”

　　我被她伸手的动作吓到，只能紧急停车。

　　这时，门卫室也出来两人，一个是门卫大叔另一个正是元稷。

　　元稷穿回了简单的衬衣牛仔，如记忆中的打扮，可他憔悴极了，眼下两团青黑，嘴唇干得起皮，再不复意气风发的模样。

　　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略过他，向门卫大叔打招呼：“顾叔。”

　　“诶！小熙，他们说是来找你的，你认识吗？”

　　我果断摇头。

　　顾叔脸色变了，严肃道：“那你还说什么是熙熙朋友？快走快走，再来这里骚扰就不是警告这么简单了。”

　　顾叔退役之后闲不下来，就在小区做起了门卫。

　　元稷看也不看他，只凄凄对着我，“宝宝，我们好好聊一聊行吗？”

　　他想拉车门，被我眼疾手快地锁上了。

　　“丫头，你看阿姨给你做了好多点心呢！”曾经我想讨好的人殷勤地把手里的包袱往我身前递。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了猜想。

　　“如果我没记错，你的真爱可不是我。”说这话时我要强忍住喉咙里的恶心。

　　元稷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难堪，但很快藏好了，“熙熙，都是我的错，我爱错了人。”

　　他飞快略过前面，然后深深地看着我，“现在我明白了，我最爱的，从始至终都是你。”

　　我的心中陡然生出许多感慨。

　　原来不爱了就是不爱了啊，爱他时处处为他着想，不爱对方再怎么海誓山盟也引不起我一丝波澜。

　　“哦，”我冷静地说，“看来你被甩了。”

　　“都怪那个臭女人！”

　　最先破防的反而是他妈妈，她逐渐歇斯底里 “臭婊子！害我儿挨处分，又哄得他辞职，我的儿哟！”她哭着拍大腿，“大好的前程都被她毁了，毁了啊！”

　　这下不用元稷，事情我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妈，”元稷脸色难看地拉女人，可女人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之中，不知向谁诉说这命运的不公，“你娘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小时候，家里做饭我肉都不吃一口，为了供你读书，我是从早干到晚，怎么就这样了啊儿子！”

　　她这样大吵大闹，四周开始聚集一些围观群众，顾叔也不好上手拉一个妇人，一时犯了难。

　　在我这个前任面前丢了脸，又被众人指指点点，元稷的脸色铁青，猛然爆发，朝他母亲大吼：“别闹了！”

　　女人被这么一吼，顿时噤声，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儿子，不再说话，眼中却出现了一种更为深切的悲哀。

　　元稷第一时间看我的反应，无措地说：“熙熙，我……”

　　我拿出手机：“再不走我报警了。”

　　“你就这么无情无义？”他突然说。

　　我震惊了，准确来说是被这人的无耻程度震惊了。

　　“对！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无情，”徐阿姨却像怒火终于有了可以转移的地方，“我儿子对你那么好！都跟了我儿子好几年了，现在分手，你还怎么找人家？！”

　　最后那句话，她声音格外大。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我冷冷道，翻开拨号页面，决定彻底结束这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