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尽处是昌南》香椿折耳根

3、握着便便的归家人

　　第二天罗三宝和往常一样早早地到了公司。她啃完一个三明治，端了杯刚泡的桂花红茶从茶水间转身往工位走，迎面撞上了刚到的老大。

　　“早！”老大朝三宝点了个头。

　　两人并肩停下了脚步。

　　“陈乐那事你知道了吧？”老大停下脚步问道。

　　三宝立在原地微微点了点头回答，“她昨晚跟我说了”。

　　“8:30去会议室B，我跟你捋一下接下来你俩交接的项目。“

　　三宝做了个OK的手势，点头说了声“好“。

　　三宝回到工位喝了口茶，电脑一打开就看见了老大发来的三条新的项目邮件。简单了解了一下目前的项目状态和截止日期，三宝给当天的工作内容大致分了个先后顺序。

　　没一会儿，老大走到三宝旁边敲了敲她的桌子，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会议室。

　　“我刚刚收到了陈乐的信息，很遗憾！她的父亲在昨天晚上抢救无效，已经去世了。 ”

　　上下级间的很多话如果说起来没有语音语调，就会像极了早期机器人播报。

　　三宝轻轻“啊！”了声，面对生死，除了一声叹息，其实大家都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老大打开电脑，把显示器对着三宝，指着项目邮件接着说“目前还有一周不到就要过年了，陈乐暂时回不来，项目内容不多，基本上都在收尾。丧假年假估计都得用，加上法定新年假期，可能得要半个月的时间。陈乐在做的三个项目我已经邮给你了，最近肯定要频繁加班，做好准备。你待会儿打开陈乐电脑帮她请个假，填写相关表格，项目内容有任何不清楚的再找我……“

　　三宝扫了眼显示器，说了句“好的“。两人便匆匆结束了对话。

　　走出小会议室的时候，格子间的人已经七七八八落座了。三宝打开陈乐的电脑填表格，拷文件。同事们刚到，免不了一阵交头接耳，聊天八卦，每个人好像都在循环着自己的事情。当下所有人的生活几乎都没有变化，除了陈乐。三宝坐着，想着自己在这家公司工作一晃已经四年半了，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然而连部门同事的微信其实都没加全，日子就这样在一个个备注了项目名称和日期的文件夹里溜走了，而这些日子也顺便带走了每个人的青春。项目的推进好像即使没有陈乐，没有任何一个人，只要及时协调人员工作，并不会出现大的问题。忙忙碌碌中，每个人都只是工作环节里的一个小螺丝，可一旦离开了这个平台自己又是什么呢？

　　三宝从毕业刚开始工作就非常热爱加班，每次即便生病也尽力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可此刻，她心里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滋味。

　　傍晚陈乐给三宝打了个语音，核对了一下项目相关内容。陈乐虽然除了项目相关的事情什么都没说，但三宝不能装着自己还不知道陈乐的爸爸已经去世这件事，又不想故意提起。两人简练地说完工作事宜，三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陈乐，顿了顿莫名其妙地说了句“过完年回来给你买好吃的”。

　　电话那头的陈乐好似憋了口气，顿了下，“嗯”了一声。

　　等晚上干完活，三宝踩着雪地靴裹着围巾戴着帽子走出写字楼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雪了，城市的喧嚣好像只有在自然的压制下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三宝走到小区巷子口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雪还在继续下，但势头小了许多，路两旁的车已经穿上了厚厚的雪衣。巷口的拐弯处，一个小班模样的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伸直了胳膊，在路灯下像个小陀螺似的转圈圈，她的妈妈就在身旁看着她，时不时地弯腰给她拍些照片。一阵大风吹过，漫天的雪花被风卷起，又顺着风吹的方向飘得更加肆无忌惮。小姑娘踉踉跄跄地边转边唱小星星，细碎的头发在风中显得更加凌乱了。天寒地冻的夜晚，老旧的街道，母女俩的影子被昏黄的街灯拉的老长。这一幕已然成为了三个人生命中的一个小小片段，在一个寒冷的雪夜，三宝借由她们感到了一阵温暖。

　　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去的事情终将过去。我们站在现在回望过去，站在现在展望未来，而未来又总是一不小心就在一个个的不留意中变成了过去。

　　经过几日晴天，路边墙角的雪都只剩下老顽固了。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穿过密集的座座写字楼留下了根根光束，老树的枯枝歪歪扭扭，它们的影子投在路面上，好似在交叉连接却依然显得十分孤单。时光无情，日子就是这么平常地一天天溜走的。紧赶慢赶的几天时间，项目终于还算顺利地完成了，外地的小伙伴们终于可以陆陆续续地回家过年了。

　　春运大军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开始了归家之旅。

　　三宝习惯错峰出行，实在也是因为没买到早一点的车票。轮到她在候车大厅等车的时候，车站里已经没了春运的气势。她和别人不同，除了个背包，身边什么都没有。车厢内人不多，刚上车找到位置坐下，动车已经向前驶去。车外又飘起了细碎的小雪花，车窗两侧缓缓向后离去的轨道和建筑，像这座城市在对赶路人进行无声的送别。

　　三宝调整好座椅听着歌，很快就迷迷糊糊地泛起了睡意，还没等眯一会儿，就被身旁的一阵逐渐由远及近的哭声吵醒。刚上车的一家四口刚刚找到位置，三宝睁开眼。那个张大嘴旁若无人哭嚎的小男孩一副还在念幼儿园的模样，个子不高，脸上挂着眼泪，手里握着一包吃了一半的泡椒凤爪。等他们把东西放好坐下，小男孩还一动不动地杵在三宝身旁的过道哭。三宝朝男孩的父母望去，期望得到家长的积极反应。三宝眼瞅着小孩妈妈抱着睡着的弟弟皱着眉头，他的爸爸肉眼可见地生气了，冲着小男孩的后脑勺拍了两巴掌。小男孩被打了个踉跄，哭嚎的嗓门越来越大。身旁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

　　三宝实在被吵的耳朵疼，心想再这么下去，小男孩免不了要挨顿揍，到时候还不知道要闹多久。于是侧过身夸张且不失尴尬地逗起了男孩，“呀呀呀！哪里来的小朋友啊？嘴巴真大，再哭下去，小心被赶下车哦！”她边说边从包里抽了张纸巾给男孩擦脸。

　　那男孩的哭声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断断续续的抽泣。他睁开眼愣了愣，盯着三宝看了看又接着哭起来。三宝一惊，慌忙反口说道，“我给你好吃的，你别哭，你不哭了，就不会被赶下车了。”

　　三宝从包里掏出了几块巧克力几块曲奇和几块凤梨酥，笑眯眯地把它们捧在手心对小孩说，“只要你不哭，这些都给你。”

　　小男孩睁开眼顿了顿，徒手把眼泪抹掉了，又把手里的鸡爪子递给爸爸，转身接过了三宝手中的零食，径直在三宝旁边的空位上坐下来。

　　三宝朝他的父母看去，男孩的父母有些尴尬，他的爸爸不耐烦且凶巴巴地对他说“还不谢谢阿姨！”

　　双方点头示意心照不宣，三宝把旁边座椅前的小桌子撑起来，把零食放在了小桌板上。又把自己的平板放在小桌上，插了耳机，打开了一集海绵宝宝。

　　小孩轻声地说了句“谢谢”。他仍在抽泣，转过头看着三宝拉长了声音说“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海绵宝宝？我最喜欢海绵宝宝了。”吃着喝着看着，果然安静了许多，咯咯咯地笑起来。

　　终于，车厢播报离终点站预计还剩十五分钟。三宝准备收拾收拾，那男孩的爸爸隔着过道拍了拍小男孩说道，“岩岩，回来！要准备下车了。”

　　岩岩爸爸看向三宝，点头示意“谢谢你了。”

　　列车即将到站，岩岩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摸了摸，捏出了一块长颈鹿橡皮，他看着三宝，对她说“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三宝有点惊讶，心中有些欢喜，她接过小男孩的橡皮很开心地说道，“谢谢，我就收下啦！”。

　　三宝又把包里还剩的几颗巧克力全部掏出来塞到了小男孩的手里。笑着对他说，“谢谢你的礼物，我们是朋友啦！新年快乐！”

　　小男孩撅着嘴只留了四颗巧克力在手里，把多的还给了三宝，“你已经给我吃了好多零食了，谢谢你！剩下的你自己吃吧！”

　　说完他又把手插兜里摸了摸，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稚拙的小小青灰色陶瓷便便手工摆件。他一边摸一边笑，好像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一路上第一次露出了腼腆的笑脸。他把陶瓷便便捧在手心上，递给三宝，对她说，“这个也送给你吧！”

　　便便上刻有副笑脸，通过装饰的纹路，可以看出有人在创作的时候应该十分潦草，随意的。

　　这坨便便在三宝看来实在有些怪异丑陋，却透着一股天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看着却实在有趣。三宝向来不擅长拒绝，又想着小朋友一片热情，于是收下了！

　　列车到站，已是傍晚，虽没下雪，空气里却湿冷湿冷的。出了闸口，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就各自分散了。三包背着包，把手插在口袋里，把玩着那坨小小的陶瓷便便走在归家的路上。